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周堯臣一心讀書,未納一房妻妾,如今滿京城有適齡女兒的都對他動了心思。
春華便也起了念頭,勸我想法子與他來往。
我被關在暗室的那些時日,他給我遞了不少書信,就連春闈前一日也未停過。
最後一封信中,他說考取功名後便會來侯府提親,從此以後有他護著我,再不會讓我委屈傷懷。
他待我情深,又得皇帝寵信,皇帝本就愛給秀女賜婚,想想法子說不定還能再續緣分。
聽她說完,我沒有絲毫猶豫搖頭否決:「我與他絕無可能。」
皇帝破格將他提拔入御史台,給了他監察百官的權利,明擺著就是要讓他當孤臣。
皇帝需要一把刀,一把不沾朋黨、不畏權貴的刀。
而周堯臣,自願做這把刀。
我是臨恩侯的女兒,光這一點,皇帝便不會放心。
春華不解:「怎會沒有可能,若是裴公子親自去求,總有幾分希望。」
「他不會開口的。」這一點我很是篤定。
我看過他的文章,知道他心懷大抱負,絕做不出此等毀前途之事。
就算他真去求了,我只要有選擇也是不會嫁的。
自古一朝天子一朝臣,孤臣的下場只有兩種,要麼為新主染血,要麼為天子殉葬。
我惹上的是皇權頂端爭鋒的那群人,他連自己都不一定保得住,又怎麼能護住我。
春華心疼我遊走於幾方勢力之間太過辛苦和危險,但世上從無救世主。
我好不容易從侯府逃出來,與其將身家性命又寄托在他人身上,不如放手一搏,自己掌控命運。
3
此次選秀由皇后與二妃協同舉辦,終選面聖這日,皇后和貴妃在皇帝兩邊陪同,淑妃卻未見其人。
我與四位秀女一同跪拜,額頭觸地,心中忍不住忐忑起來。
五皇子還真是沉得住氣。
太監唱名,秀女們依次上前行禮應答,皇帝極少開口,多是皇后在問話。
點到第四位秀女時,皇帝突然提起了安南王,宜貴妃立刻接話說安南王世子也到娶親的年齡了。
這位秀女便被他指婚給了安南王世子。
宜貴妃開了話匣子,同皇上聊起了京中兒女婚嫁一事,舉了幾個妾室多卻無主母鬧得家宅不寧的例子,引導皇上想起五皇子。
五皇子為結交朝臣,未有正妃,側妃卻已納了三個。
原本我還心有忐忑,聽到她這些話才算定下心來。
若是從前,皇帝頂多以為宜貴妃是在上眼藥,可如今臨恩侯府已經被我賣了,她此舉明擺著要往五皇子身邊塞人,皇帝怎麼可能如她所願。
到我時,太監剛唱完名,皇后還未來得及問話,一道低沉威嚴的聲音率先響起。
「抬頭。」
這話一出,在場眾人皆是一驚。
我緩緩抬頭,眉眼卻依舊低垂著,不敢逾矩直視天顏。
皇帝的目光在我身上逡巡,從頭到腳,一寸寸看得仔細。
「臨恩侯的女兒,生得倒是清麗出塵。」
皇后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知趣接話:「能得陛下誇讚是李姑娘的福氣,後宮也許久未進新人了。」
「那便留下吧。」皇帝語氣隨意。
我聞言,身子一顫,連忙跪下謝恩。
這個過程中,宜貴妃一直保持沉默,直到我被太監引走,她也未開口。
在我之後,還有一位容貌出挑的知州之女被皇帝選中,納入後宮。
後宮已有六年未進新人,明面上看,皇帝是在挑美人。
因著出身,一進宮我便被封為了婕妤,賜住昭陽宮。
昭陽宮曾是先皇第一寵妃元貴妃住過的宮殿,緊鄰紫宸殿,與皇帝的寢宮有專用廊道相連。
皇帝在元貴妃手上受過不少磋磨,登基後元貴妃在昭陽宮被太后賜死,從此昭陽宮便一直空著,但無論哪朝哪代,昭陽宮都是寵妃的居所。
我的位份雖住不了昭陽宮主殿,卻被安排在最好的偏院,皇帝給足了臨恩侯府體面。
可是,一個與皇子結黨營私慾謀皇位的臣子,哪裡值得皇帝恩賞如此體面。
我住進昭陽宮,最接受不了的莫過於宜貴妃,若是皇帝再將我捧成寵妃,宜貴妃與三皇子定然會懷疑臨恩侯府另有所謀。
皇帝不過剛入四旬,正值壯年,我若生下皇子,臨恩侯府有足夠的時間培養他長大,父親不可能不起心思。
這齣離間計用得妙。
我如今所遇到的,上一世嫡姐也經歷過一遍,當時的她必然萬分痛苦。
滿懷期待以為能嫁給三皇子,沒想到卻被皇帝看上了,成了心愛之人的小娘。
不僅要和從前疼愛她的長輩爭寵,還要被父親逼著給皇帝生孩子。
不過,以她對三皇子的痴情程度,她絕不會讓自己懷上皇帝的孩子。
說不定,還會被三皇子哄著為他做事。
上一世皇帝的離間計應該是失敗了。
現在進宮的人變成了我,這齣離間計,我會配合著把它唱完。
只是不知,三皇子這世會如何出招。
我進宮選秀一事,他剛開始或許確實不知,可嫡母瞞不了他多久,讓我進五皇子府做內應一事必有他的參與。
可惜我沒什麼勢力,耳目也傳不了消息進宮,無法知道他策劃了什麼鋪墊,才會有自信認為皇帝會把我賜給五皇子。
如今皇帝未如他所願,我在宮中的存在便成了他和侯府姻親關係里的隱患。
我這個隱患,不知他是打算利用還是摧毀。
宜貴妃位同副後,後宮勢力龐大,三皇子若對我起了殺意,淑妃沒那個能力保我。
在宮外時,五皇子雖為我拖過一段時間三皇子,但他與我是同類,我清楚地知道他絕不會讓淑妃涉險,也不會讓淑妃明面上與我有任何交集。
若遇險事,皇后說不定都比這個盟友有用。
宜貴妃寵冠後宮,皇后應該巴不得我能被捧起來與宜貴妃分庭抗禮,斗得兩敗俱傷。
我在她眼裡是棋子,對於棋手來說,棋子只要有用,生死並不重要。
若想活命,我能依靠的只有皇帝。
昭陽宮許久未住人,打掃起來頗費工夫,內侍宮人正在忙碌,我坐在院中的椅子上,一抬頭,便是高高的宮牆。
牆太高了,高到連飛鳥掠過時都要謹慎地壓低翅膀,生怕被那森然的檐角刮傷羽翼。
我眯起眼,意外在牆檐上捕捉到一絲血色的光,一代代美人在此處香消玉殞,昭陽宮牆磚的縫隙里早就滲滿了脂粉味的美人血。
伸手觸碰宮牆,冰冷的觸感順著指尖爬上來,讓我渾身戰慄。
這種感覺不是恐懼,是興奮。
「娘娘在看什麼呢,這麼入神。」春華順著我的視線望去,只看到尋常的宮牆。
「沒什麼。」
我收回手,問道,「這批宮人如何?」
「掖庭局送來宮女十人,太監五人,手腳都還算麻利,但據奴婢觀察,就只有兩人在專心做事,其他人的視線總會飄向娘娘。」
講到這,她的語氣略有擔憂。
「娘娘日後在這宮中,怕是一言一行都會被人記錄下來。」
「無事,這很正常。」
我才剛入宮。
娘也是經營多年才在侯府中紮根,一點點插入眼線。
「聖諭到……」
尖利的聲音突然從昭陽宮門外傳來,天子近侍黃正恩領著眾太監魚貫而入。
「婕妤李氏,接旨。」
院中烏壓壓跪了一地宮人,我提裙跪地,垂首間注意到黃正恩的皂靴尖上的紅泥。
入宮三月,雖不能四處走動,卻也大抵摸清了宮中各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