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僅有三女,原本嫡母想抬舉林姨娘的獨女進宮,林姨娘是嫡母從娘家帶來的陪嫁丫鬟,頗為忠心。
我這事一出,嫡母改了念頭。
左右三皇子也故意瞞著侯府,他們就算將我送進宮三皇子也挑不出什麼錯來。
於是派人先來給我驗身。
來的那個婆子受過我娘的救命之恩,是娘生前安插在嫡母院中的,她能得這個驗身的露臉差事使了不少銀兩與手段。
得知我已破身,嫡母這才放心將我的名帖與畫像遞進了宮。
臨恩侯府小姐參選,貴妃定會特意關照,就算查出來了也會被秘密壓下,不會傷及侯府清譽。
只要入宮,我必死無疑。
關進暗室的第二十一日,我終於被放了出來。
知道進宮的消息後,在劉嬤嬤的暗示下,我誤以為自己進宮就會被賜為三皇子側妃。
於是感激得不停對嫡母磕頭,發誓此生會效忠嫡姐,唯她是從。
我的反應,嫡母很滿意。
暗室里關了半個多月,我瘦得幾乎只剩骨頭,衣服掛在身上空空蕩蕩。
春華比我慘上許多,這些日子被嫡姐帶走,折磨得快要沒有人樣,連手指也全是針扎過的痕跡。
據春華說,若不是陸小將軍的屍體在侯府被發現,嫡姐得知死訊悲痛得昏了過去大病一場,她怕是早就沒命了。
陸小將軍被殺一案,仵作驗屍發現他身上僅有兩處傷口,一處在脖頸,兇手出手迅速而果決,陸小將軍甚至沒來得及反應。
還有一處傷在心口,兇手極其殘忍不想給他留一絲生機。
大理寺判定是武功高強的殺手所為。
沒有人會往我這個柔弱的女子身上聯想。
我入宮參選一事,嫡母怕中間出岔子,一直將這事壓著,秘而不發。
五皇子近些時日熱衷於給三皇子找事,手段甚至有些損人不利己,鬧得三皇子無暇顧及其他。
我因此在侯府中過了一段稍微順心的日子。
每日只需去嫡姐院中跪上一個時辰贖罪,其他時間好吃好喝養著,不用再挨打挨餓。
唯一不好受的便是得聽著嫡姐院中的丫鬟婆子們對我和娘出身的辱罵。
這些話從小到大我聽得耳朵都快起繭了,他們越罵,我對娘便越是敬佩。
娘本是貧農之女,五歲就被賣入青樓成為世人眼中下賤的娼妓,但她從未自棄,努力習藝,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十三歲時便已是揚州有名的花魁。
她有手段有能力,不僅培植出一批小勢力,還以初夜早失的青樓女子身份牢牢抓住了父親的心,讓父親心甘情願將她納為妾室。
從青樓女子到侯府妾室,身份轉變天差地別。
入侯府後,主母因嫌棄她的出身,一直將她視為眼中釘,娘雖出身卑微,但在內宅爭鬥里很長一段時間都未落過下風。
生下我後,她從未嫌棄過自己生的是女兒,盡心教我處世之道。
父親慢慢變心,她也不嫉妒生怨。
便是被主母誣陷偷情,引了父親來捉姦在床,她也能強撐著藥勁邏輯清晰指出此局漏洞,而後深情對父親傾訴愛意,以一個貞烈女子的姿態撞柱而亡。
保全了我的性命。
我的娘親心智卓絕,謀略深遠,她若不是女兒身定能攪弄乾坤闖出一番天地。
即便身為女子,她也能在女子艱難的世道里步步為營,為自己和孩子改天換命。
雖然最終娘親死在權勢不夠,但在我心中她已經是贏家。
我是她的女兒,繼承了她的美貌與頭腦,被她托舉著到了更大的角斗場,自然不能辜負她的付出。
上一世的勝者是我,這一世依舊也會是。
2
進宮這日,侯府大房一脈罕見聚齊,就連還在病中的嫡姐都拖著虛弱的身體前來送我。
她要親眼看著我走向地獄。
父親捋須而立,並未多言。
嫡母倒是一副慈母做派,遞來個裝滿金銀的錦匣,囑咐我宮裡的規矩大,拿著打點宮人。
我對此受寵若驚,雙眼盈起感動的淚花,在眾人的相送下坐上了宮中來接的七香車。
秀女的車輦有嚴格規定,七香車是三品以上京官女兒才有的待遇。
車簾垂落的瞬間,端著的背脊倏然鬆懈,香車緩緩駛離侯府,望著窗外的街景我的喉間一陣哽咽。
原來人欣喜到極致,喉間湧上的會是血腥味。
香車剛在宣德門停下,接引的女官便恭敬迎了上來。
在場官家小姐也將目光投了過來,見下來的是我,許多人臉上都閃過驚訝的神情。
嫡姐的手帕交最不淡定,蹙著眉上前問道:「怎麼是你?」
「臨恩侯府怎麼可能讓你這種出身卑賤的……」
她的話未說完便被我柔聲打斷:「沈小姐的意思是臨恩侯府李代桃僵,參選秀女與名帖不符,犯了欺君之罪?」
我這話太重,她神情慌了幾分:「我何時說過,你莫要胡言……」
「沈小姐不是此意最好,臨恩侯府世代忠良,不容他人汙衊。」
我仍是那副溫溫柔柔的模樣,說話的聲音輕細,瞧著脾氣很好。
「入了宮你我代表的便是家族顏面,還望沈小姐謹言慎行,莫要犯口舌之罪。」
從前跟在李如堇身後像個奴才般任由她驅使的低賤庶女,現在卻端著貴女姿態教訓她,震驚之下她滿臉荒唐。
這位沈小姐是嫡姐感情最好的手帕交,嫡姐病後她常來府中探望,為免節外生枝我入宮的消息嫡姐竟連她也瞞著。
如今我以臨恩侯之女的身份入宮參選,她不過是從三品侍郎之女,身份地位皆不如我。
方才那些話若我執意抓著不放,她今日要遭大殃。
如此蠢笨,確實與嫡姐頗為相配。
引路的女官將我領到秀女首排,初選時的驗身核籍,宮人們待我也異常恭敬,生怕我生出一絲不快。
人人可欺的日子過久了,我還是第一次享受權勢。
就像生鏽的鐵刀突然飲到熱血,連震顫都是歡愉的。
難怪父親會如此瘋魔,權力的滋味著實讓人慾罷不能。
才藝考校過後,秀女百人僅有二十餘人能入宮習禮,我便在其中。
初選順利通過,那對母女如今怕是要氣瘋了。
為我驗身的婆子早早拿錢逃了,她們就是想發泄怒火也無處尋人。
如此大快人心的場面,可惜我不能近距離觀賞。
入宮第一夜,宜貴妃便將我召去了她宮中。
她斜倚在軟榻上,見到我時,杏眼微微一挑:「從前本宮竟不知,臨恩侯府還有這等美嬌娘,侯爺也真是藏得深。」
我屈膝行禮,聲音輕軟:「娘娘國色天香,臣女不過蒲柳之姿,能入宮得見娘娘已是天大的福分。」
「倒是個嘴甜的。」她慵懶地支起下巴,染著蔻丹的手朝我輕輕一招,我聽令走至她身旁。
嬤嬤適時展開一幅精繡捲軸,畫中五皇子玉冠紫袍,俊朗非凡。
貴妃望向畫,漫不經心道:「這是五皇子,不知你見過沒有,這孩子頗得聖心,本宮瞧著與你很是相配。」
我原本還奇怪進宮時父親怎麼會親自相送,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想把我送進五皇子府當內應。
這樣也好,他們要利用我,自然會保我安全,那對母女再想對我動手也越不過他們去。
「臣女但憑娘娘吩咐。」我低眉垂眼,很是乖順。
「好孩子。」
宜貴妃對我的態度很滿意,賜下不少賞賜。
因著宜貴妃的賞賜與重視,其他秀女就算之前見過我卑微的模樣,也不敢露出半分輕慢。
在宜貴妃的護佑下,我在宮中過得很是舒服。
前朝後宮休戚相關,消息通傳也極為迅速。
春闈放榜,周大儒之子周堯臣榮登進士第一,一個月後的殿試又被皇帝欽點為狀元,此人鄉試也是第一,是我朝連中三元第一人。
皇帝對其頗為賞識,破格授侍御史一職,又常將他召進宮議事。
如此盛寵,朝野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