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我防禦啊。」我躺在床上,對著房梁和隱沒在黑暗中的花燃,自言自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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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我正準備雇一輛車和花燃兩個人離開,林羽將軍卻帶人到了我屋前,對我行禮道:「奉太子殿下命令,末將前來護送郡主回京。」
我算了算日子,確實距離東宮的人上次過來正正好三日。可除非要事,林將軍是不會來的。
我本想問問發生了什麼,但轉念一想,現在也沒什麼問的資格了,乾脆不要好奇好了。
「多謝林將軍。」我也沒推辭,畢竟回京路途遙遠,跟林羽走總歸是最安全的。
若華沒有來送我。
這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明明昨天夜裡是我將他拒之門外,又說了傷人的話,他不想見我也很正常。
回程的路上,我坐在馬車裡,林羽騎馬與我並行,我掀開窗簾便能瞧見他。出了縣城的門,周圍便沒有行人了,我便有一搭沒一搭地問林羽:時筠怎麼樣了?有見到我弟弟霄宸嗎?宮中又如何了?
林羽一一作答。
我斟酌了一番,還是問出了那個我最在意的問題:「林將軍,我父親可有回信?」
林羽搖搖頭:「此行路遠,算算時日,謝相肯定已經抵達邊境了,但還沒有任何消息傳回京中。」
「哦……」我有些失落。
「倒是二皇子上書,想要跟去西北。」林羽道,「上次我按照殿下的要求往京中傳信,依附東宮的朝臣接連參奏二皇子行事荒唐,皇上大怒。此番二皇子說,要去戰場戴罪立功。」
「這是看我父親去了,吃了一顆定心丸,想去撈頓好處邀功呢。」我冷笑。
「還有一件事。」林羽頓了頓,「殿下不在,東宮疏於防範,混入了貴妃與二皇子的人。」
「——什麼?!」我一驚。
「都已經盡數捉拿了。但他們訓練有素,很快自盡了,沒留下活口。」
「你之所以會專程跑來一趟平湖縣,就是為了這兩件事?」
「是。」
我謹慎道:「林將軍,我並非想要指責你,但以後遇到這種事兒,你還是別主動告知別人才是。東宮是個險峻之地,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全都盯著太子殿下。上次東宮裡那個宮女紫煙也是,無意間跟我說過殿下的喜好,這都是萬萬不可的事情。」
我覺得東宮會混入姦細,跟平日裡下人管教不嚴也很有關係。不過這話就言重了,我沒資格說。
「可是……郡主啊。」林羽躊躇了一會兒,還是對我道,「紫煙是東宮的一等女官,從小貼身伺候殿下的,也就殿下在雲南那兩年、和來平湖縣這次離過身。」
我皺眉道:「那她就更不應該亂說話了。」
林羽卻道:「郡主,你早晚是要入主東宮的,大家都把你當主子,這才口無遮攔了些,你不要怪他們。」
「……!」我一愣,「——這都哪兒傳的?」
「不是嗎?」林羽看向我的眼神怪怪的。
「我不參與選秀,這是皇上親口準的。所有給皇家選妃的名冊里都不會有我的名字。」我想著這件事外頭也不知道,便多解釋了幾句。我爹娘一直覺得皇宮不是什麼好地方,早在我很小的時候便向皇上求了這個恩典。
林羽聽罷「哦」了一聲,道:「難怪名冊往東宮送了好幾輪,殿下一個都沒看中的。」
「……什麼?不是,就算他沒挑中,也跟我沒關係啊……」
「難道是我搞錯了?」林羽疑惑地看向我,隨後又自顧自地搖頭,「不可能啊,又不止我一個人搞錯,大家都是這麼認為的。」
「……」我徹底懵了。
透過車窗,我瞧見花燃那匹馬已經落在了我這輛車十幾米開外,她勒住韁繩,停在一棵大榕樹旁,不知在瞧些什麼。
「花燃——」我高聲喊她。
她如夢初醒,揮鞭又跟了上來,對我道:「我剛剛看到了柳葉形狀的標記,就在那棵樹的樹幹上。」
「凌風堂?」林羽似乎立刻就反應了過來,調轉馬頭就要過去查看。
「什麼情況?」我拽住了花燃。
「凌風堂,江湖上的一個殺手組織。影衛所會關注到他們,是因為之前江州水利貪污案,主審官員何仕釗遭人暗殺,便是這個組織所為。」花燃簡短地向我介紹,「這群人行動隱蔽,往往出動人手極少,彼此也不交流,避免被一鍋端掉。也因此,他們都用暗號與標記進行交流,柳葉狀的標記便是其一。」
我頓時一凜,追問道:「柳葉狀標記,代表什麼意思?」
「柳葉代表動手。柳葉的方向,是標記之人的前行方向。」
後面一個問題,我甚至不需要去問了。
「剛剛那個標記,指向平湖縣城,是不是?」
「是。」花燃點頭。
線索一下子串了起來。
若華來了平湖縣,大半年不在朝中,皇上給的說法是替他下江南微服出巡,但江南官場足足兩個多月沒有任何動靜,二皇子一黨起了疑心,便趁東宮疏於防範,安插人手到了東宮。
如今,若華在平湖縣的事情,恐怕已經被他們查到了。這柳葉標記衝著誰來,根本不言而喻。而二皇子自己上書請去西北邊關,就算若華出了事,他也遠離京中是非。
我的指節逐漸握成拳狀,指甲掐進了肉里,我卻幾乎沒有感覺到疼痛。
心跳陡然間變得極快,我喊道:「林將軍!現在調頭,我們回縣衙!立刻!」
我連馬車都棄了,直接騎馬,帶著人一路策馬狂奔回了平湖縣。
明明只離開了兩三個時辰,等我們回到平湖縣城門口時,就連守著縣城大門的官兵都不見了。空氣中隱隱傳來嗆人的氣味,我拉緊韁繩下馬,直奔附近的路人,攔住人問道:「出什麼事情了?!守城的人呢!」
「縣衙走水了,都在救火呢!」那人對我道。
我驀地一震,隨後翻身上馬,對身後的人道:「去縣衙!」
離縣衙越近,越能聞到煙霾的味道,甚至看見飄蕩的火星和沖天的火舌。我心裡的不安感越來越強,甚至開始責怪自己。
若華沒有小題大做,他比誰知道自己可能面臨的危險。
他對我說那些話,對我發脾氣,是怕我也遇到這樣的危險。
偏偏,我自顧自地生氣離開了平湖縣,他卻先遭遇了不測。
……而我還對他說那樣的話。
我的腦海里一團亂麻,而縣衙門口更亂,火勢沖天,官差們全在救火,一桶桶水往裡抬。但這一切顯然是策劃好的,哪裡澆了油、哪裡點了引線,恐怕早就做了完全的準備,哪裡是手忙腳亂的官差抬幾桶水就能解決的。
我看到了在門口指揮人救火的劉縣丞,立刻衝上去:「賀大人在哪裡?!」
劉縣丞瞧見我,差點兒沒反應過來:「——盛霄月?你不是……」
「我問你賀大人呢!!!」我近乎歇斯底里地打斷他。
「在裡面!起火的時候他在縣衙後院!我們正在搜救,已經有人進去了!」
「你們知道他的屋子在哪兒?」
「不知道……」
「後院右手邊迴廊後面第三間!」我剛說完便覺得自己犯蠢,這麼大一個縣衙,後院住的人又不多,他們哪裡知道該怎麼走。
我搶過了一桶水,直接往自己身上一澆,春末的天氣微冷,這桶水澆上身,頓時讓我覺得骨頭都被冰凍了起來,扎得人生疼。
可我卻顧不上這麼多了,直接指揮道:「林羽,點幾個人!我帶路,你們救人!」
我掏出濕漉漉的手帕,往鼻子上一蓋,然後帶人衝進了火場裡。
縣衙裡面到處都是濃煙,周圍的空氣滾燙而又嗆人,越靠近後院火勢越大,我腦海里不好的預感也愈發強烈,我帶著人直奔若華的屋子而去,大門緊閉。
「踹門!」我喊道。
林羽帶人把門踹開,火勢讓門框變得不再結實,幾乎一用力就散開倒地了。
「若華——!」我急忙想要往裡沖,可裡面一個人都沒有。
「殿下不在這裡。」林羽的聲音緊繃,「確定是這一間?」
我當機立斷道:「花燃,你跟我去書房;林羽,你帶兩個人去會客廳,你之前去過;剩下的隨機搜尋,每間屋子都搜!」
「是!」林羽領命,立刻點人四散開。
我拽著花燃就往書房的方向狂奔。且不說若華今日沒有別的行程,對方既然衝著他來,那勢必會做好萬全準備,確認他人就在縣衙才會放火。所以,若華一定就在這裡!
火苗不斷往上蔓延,一些撐不住的房屋骨架開始破碎著往下掉。整座建築堅持不了太久,我必須分秒必爭。
「在書房!」我隔了幾米遠,就看到了若華的身影。
他被人反綁在椅子上,近乎昏迷的狀態。我想都沒想就往裡面衝去,而伴隨我衝進屋裡的一瞬間,門前的橫樑燃燒著熊熊烈火,整個兒掉了下來,發出劇烈的聲響。
「郡主!」我和若華被阻隔在了書房裡,花燃站在外面,焦急地看著我們。
「霄月……?」若華有些迷離的目光一下變得訝異起來,然後開始劇烈的咳嗽,我立刻把自己那張濕漉漉的帕子掩在了他的口鼻上。
此時此刻,我居然一點兒也不害怕。
可能是因為確認了若華還活著,我的心跳出乎意料的平穩。我極快速地對花燃道:「把你的刀拋給我,然後立刻去會客廳的方向找林將軍!殿下與我能不能活下來,就看你的速度了!」
花燃的手握成了拳狀,她咬牙點頭,把佩刀往屋裡一拋,快速離去。刀刃如寒光一般切開了熊熊的火苗,落在了我的身側。
我用刀割開了綁住若華的繩子,抱住他,他渾身的重量一下子壓在了我的身上,我險些支撐不住,還好他很快站穩了,可下一秒,他卻反過來緊緊抱住了我,箍得我渾身都疼。
「胡鬧!」那聲音近乎咬牙切齒,「謝霄月,你就不怕被火燒死嗎!」
被火舌吞噬的木材噼啪作響,四周全是滾滾熱浪,熏得人的神志都不太分明。
我突然覺得自己有些發瘋。
「那就一起死在這裡好了。」我在若華的耳畔道。
可能是我出乎意料的平靜,在四周席捲而來的熱浪之間,若華也靜了下來,卻依舊緊緊抱著我沒鬆手。沒一會兒他又開始劇烈的咳嗽,我意識到他嗆入的煙塵比我想像中還要多,恐怕堅持不了太長時間。
「咳咳……真死在這裡怎麼辦?」我甚至從若華的語調中聽出了一絲無奈,「謝霄月,你走都走了,為什麼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