有的時候,若華也不知道霄月是不是膽大過頭。
明明稍微一逗弄她就會臉紅,卻偏偏說出這種令人浮想聯翩的話來。
霄月似乎也意識到了不妥,趕忙改口道:「我是說,你叫人隨便收拾個偏殿讓我湊合一下……」
「偏殿不行。」
「啊?」
若華笑笑:「偏殿不襯你。依禮制,太子妃要跟我一起住嘉德殿的。」
霄月瞬間漲紅了臉。
她當然知道若華就喜歡逗她。
偏偏,她永遠都很不禁逗。
「我剛從父皇那兒回來,與他所議之事,今夜都要整理出來,明日朝堂之上重新啟奏。你陪我在書房待一會兒吧,我叫紫煙給你收拾一間屋子,如何?」
「好。」霄月點點頭,「我陪你到你忙完。」
「這麼乖?」
「你太辛苦了。」霄月嘆了口氣,「明明今日已經很累了。」
「還好。」若華吻了吻她的額頭,「你過來一趟,我一下子就不累了。」
「你在哄我開心呢?」
「沒有。是真的。」他的語調很鄭重。
東宮的書房就在嘉德殿的右側。這還是霄月第一次來,裡面的陳設和她想像中差別不大,滿牆的頂天書架,歷朝歷代的經、典、史籍分門別類地擺放,隨便抽出一本,都有著被主人翻閱過的痕跡,只是有的痕跡深、有的痕跡淺,上面的批註亦有多寡的區別,卻從未有哪一本是嶄新未閱的。
和霄月的書房很像。
「有什麼是我不能動的嗎?」霄月問道。
「其他人未經傳召不得入內。」若華道,「是你的話,這裡沒有秘密,你什麼都可以看。」
霄月的手撫過一排排書籍。
「我是說,你這裡萬一有什么舅舅賞賜的寶物之類的,我得小心一些,避免磕了碰了,不然觸怒天威怎麼辦?」
「那倒不會。」若華十分淡然,「他如果聽說是你碰壞的,連眼皮都不會抬一下,這事兒就過去了。」
「哪有那麼誇張……」
「霄月,你要有點兒正確的自我認知。」若華的笑意更濃了。
好吧,有的時候霄月得承認,雖然是託了母親的福,但她確實是被縱容的那一個。
金絲楠木的長桌上,銅製九枝燭台散發著溫暖的光,在兩個人的發間鍍上了一層淺淺的金邊。
若華提筆撰文,霄月在他身旁坐著,找了本閒書來看。
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墨香盈室,燭火飄搖,屋內分明只有若華落筆的聲音,兩人卻都沒有感覺到尷尬或者寂寞。
等若華整理完明日上朝時的奏章時,旁邊的人已經趴在桌上睡著了。
霄月的手下壓著書本,頭枕在寬袖上,呼吸均勻而清淺。先前在月光下看得不甚清晰,如今借著九枝燈,才發現她眼底青色的痕跡。國庫虧空案徹底事畢之前,她每日都要進宮當值,並不比若華輕鬆。
可她睡在自己身旁,卻是全然放鬆的。
若華抬手,從她的眉心往下撫去。
「霄月。」他輕聲喊她的名字,「別睡這裡,會著涼的。」
女孩兒並沒有回應他。
若華笑笑:「睡得還挺沉。」
霄月是深夜裡醒來的。
睡過去的時候便不是很踏實,如今醒過來,眼前一片漆黑,不知身在何處。她突然有些慌亂,下意識地起身,卻在下一秒被人攬進了懷裡。
熟悉的雪中春信的味道,讓她緩緩放鬆了下來。
「我這是在哪兒?」
「還在嘉德殿。你趴桌上睡著了,我怕吵醒你,就抱你來我這兒睡了。」若華拍了拍她的背,「是不是嚇到你了?」
「啊……」霄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已經換上了一身純白的褻衣,頓時有些發懵,「那這……衣服?」
「唔。我給你換的。」
「啊?!」
「也不是沒看過。」對方的語調有種漫不經心的玩味。
「你——!」
話音未落,霄月就被若華輕輕捂住了嘴:「如果不想鬧得整個東宮都知道,那我還是建議你小聲一點兒。」
霄月立刻閉嘴了。
若華的手從她的嘴上移開,又捏了捏她的臉,似乎心情很好。
霄月氣道:「殿下,你能不能不要老得寸進尺?」上回拽她外衫的帳她還沒算呢。
「這算得寸進尺麼?」對方似乎毫不在意,「我以為順著杆子往上爬,是一個正常男人與生俱來的本事?」
「……」
謝霄月你不是很擅長雄辯嗎?你不是敢指著朝臣罵嗎?可是為什麼你說不過他……為什麼為什麼……
她總覺得這次嘴仗再輸,以後就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於是她板起了臉,決定一口氣把這個男人氣到位:「我是說,咱倆還沒定親呢,我還有反悔的餘地,萬一我又看上哪個風流才子了呢?我就讓我爹去榜下捉婿……唔!」
她被咬了。
上一次被若華咬,也是若華扯她外衫的時候……
霄月被吻得七暈八素,滿腦子都是「完蛋了」,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激將法不能亂用,有的時候真的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這一回她直接陷入了嘉德殿的枕頭裡,纏綿的吻落在了她的唇角、脖子、肩頭,單薄的褻衣一下子就被扯了下來,在秋夜裡涼得她倒吸了一口氣。
「冷?」抱著她的人立刻停下了動作,然後把她整個兒裹進了被子裡,「這樣還冷麼?」
霄月搖搖頭。
她吸了吸鼻子,聲音有些嗡嗡的:「若華,你是不是傻啊。這都能生氣。」
若華把臉埋在她肩頭,抱緊她。
「我當然生氣。你都已經跟人家『君子之交』了,萬一呢?」
「……」要命,她怎麼就忘了那天紫煙也在場。偏偏她覺得自己問心無愧,忘了還有人會吃醋。
「好了,不逗你了。」若華一絲不苟地理好她的衣服,用被子裹好了她,「其實是紫煙幫你更衣的,我什麼都沒做。已經四更天了, 我本來就想坐這兒陪你一會兒,再過片刻就準備去上朝的, 誰知道你醒了。」
霄月這才注意到, 若華還穿著常服。
可她知道若華不是在逗她。剛剛那一瞬間,若華其實沒能控制住自己, 和平湖縣那次一樣。上一回他知道自己肩上受了重傷, 才一瞬間失了控。
有的時候,霄月也希望自己不要那麼聰明。
可她還是一眼就看明白了若華內心隱秘的傷口。她知道眼前的人從記事起就一直在「克制」, 溫柔是他的表象,也是他的習慣, 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份克制下的真實自我是怎樣的,因為他從未徹底地放縱過哪怕一次。
霄月忽然就變得很心軟。
「為什麼不睡啊。」她覆上若華的手。
「現在睡,醒過來會很難受,不如再熬一熬,等下朝回來再休息。還有就是想多陪陪你。」若華低下頭, 有些自嘲地笑笑, 「天知道我有多喜歡在你邊上待著。」
霄月的心裡微微地刺痛了一下。
那麼多年。
她所不知道的, 那麼多年。
若華一直看著她, 陪著她, 卻從未待在她身邊過。
「好啦, 我就在這兒。」霄月捧住若華的臉, 然後吻了上去,「你可以對我做任何事, 因為我永遠對你效忠。」
她終歸是先認可這個人, 願意為他獻上自己全部的才華, 然後才愛上了他。
無論平行的世界裡他們兩個人是怎樣的身份, 是青梅竹馬也好,是君臣關係也罷, 她都會對他效忠。
「所以你不要再克制自己了,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 你怎麼樣我都會喜歡你。如果你必須在外人面前克制自己, 那就在我這兒放過自己吧,放縱也可以。」
她細碎地親吻他,像無聲的邀請。
等待她的是更用力地回應,像是要把她揉碎在懷裡。
霄月發現自己好像真的一點兒也不害怕。
如果她這樣做能將若華從未對外人道過的傷口撫平一點的話, 那她心甘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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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霄月回謝府的時候, 腳步輕得跟貓似的,儘可能一點兒聲音都不發出。
天色還沒有大亮,她盤算了一下, 這個時辰,謝斐應該在太和殿,霄宸去禁衛軍當值了, 只要避開家丁, 基本上就沒人知道她的行蹤。
好不容易偷摸溜進了屋,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關上了門。
結果一回頭,謝斐正坐在她屋內的太師椅上, 面無表情看向她。
「你昨夜去哪兒了?」語調根本就是興師問罪。
霄月整個兒一滯。
「我住宮裡了啊,才剛回來。爹爹今日怎麼沒上朝?」她儘可能從善如流地應對。
「十旬休沐。」
——這麼巧?怎麼剛好趕上她爹休沐的那一天……
「所以,你住哪個宮了?」
「……?」
「東宮麼?」謝斐扯了扯嘴角。
霄月的腦袋裡「轟——」的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