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我做什麼?你倒是堅持一下!」我拉著他坐下,呼吸低處的空氣,「江山你不要了?你難道想讓陳若瑾住你的東宮、用你的下人、殘害你的心腹麼!」
「呵……也從沒有人問過我,想不想入主東宮。」
「你不想也得想!忠臣不事二主你知道麼?你不在了,我為誰效力去?!」
「……你還想為我效力麼?」若華望著我,眉眼間似有痛色,「你說走就走……」
「昨晚就後悔了,這不是逮到機會立刻回來了麼!」我瞪他,「這回真是陪你出身入死了,你登基的時候可得讓史官好好給我記一筆!」
「你就這點兒出息。」他無奈地笑笑,「不過文人都這樣,就想著名留青史。」
我都快被若華氣死了。我現在哪裡想著名留青史,不過是怕他昏迷過去,變著花樣跟他說話。
可若華的臉色卻愈發地變差。
我咬了咬下唇,將濕漉漉的外衣解下來給他披上,然後把他整個人抱在我懷裡,不斷地對他說「不要睡,再堅持一下」。
明明身體里有一種巨大的無力感,可我卻一點兒也不敢率先崩潰。我怕我崩潰了,若華堅持不住。
還好林羽帶著人及時趕到,用一桶桶水暫時澆滅了門口的火勢。我把若華交給林羽,林羽率先背著他出去,我跟在後頭。
可就在我出跑出去的那一瞬間,頂部又一塊橫樑砸了下來。
「小心——!」花燃眼疾手快,把我朝外一拉。可我閃避不及,那橫樑的一角還是砸到了我的肩頭,我痛得立刻跪了下去,整個人蜷縮在一起,甚至連聲音都發不出。
……
…………
再度醒來的時候,花燃就在我床邊,臉上神色緊繃。
我睜開眼便是陌生的屋子,眼前只有花燃一個熟人。我原本還有些發懵,可很快便清醒了過來:「若華呢?!他怎麼樣了?!」
我掀開被子就要往外走,可身體一動,左肩就傳來鑽心的疼痛,讓我忍不住「嘶」了一聲。
花燃立刻按住了我:「太子殿下還沒醒,但沒有大礙。你不能亂動,先躺著。」
「過去多久了?」
「兩個時辰。你原本痛昏過去了,後來大夫給你清創,用了麻沸散,你才多睡了會兒。麻藥快散了,一會兒更疼,得忍著。」
「我們現在在哪兒?」
「平湖縣官驛。林將軍的人把守在外面,不准任何人進入。」這個時候的花燃非常靠譜,把我問了的、想問的,全都一股腦兒告訴了我,「你睡著的時候,我已經去追查了凌風堂的人,他們很謹慎,把線索都抹去了,我沒追到,但林將軍已經安排人快馬給京中傳信了。」
「好。」我點點頭。
「我去叫大夫來。」花燃起身出去了。
沒一會兒,當地的郎中便來了我屋裡。我肩頭的傷口在我昏迷的時候已經被包紮好了,郎中叮囑了我好些話,大概意思是:皮肉傷,但傷得挺重,每日需換兩次藥,很有可能留疤。
聽完後我甚至內心沒什麼波動。能撿回一條命已經是福大命大了,更何況又沒傷在臉上,衣服也能遮一遮,不是什麼要緊的事兒。
我問:「賀大人什麼時候能醒?」
郎中回答道:「小人估計還要幾個時辰。不過,若晚上還沒醒,那恐怕就兇險了。」
我的心頓時揪在了一起。
郎中走了後,我立即起身去若華的屋子裡看他。林羽親自在若華的屋裡守著,見我來了,為我讓出了床邊的位置。
「郡主,你沒事吧?」他問我。
「沒事。」我搖搖頭,在若華的床邊坐下,握住了若華的手。
若華還在睡著。
……我好擔心他。
已經有下人為他換了乾淨的衣服,替他擦拭過面龐。我第一次這麼認真地觀察若華,以往我從未注意過他高挺的鼻樑、溫柔的眉眼和極薄的棱唇,可是此時此刻,這張極為好看的面孔卻蒼白得沒有血色。
我的心裡鈍痛了起來,有一種極為酸澀的感覺蔓延了開來。
我用唯一能動的右手笨拙地幫若華掖了掖被角,然後對林羽道:「林將軍,現在情況如何?花燃跟我說,沒有追到兇手,但其實我們都知道是誰做的。」
「凌風堂先前就被朝廷關注過,但在江州水利貪污案之後,他們再也沒對朝廷命官出過手,漸漸的朝廷也就沒有太上心。沒想到放縱了他們幾年,如今竟然敢對太子下手了!」
「所以不是朝廷無能,只是朝廷沒空收拾他們,對吧?那現在可以收拾了。」我淡淡道,「十日之內,把他們的老巢給端了,然後把主犯的人頭送到二皇子府上去。」
林羽猛地看向我。
「我沒有指揮林將軍的意思,我只是建議。」我平靜地對上林羽的眼睛。
林羽卻朝我抱拳道:「末將領命!」
「我還要寫封信給父母,勞煩將軍幫我帶回京中。」
「好。」林羽點頭,「殿下行蹤已經暴露,我已派人通知夏時筠來平湖縣保護殿下。郡主和夏時筠是青梅竹馬,有什麼需要東宮六率去做的,屆時可以直接和他商量。」
「謝謝將軍。」我頜首。
林羽看向我,欲言又止。
「林將軍還有什麼要說的嗎?」我問道。
「……郡主,東宮是個很危險的地方。」林羽的嗓音低沉,「殿下一直怕你受傷,所以不想讓你卷進來。」
我看向若華蒼白的面孔,胸腔中再一次鈍痛。
「是啊。古往今來,皇子奪嫡,無不是你死我活……」我喃喃道。
我一直守著若華,守到了晚上。
入夜的時候,侍女來給我換藥,我這才短暫地離開了一會兒。只是肩頭的紗布剛剛裹好,就有人通知我道:「——殿下醒了!」
我驀地起身,沒顧上肩膀傷口的疼痛,胡亂把外衫一套就小跑了過去。
我跑進屋子的時候,若華還半躺在床上,背倚靠著床沿,面色依舊蒼白沒有血色,但已經恢復了平日裡波瀾不驚的神態。林羽在跟他彙報情況,見我來了,也停了下來。
「郡主。」他沖我點點頭。
「……你們忙。」我轉身又要走。
「等等。」若華喊住了我。
我背對著他們,腳步停了下來,卻不知道該不該回頭。
若華不醒,我擔心他擔心得飯都吃不下去;若華醒了,我又突然覺得尷尬,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
背後傳來林羽板板正正的聲音:「殿下,其實之前一直是平樂郡主在照顧你,只是她剛才恰好去換藥了,才走了一盞茶的時間,你就醒了。」
「換藥?霄月,你怎麼了?」
「沒怎麼。」/「郡主救你出來時被掉下來的橫樑砸了左肩, 就這樣還一整天都沒走,只用右手照顧你。」
我倆同一時間開口,他卻說了我好幾倍長的話。
我瞠目結舌地回頭, 對上林羽那張平靜的臉,他仿佛只是在跟若華彙報分內之事, 語調極為理所當然。
他接著道:「屬下先退下了。」
然後自顧自地走了。
……東宮的右衛率還能這麼當?
我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一時間不知道該跟著走還是該留下來,直到若華喊我道:「霄月,你過來。」
我沒動。
「謝、霄、月。」他又一次連名帶姓地喊我, 似乎語調不善。
若華這兩天連名帶姓喊我的次數,比過去十幾年加一起都要多。
我不情不願地挪了過去, 可他下一秒就把我摁坐在了他的床沿,緊跟著他就伸手要扯我的外衫, 把我嚇得一個激靈。
「你要做什麼——!」
若華一下子就把我的外衫扯到了上臂處,露出了肩上新裹著的紗布。然後他小心地揭開了紗布, 露出了那塊猙獰可怖的傷口。
我不忍去看,閉上了眼。
果然,還是做不到完全無所謂。
……怎麼說也是女孩子, 不可能像霄宸那樣說什麼傷疤是勳章之類的鬼話,那都是自己騙自己的。
我嘀咕道:「就算咱們已經是出生入死的關係了,你也不能無所顧忌到這個地步啊……」
若華盯著我的傷口出神。半晌,他才嗓音沙啞地問我:「……疼麼?」
「你說呢?」我突然有些委屈,咬著唇看向他, 「會留疤誒。以前就沒人上我家提親,這回更要嫁不出去了……」
「那嫁給我好了。」他突然道。
我驀然間怔住。
「你不是想要名留青史麼?當上皇后,你想要的都會有。」
「這、這……」我結巴了起來, 「也不至於用這麼重要的位置來利誘我吧?」
「如果利誘有用的話。」
「呃, 其實我現在也不會走了,所以你也沒必要……」
話還沒說完, 若華忽然捏住了我的下巴, 側過臉,在一瞬間吻住了我的唇。我甚至連躲開的餘地都沒有, 整個兒呼吸一滯,下意識張開了嘴唇,卻被他長驅直入。我想掙扎, 卻又被他用力鎖住,肩上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可我第一次遇到這麼強勢的若華,他用力咬了一口我的下唇,剎那間血腥味蔓延開來, 我痛得忍不住發出聲音, 竟然比肩上的傷還要疼, 逼得我眼淚都冒了出來。
我被迫與他唇齒交纏,一開始是震驚,後來是害怕, 最後居然隱隱有淪陷感, 完完全全被他所掌控。
過了好一會兒,若華才堪堪放開了我。我眼睛裡帶著淚,呆呆看向他那對漆黑如墨、深不見底的雙瞳。那張面孔上, 沒有我熟悉的溫柔笑意,卻更加認真、更加執著,甚至帶有幾分讓我心疼的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