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丙申舊事完整後續

2025-12-17     游啊游     反饋
3/3
忽然間,我又想到,自我及笄以來,都三年多了,居然一個上我家提親的人都沒有——這搞不好也和他有關係。

……所以他藏得這麼深,我怎麼可能知道嘛。

我把自己整個兒泡進了水裡,水面咕嘟咕嘟地冒出空氣來,四周全是暖意,像是沉浸在了另一個溫暖寂靜的世界裡。

我現在是萬萬不敢提要離開平湖縣了。我絕對相信,只要我再提一次,若華能一輩子都不搭理我。

快到端午了,平湖縣就在太湖邊上,每逢端午節,當地都會組織龍舟賽和端午祭,白天比賽,晚上燈會,整個縣城熱鬧非凡。這樣的大型聚集,往往需要周全的部署,若華又忙得腳不沾地,也不知道是真的沒空理我,還是又應了他那句「最近少出現在你面前就是了」。

……明明他也說了要和好的。

我兀自鬱悶起來。

其實我也搞不清楚我對若華算什麼感情,我知道我對若華絕對忠心,可另一方面的事情,我完全沒想過。

我自己也頭疼,乾脆跑出去散心。正好這座宅院依山而建,當地居民說山上並無猛獸,又有獵戶居於林間,百姓多愛來此踏青遊玩,我便自行上山踏青。

爬山爬到一半,我忽然瞧見半山腰的土坡上有著許多的墳冢。

當地人依山建墳也不稀奇,本來我不是很在意,但這些墳冢顯然已經年久失修,大多數荒煙蔓草,偏偏僅有一座,很明顯是剛被人清理過的,周圍的荒草全拔了,墳墓前點了香、燒了紙錢,還供奉了水果。

如果有人打理,為什麼只清理這一座墳墓呢?

放眼望去,墳冢上雕刻的皆為韓姓,很顯然是當地大戶人家的祖墳。我忽然聯想到很多人都對我提起過的那件事——平湖三姓原本沒有餘家,卻是以另一戶人家為首的,而這戶人家在丙申之變中逢難,唯一的後人每隔三年會回來祭拜一次。

所以,這戶人家姓韓?那座唯一被清理過的墳墓……是這戶人家的後人回來了麼?

我走近一看,墓碑上書:

「父韓琦之墓

生啟正十七年

卒元德十年

子韓柏敬立」

韓……柏……?

我一時間沒反應過來,腦海里飛快地運轉,思考這到底是不是巧合,可預感這種東西,往往准得超乎尋常。

下一秒,我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

我下意識回眸,可熟悉的聲音卻率先響起——

「就是你想的那樣。」

韓奚仲孤高清雋的身影映入了我的眼帘。他一身白色的長衫,發上亦繫著白色的髮帶,整個人冷得像冰一般。

原來,我那日沒有看錯。

人群中的身影,真的是他。

韓奚仲看向我,目光里沒有任何表情:「你家中人說你回老家探親了,我竟不知,謝相的嫡長女,竟和我一般出身平湖縣?」

他的語調里似有嘲諷。

「其實你也犯不著每次離京都用同一個藉口,就跟狼來了一樣,久而久之,就無人相信了。」

我一時間錯愕又不解。他不是京郊永令縣人麼?為什麼會成為平湖縣韓氏之子?

可他如果是平湖縣韓氏之子……那真是無怪他一上來就對我咄咄逼人。

「還沒有恭喜你,未來的太子妃娘娘。」他抬眸,瞥了我一眼。

我趕忙道:「你回京後不可亂說!我和殿下並非你想像中那般,事出有因,我只是在幫他的忙。」

「你為了他,這種忙都願意幫?」韓奚仲語調譏誚,「也是,不止這一回了。上一次在九州盛筵,你也假扮了他的妻子。」

那對帶有嘲諷的眼睛忽然泛起一些別樣的情緒,竟然連眼尾都微微泛紅。

「可笑的是,我居然信了一個騙子的話。」韓奚仲一字一頓,「她說兩情相悅,自然會來日方長,而我真的信了。」

我的呼吸一滯。

——這句話是我對他說的。

當時,韓奚仲指的難道不是張家小姐嗎?

當時……我那麼喜歡他。

韓奚仲看著我,目光裡帶著自嘲:「我以為她只是生氣了,一時不想理我,但她總會回京,我可以一直等。陛下讓我尚九公主,我寧可觸怒天顏,也要說我心有所屬,卻沒想到轉眼之間,她就在平湖縣成了別人的『妻子』,和尊貴的太子殿下成雙成對地出入。」

「多可笑啊,我竟然相信她所說的『來、日、方、長』?」他幾乎一字一頓。

我的心裡一下子被揪緊似的疼痛了起來,大腦一片空白,五臟六腑都在劇烈地顫抖。

「所以你當時說的,心裡有過不去的坎,指的是這裡發生的事情。」我的嗓音沙啞。

他靜默地看了我很久,然後看向墓碑:「這是我父親的墓,他死於被流放的第二年春末。」

此時正值春末,即將入夏了。

難怪,他會在這個時節回來。

「那一年我才七歲。母親帶我搬去了永令縣,初時窮困潦倒,甚至無米下鍋,填不飽肚子,母親挨家挨戶懇求,借回米麵。她每天都在告訴我,我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讀書,早日參加科舉,高中進士,為父翻案。

「我問他父親做錯了什麼,她說父親什麼都沒有做錯,只是聽了上官的話。上官讓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

「一個足夠忠誠、完全聽從指令的縣官,自己什麼也不知道,也什麼都沒有做錯,但因為他上官的上官參與了謀逆,是霍賊的黨羽,他就要跟著遭到貶黜和流放。而僅流放了他一人,沒有禍及他家老小,反倒是長公主殿下的恩德了。

「其實我知道自己不該恨你的父母。越了解那段往事,我就越明白,站在他們的立場,斬草除根是必須要做的事情。但誰沒有家?誰沒有父母?誰沒有血肉親情?就因為我父親站錯了隊,我們韓家就註定要家破人亡,背井離鄉,隱姓埋名地過日子?!

「謝霄月,你是他們的孩子。」韓奚仲對上我的眼睛,目光悲愴,「你接近我的每一個瞬間,都讓我不知所措。明知道你是仇人的女兒,不應該跟你說話,不應該回應你的期待,卻仍舊情不自禁。」

「活該我步步深陷,時至今日,都在等待一個註定不會回來的人。」

我低下頭,眼淚不受控制地上涌。

原來如此……

原來,一切的真相竟然是這樣……

「你從來都沒跟我說過這些。」我啞聲道,「你們總是喜歡讓我猜,我怎麼可能猜得到。」

「你又讓我如何開口?」韓奚仲握緊了拳,「可笑的是,如今我再次見到你……居然還是想再爭取一下。」

命運就是這種玄妙的東西。想要的時候得不到,放下了卻又突然出現。

韓奚仲接著對我道:「去年春闈,皇榜剛放的時候,二皇子就查到了我的身世底細,用替我父親翻案為誘餌,要我幫他做事。沒想到你卻捲入其中,跟我站在了對立面。

「可笑的是,為了你,我連一直以來的信念都決定放棄。我可以不依靠他,我可以不翻這個案子,我可以把一切都藏在心裡一輩子不說。

「但你還是不告而別了。」他的嗓音顫抖,「那一天,你怎麼都不肯見我;那封信,你最終也沒有回。」

我的眼淚終於一顆顆砸了下來。視線模糊成一片,我甚至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自己萬分失態,卻又無法控制。

那麼長時間,我那麼努力地靠近他,沒有用,都沒有用。我面對他的時候那么小心翼翼,他對我笑一下我就那麼開心,我求著周圍所有人幫我的忙,我身邊親近的人沒有人不知道我喜歡他。

就連若華都知道。就連若華都在幫我,還不止一次。

「韓奚仲,你根本不知道我為你做過多少事情。」我帶著哭腔,卻依舊一字一頓,「但現在,我也不想跟你說了。」

我想問他憑什麼覺得我就得一直喜歡他,他怎麼對我我都得硬受著?我的喜歡就這麼不值錢,讓他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憑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也要遭受無端的指責?

但我不想問了。不想說了。

「其實那天你在我家門口站著,我一直在陪著你, 直到你離開。」我揚起臉,用袖子擦了擦淚水,對他道, 「那是我的告別。」

他似是一震。

我知道,他聽懂了我所說的話。

「我明白了。」這是韓奚仲最後對我說的四個字。

我也不知道自己最後是怎麼下山的。跌跌撞撞、渾渾噩噩, 臉上哭得跟花貓似的。我甚至想自己當初不要去逛滄州文社就好了,那也不會遇到雲中君的詩,更不會有後面的事情。

可能我就是倒霉,巴巴地喜歡了這個人一年, 他一出現,我的心臟都快停跳了, 好不容易說服自己放棄了,卻又被他惹得肆意哭泣。

回了山下的宅院時, 花燃看我看懵了。她可能是第一次見到我這麼失態的樣子,又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我。我說不用管我, 我要找個地方一個人呆會兒,最好是那種全世界都找不著的地方。

我自嘲地笑笑,補充道:就像武陵人的桃花源, 你知道這樣的地方麼?

花燃想了想,對我說,太湖上沒人。

天氣晴好,太湖上波瀾不驚,此時天色將晚, 湖上也不曬,倒是泛舟的好時節。

但我不想泛舟。

我去湖邊找了一葉扁舟,給船翁付了租船的錢, 又摘了朵荷葉, 往臉上一蓋,就往船艙里一趟, 任小舟順水而飄。

當地人在太湖養了蓮花、蓮藕和魚蝦, 更遠的地方攔了網,也不怕小舟飄得太遠。小舟順著水波不緊不慢地起伏著, 把我亂七八糟的思緒都盪得四散開去,整個世界萬籟俱寂,耳邊只有輕柔的風聲和啾啾的鳥鳴。

再過半個時辰, 太陽就要落山了,夕陽將湖面鍍上了一層暖橙色的光輝。我想此時可能還缺一壺好酒,盡酣之時,也有「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的浪漫。

什麼韓柏不韓柏, 隨他去罷。

就在這時, 我聽見附近傳來搖槳的聲音。

我下意識摘下臉上的荷葉, 卻見花燃撐著另一艘烏篷船,正緩慢地靠近我這艘小舟,若華立在烏篷船頭, 手上還提著一壺酒。

他不緊不慢地上了我這艘船, 而後,花燃又把烏篷船撐遠了。

天地悠遠,很快, 廣闊的太湖湖面上又只剩下了我和若華兩個人。夕陽的餘暉把他的影子拉得斜長。

我愣愣看著他,他卻把我拽了起來,而後開了酒罈的壇封。

「——陪你喝一壺?」
游啊游 • 149K次觀看
游啊游 • 5K次觀看
游啊游 • 25K次觀看
游啊游 • 17K次觀看
游啊游 • 11K次觀看
游啊游 • 19K次觀看
游啊游 • 26K次觀看
游啊游 • 4K次觀看
游啊游 • 6K次觀看
游啊游 • 39K次觀看
游啊游 • 14K次觀看
游啊游 • 6K次觀看
游啊游 • 7K次觀看
游啊游 • 10K次觀看
游啊游 • 5K次觀看
游啊游 • 43K次觀看
游啊游 • 6K次觀看
游啊游 • 9K次觀看
游啊游 • 33K次觀看
游啊游 • 5K次觀看
游啊游 • 9K次觀看
游啊游 • 37K次觀看
游啊游 • 46K次觀看
游啊游 • 15K次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