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華也愣了愣。
他隨即又沖我笑起來:「哦,原來我應該不知道麼?」
「不是,這,怎麼能……」我語無倫次了起來。
他拍了拍我的肩:「其實我也忘了我怎麼知道的,不過別人肯定不知道,你大可放心。」
放心?我信他就有鬼了!
等等,他好像心情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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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行了好些日子,終於,平湖縣近在咫尺。車夫說翻過眼前的山頭就到了,今夜我們可以睡進縣衙而不是驛站。一聽不用睡官驛,我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開始期待太湖邊上江南水鄉的新生活。
後方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揚起陣陣塵土。來人皆著常服,但那訓練有素的模樣,以及那一匹匹高頭駿馬,我光是餘光瞥上一眼,便知道是東宮的人來了。
果不其然,為首的人追上我們的馬車後就停了下來,若華下了馬車,來人亦下馬跪地:「屬下參見大人。近三日的文書已經送到。」
東宮的快馬每三日追上我們一次,送來的都是文書。這次率人前來的是右衛率林羽將軍,夏時筠的同僚。林小將軍見了我,對我抱拳道:「盛公子。」
我朝他點頭示意。
為避人耳目,一路上大家都喊若華「賀大人」,喊我「盛公子」。
「怎麼是你來了?出什麼事了嗎?」若華問道。
東宮六率,其中左右衛率地位最高,不僅是太子殿下的親信,更統帥著太子直屬的親兵。林羽專程跑來一趟,想是有要事。
我本跟著若華下車透氣,見此情境,立刻準備上車迴避。
若華卻道:「你不用走。」
我方覺自己也算是位東宮親信,是有資格聽機密要事的。
林羽道:「大人交代的事情,屬下已經安排妥當了。不過二皇子似乎察覺了我們的行動,已經開始著手應對了。一切還要按原計劃進行麼?」
這話說得跟打啞謎的似的,我聽了跟沒聽也沒太大區別。
但聽到二皇子的消息,我本能地皺眉。
「安排幾個御史上奏,直接參若瑾,就說趙將軍在前線為國鞠躬盡瘁,他卻借著他舅舅的名義在京城開青樓賭坊。」若華淡淡道。
我瞬間明白了。
若華已經順著九州盛筵排查到了趙嘯在京中的大半私產,原計劃大約是直接彈劾,但現在已被二皇子察覺,他乾脆將計就計。
反正趙嘯那些產業在京中的運作,不可能毫無二皇子的庇護。
若華接著道:「反正今日便要到平湖縣了,你隨我去縣衙吧,具體事宜我還要再思索一下,你明日再回。」
「是!」林羽應道。
我隨若華上了馬車,若華又沉默了下來。我開始習慣若華偶爾出現的沉默不語。他只是靜默地坐在那裡,神色平靜,卻讓人覺得悠遠而寂寞。
我總覺得他自己處在一個孤獨的領域裡,外人踏不進去,而我就在這個領域的邊緣,靜靜地待在他身邊。
良久,他才緩緩對我道:「霄月,我臨行前,父皇找我徹夜長談,聊的也不過只有兩件事。」
我抬頭望他,仔細傾聽。
「一則,我能以父母官的身份掌管一方百姓,沉下心來體驗民生,可能這輩子也就這一次機會,他讓我先不要管朝中之事,專心做好眼前的事情,方不辱沒此行。」
「二則,他跟我說起他當太子的時候,上面有三個哥哥,都對他很疼愛,然而世事難料,後來遭遇宮變,他的兄長們全部葬身火海,只有他和姑母活了下來,如今身邊一位至親手足都沒有,想要給兄長們封王,也只能空對著牌位。」
若華說得很慢,我每個字都聽得很認真。
「可是你看,我既沒有放下京中的事情,也沒有好好對待自己的兄弟,甚至還設計陷害他。他對你下了手,我便不可能放過他。可我有的時候也會想,自己這般殘害手足,應當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吧?」
我搖搖頭:「只從私情的維度來說,我厭惡他還來不及,殿下要對付他,我只會舉雙手贊成。何況他虎視眈眈你的位置,殿下不可能安心在平湖縣待著,完全不問京中事。太聽話等於遮住自己的眼睛和耳朵,等再回京,恐怕就變天了。」
「私情麼?」他低垂了眼帘,復又抬眸看我,「那於公理呢?」
「有什麼好於公理的?」我笑了笑,「時筠說我也是東宮的人,那我不替你著想,難道替別人著想麼?」
「你覺得你是東宮的人?」他有些錯愕地抬眸,對上我的眼睛。
「我又不是了?」我佯作不快,「你們一會兒說我是,一會兒說我不是,好歹給個準話。」
「我當然希望你是。」若華朝我笑笑,笑容溫和淡雅。
我總覺得他這番話似乎並不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但又沒弄清楚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車外忽然傳來「吁——」的一聲聲高喊,馬車倏然停下,車廂內一晃,緊跟著刀劍出鞘的聲音。
我掀開窗簾,驚道:「山匪?!」
外面是穿著短衫的男人們,舉著棍棒和長刀,呼喝著砍來。外面一片刀光劍影,林羽已經帶人沖了上去。
若華的眉頭緊蹙,但還是對我道:「不要慌,不會有事。」
我點點頭。我雖然一時驚到,但很快反應過來,我們這邊除了車隊的護衛,還有東宮侍衛,阻擋區區匪寇肯定不在話下。
但這裡為什麼會有山匪?若華此番出行隱秘,便是二皇子一黨也不知道他是來了平湖縣,但我們也從未聽聞平湖縣有山匪的消息。
對方來人並不少,足有十幾二十個,都在前面打做一團。突然之間,我從車簾的縫隙瞧見有人從側面的樹林裡鑽出,提著刀,直直朝馬車奔來。
我的瞳孔倏然間放大,攔在了若華跟前:「殿下小心!」
而他的動作竟比我還要快,想都沒想就把我往懷裡一帶,背朝外把我護在了車內,他第一次那麼用力,手臂上的力氣讓我動彈不得,只能緊緊被他箍在懷裡。剎那間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唯獨能感受到的是近乎疼痛的力度和鼓點般密集砸下的心跳,若華的呼出的氣息就在我的耳畔,我的呼吸也跟著停滯。
下一秒,外面傳來一聲悽厲的慘叫。花燃一直在馬車旁近身保護我,她的長刀直接砍下了試圖偷襲我們的人的手臂,血花濺了一地,我吸了口氣,忍不住偏過臉。
若華蒙住了我的眼睛:「不要看。」
「我還好……沒那麼怕。」我低聲道, 「殿下,沒事了,你放開我吧?」
他停頓了好幾秒, 這才鬆了手。
又過了一陣,外頭纏鬥的聲音漸漸停止。林羽在車外道:「大人和盛公子受驚了, 賊人已被剿滅,一共十七人,十五個就地斬殺,留了兩個活口拷問。」
「怎麼回事?」若華沉著臉掀開車簾, 不怒自威。
「說是這座山上大王寨的,攔路打劫沿途車馬。屬下已經檢查過, 確實是尋常武器,除了砍刀外, 還有一些自製的竹矛,似乎真是山匪。」
我問若華:「如果前往平湖縣的必經之路上有匪患未除, 當地為何不來信告知我們?」
「不知道。」若華搖搖頭,目光卻凜冽,「最好不要是誰在動歪心思。」
他對林羽道:「派一隊人, 壓著這兩個山匪去找他們的窩點,找到後就地剿滅,但領頭的要留活口,搞清楚到底是不是受人指使。再派兩個人,把這些屍首先運到平湖縣縣衙, 就說自己是奉命護送朝廷命官上任的護衛即可,切記不要暴露身份。」
「末將領命!」
林羽所帶的人馬立刻兵分兩路。馬車重新起程,若華的臉色很差, 眼睛裡有些我看不懂的危險情緒。他瞧我一直在望他, 又和聲安慰我道:「別怕。」
「我沒怕。」我頓了頓,又道, 「你以後不要這樣保護我。」
「為什麼?」他似乎有些不解。
我認真解釋道:「你是太子殿下, 你的安危至關重要,所以就算是遭遇危險, 也應當是我來保護你。你若為我受了傷,誰能給皇上和滿朝文武一個交代?」
他卻搖搖頭,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我:「霄月, 茶會那日以後我就發過誓,絕對不會再讓你身陷險境。」
我一時怔忪,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我知道他愧疚於把我捲入黨爭,但我想告訴他,替東宮做事我是心甘情願, 因為我相信他會成為一個好皇帝, 所以茶會那日我要專程過去替他解圍, 現在我要陪他來平湖縣。
但我不知道該如何開口。這樣的言論很奇怪,你一個女孩子,這輩子都無法進入朝堂, 更遑論像父親那般入閣拜相, 你現在告訴他,你不需要他保護,你想成為他手中的劍, 無疑是很奇怪的事情。
所以,我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臨近黃昏時,馬車終於抵達了平湖縣縣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