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衛所還有女孩子?」我驚道。
「當年飛鷹大統領撿回來的。」霄宸道,「她武學根骨好,飛鷹大人教她用刀,最後破例讓她進了影衛所。畢竟也考慮到偶爾要貼身保護宮中的娘娘們,女孩子比較方便。沒想到,率先用在了你身上。」
「哦,我還沾光咯?」我對霄宸側目。
「我不要!」那個叫花燃的女孩子大聲拒絕道,「我才不要保護嬌滴滴的大小姐,我可是影衛所的人,我們影衛是聖上的鷹隼!」
我:「……」
我很嬌滴滴嗎?
「打個商量。」夏時筠沖她笑道,「長公主殿下說了,此行你負責保護大小姐,大小姐平安歸來,就給你升小頭目。」
「不,我是要當影衛所大統領的!」花燃大聲喊道。
我驚呆了。
「好有志氣!」我不禁感嘆。
她用那雙純凈得像小鹿一樣的杏眼看向我,疑惑道:「你覺得我……很有志氣?」
我立刻點頭。
她瞬間變成了星星眼:「你是第一個這麼說的,他們都說我笨人做夢!」
「是痴人說夢啦。」夏時筠糾正,「影衛所統領是不能這麼沒文化的。恰好我們大小姐很有文化,人長得漂亮脾氣又好,此行路途遙遙,特別無聊,你沒事可以請她教你讀書習字。」
「不要。我最討厭讀書了。」
「讀書了才能當統領。」
「……」從花燃十分糾結的表情變化,就能看出她內心的掙扎,「好吧,那讀一點。」
「你們還真是把我安排得明明白白……」我扶額。
我一定是全京城最沒架子的郡主了。
看著花燃似乎不牴觸跟隨我下江南了,夏時筠又一副哥倆好的樣子對我道:「此番出行,就太子殿下和你去平湖縣,霄宸與我都被殿下安排了要事,暫時沒空出京。待京中事畢,我們就去平湖縣看你。」
霄宸淡淡瞥了我一眼。
我心想這話應當他對我說,結果卻讓夏時筠來說,怎麼就這麼死鴨子嘴硬呢?
「前些日子太子殿下提議讓你跟他走,謝相原本不答應,但後來又答應了,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夏時筠湊我耳邊,指了指花燃,「就是因為這個小丫頭。她會貼身保護你,晚上睡你房樑上,所以謝相就放心了。」
我:「……」
「其實你爹爹很擔心韓奚仲那種不知道打哪兒來的野豬拱他家的白菜,只是假裝大度而已。但他斷定成不了,與其阻攔你不如順其自然,你碰壁了自己也就算了。看來一切盡在謝相掌握之中,嘖嘖嘖。」
我:「…………」
霄宸把夏時筠從我身邊拽走了。
花燃留我屋內,我與她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她一邊擦拭著她那柄修長的唐刀,一邊告訴我,十年前她的義父執行任務時撿回了她,她也不知道父母是誰,自有記憶起,義夫就教她用刀。
她的義父,自然就是影衛所大統領飛鷹。
她對我道:「其實我今天原本不想來,但義父說你是長公主殿下的女兒,我才願意來的。」
「哦?這又是何故?」我托腮問她。
「我說要進影衛所,義父不答應,說影衛所從未有過收女人的先例。是長公主殿下說,女人未嘗不可擔任暗衛,何況我可以在橫樑上臥七天七夜不發出動靜,影衛所沒幾個男人做得到。」花燃的語調很驕傲。
我笑笑:「我娘當年垂簾聽政,也是無人敢置喙的。」
「聽不懂。」她皺眉,「為什麼不能『知會』?」
「不重要。」我擺擺手,「然後呢?」
「我見過一次長公主殿下,就在我正式入影衛所那一天,她特意來了。我很喜歡殿下手上那把扇子。她對我說,若我有朝一日真的當上了大統領,就把那把扇子送給我。」花燃的目光十分認真,似乎帶有一絲憧憬。
「哦,那可是件寶貝。」我點點頭,「那扇子見血封喉,是件不可多得的近身利刃。」
「我知道呀。我不是喜歡摺扇,我是從未見過那樣的武器,這才想要的。」
「那你眼光不錯。那把摺扇上用琺琅壘絲工藝雕刻著千里江山圖,是齊國先太后的隨身愛物,後由齊國皇帝贈與我娘。」我向她解釋扇子的來歷,「扇面上的毒,每年要專人騎快馬送回齊國重塗一次。」
「是嗎?」花燃微微一愣,瞳孔里閃爍著光澤,「這個我不知道誒。」
「是哦,我娘很愛惜的。」我笑道,「她承諾你這個,肯定是因為特別看好你,你一定能當上大統領的。」
花燃肉眼可見的高興,跟我說這一路上定會好好保護我,還央我教她讀書,她想早點當上大統領。
啊,天真單純的女孩子真好哄。我娘也是過分,居然拿一把扇子吊著她。
三日後,東宮的車駕再一次出現在我家門外,不過這次來的這一輛馬車非常樸素,也沒有宮人的簇擁。我亦做尋常民女打扮,自個兒鑽進了馬車。
若華穿著七品文官的鸂鶒補服,亭亭然端坐在那裡。六品以下的官袍是暗綠色的……誠懇地說,家裡人官太大,綠色官服我確實見得不多,何況是縣令的服飾。不過,若華穿著還挺好看的。
他一見我就笑:「你那麼打量我做什麼?」
「好奇呀,沒見過縣令的衣服。」
「我接下來得一直穿這個了,你可以慢慢看。」若華笑道,「倒是你,這回你得著男裝。不過到江南地界再換衣服吧。」
他給我大概講解了一下我們此行的身份。
他是去年中了進士的賀慕然,京城人士,剛被調任平江府吳郡平湖縣當縣令。真正的賀慕然確有其人,是去年進士二甲第十七位,但這位賀大人剛剛喪父,回家丁憂去了,得丁憂個三年,吳郡這種地方當然不知道其中的內情。
我麼,是跟賀慕然同期的試子,改了個姓,叫盛霄月——好像當男名也不是很違和,還有種翩翩公子的調調。不過我盛某去年沒能考中,預備三年後再戰。春闈時我和賀暮然租住在一間院子裡,我倆對門,關係如親兄弟一般。如今賀大人要去地方赴任,我又覺得京城物價太高,住不下去了,決定跟著賀大人一同前往平湖縣,這樣我可以省下房租,安心備考,還能偶爾幫一幫好友的忙。
若華指點我道:「你這個身份好就好在,你是一位『舉人』,正常放在一個縣裡,舉人見縣令也是有座位的,還能視情況授官。所以你可以幫我做事情,當然也可以不做,非常靈活。」
我點點頭,表示懂了——就是必要的時候他指哪兒我打哪兒,平時我可以自由自在地遊山玩水,以及遊手好閒。
若華一點點給我介紹平湖縣。比如說平湖縣地處吳郡,就在太湖邊上,是魚米之鄉,風光甚好,同理油水也很足。若華的頂頭上司是吳郡郡守奉平,這位奉郡守是從地方官一路升上來的,甚至沒進過京,連太子殿下的畫像都沒見過。可見聖上挑這個地方挑得很講究,勢必要讓若華脫去太子殿下的身份,好好體會一把真正的地方官場。
馬車一路顛簸,若華事無巨細地跟我說著,我卻托腮問他:「殿下,你今天心情很好呀?」
「是嗎?」若華頓了頓。
「是呀,比平時心情都好。為什麼呢?」
平時我和他這樣坐在馬車裡,他也同樣很溫柔地對我笑,我卻總感覺今日和過往有所不同。
——難道發生了什麼開心的事情嗎?
若華的笑意更深了些,然後重複了一遍我的話:「是呀,為什麼呢?」
我歪了歪頭。
算了,可能人開心沒什麼理由,還是接著聽吳郡官場的講解吧。
從京城到江南路途遙遠,馬車沿途行了十多天,傍晚就歇在官驛。我得說,我並不是一個嬌氣的姑娘家,畢竟也是跟著爹娘走南闖北過的,但給縣令當隨從可比給丞相當隨從差太遠了,這個接待規格,讓我頓時體會到了人生的艱難……
這一路上我閒得無聊,便起草了一個新的故事。
之前我寫過爹娘的故事,話本一路賣到了齊國去,也被改編成戲文到處上演。世人皆說雲中月膽子忒大,長公主和謝太傅的故事都敢編排,最關鍵的是這兩位貴人居然沒生氣,這本書至今沒成禁書,還賣得到處都是。我心想這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掙的銀子都拿來給我娘買玉石翡翠了……
又想起我爹說的,如果我娘當年是個男孩子……
唔,征戰沙場多年的長寧王之子,性格肯定很桀驁不馴,看我弟弟霄宸就知道了。
唔唔唔,肯定和京城清流世家嫡長孫、高冷俊雅的謝狀元,很不對盤。
我的靈感不停地往外冒,一路上寫得很開心,寫完還拿給若華看。若華差點兒笑死,對我道:「看來滄州文社又要接到鋪天蓋地的來信了,全是給雲中月的。」
我渾身呆滯,瞪了他好一會兒,筆都拿不穩了。
「——你怎麼知道雲中月是我?!」
天地良心,這件事除了我爹娘,就連霄宸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