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沒想到在學校都因為雷暴雨停課後,易瀲仍舊會在午飯時間來到宿舍樓下。
震天響的雷聲中,他手持一柄漆黑的大傘,面色蒼白地抱著保溫飯盒。
空蕩蕩的校園裡,只有他像個傻子一樣痴痴望著我宿舍窗口的方向。
錢多多語氣不善:「做樣子給誰看呢?他乾脆把手裡的保溫飯盒換成骨灰盒得了。」
我目光哀怨地看了她一眼:「不確定,但你好像在咒我?」
錢多多乾咳一聲,不吱聲了。
我站在離窗戶不遠的地方,這個角度能讓我清晰看見易瀲的位置,卻不會讓他看見我。
第一次,我這麼痛恨自己卓越的視力。
以至於我隔著這麼遠的距離,都能清晰看見易瀲因為雷暴聲翩躚抖顫的眼睫。
他在害怕。
……都怕成這樣了為什麼還不走啊?
他在這演什麼苦情劇呢。
又一道雷聲落下,易瀲抱著保溫桶的手收得更緊了,用力到關節處毫無血色。
我再也坐不住了,扯過外套就要下樓。
錢多多抬腿擋住我,眉頭微皺:
「你可想好了,他這明顯是在試探你。你一旦心軟,以後就再也沒法堅守底線了。」
我忍不住苦笑:「多多,你覺得我對易瀲有過底線嗎?」
沉默片刻後,橫在門框上攔路的長腿無聲放了下去。
「沒救的弟控,」錢多多仰天長嘆,「你完了謝夜央,你遲早栽他身上。」
22
飛奔下樓的時候,我還給自己加油打氣。
見了面我就冷下臉趕人,讓他滾回家待著,別在這兒丟人現眼。
我又不缺他那一口熱乎飯,食堂營養液味道多著呢!
我打了那麼多腹稿,卻在見到易瀲的那一刻忘了個乾淨。
因為他哭了。
看見我身影的那一刻,黑傘下就落了另一場無聲又潮濕的雨。
易瀲很少哭,別其他孩子排擠欺負時沒哭過,被我嚴厲管教時沒哭過,被我逼迫著選機甲專業時也沒哭過。
我這輩子只見他哭過兩次。
一次是五歲那年,還有一次就是現在。
「……哭什麼呀,」再也沒法冷下語調,我無奈地抹掉他的淚水,「雷雨天你還跑過來幹什麼,趕緊回家去。」
易瀲眼也不眨地盯著我看:「家?你不在,那裡就只是個空房子。」
我:「……」
這傘是不是太小了點,怎麼突然感覺空氣這麼逼仄。
我下意識想往後退,卻被易瀲伸手拉住。
「別躲,會淋濕。」
他將傘柄和飯盒一起塞進我手裡,語氣落寞道:
「我知道你不想理我,回去吃飯吧,我再待一會兒就走了。」
神經病,宿舍就在身後,他把傘給我幹什麼?
就為了淋雨賣慘嗎?
他真以為我是傻子,會吃這一套?
我怒氣沖沖地想把傘塞回去:「待什麼待,你趕緊給我回去,到家再喝碗薑湯記住沒?!」
天殺的。
我就吃他這一套。
23
錢多多說得對,我在易瀲面前守不住任何底線。
那把試圖塞回去的黑傘無疑是某種信號,讓易瀲立刻打蛇順杆上。
「我不回去,」他沒有接過傘,卻趁機反握住我的手,「姐姐,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一聲姐姐,差點喊麻我半邊身子。
自打易瀲進入青春期後,就再也不肯像小時候那樣乖乖喊我姐姐了。
他總是連名帶姓地喊我,不管我如何威逼利誘也不肯改口。
為此我還難過了一段時間,總覺得弟弟跟自己生疏了,後來時間長了才慢慢習慣。
只是心底總是希望他能重新叫我一聲姐姐的。
不過那都是我情熱期之前的想法了。
事到如今,我再也沒辦法直視這聲一點也不純潔的「姐姐」了。
「你別這麼喊我,」我努力不去回憶那些潮濕溫熱的畫面,「都沒大沒小了這麼多年,突然裝什麼乖弟弟。」
話音落下,易瀲直接跪在了我面前。
我:「!」
我:「你幹什麼,趕緊給我起來,讓外人看見像什麼樣子?」
易瀲卻不管不顧,任我如何拖拽也不肯起身,像條暴雨中瀕死的棄犬。
「姐姐,」他目露哀戚,言辭懇切,「我錯了,我知道錯了。」
「你打我也好,罵我也好,你想怎麼怪我罰我都可以……你別不要我……不是說好了要永遠在一起的嗎?」
我張了張口,想說我沒怪他。
我是在怪自己。
怪我沒教好他,他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我對他冷淡,趕他走,不是在懲罰他。
是在懲罰遲鈍可笑的自己。
可易瀲這麼難過。
為什麼我總是在讓他難過呢?
「易瀲,我這個姐姐是不是很不合格,」我蹲下身去擦他的眼淚,「我是個差勁的姐姐,所以你才會……」
易瀲一把抱住了我。
他俯首在我頸窩,有癮似的用力吸了一大口。
我嚇了一跳,剛要推開他,卻察覺側頸處的衣料被打濕了。
「我只是在害怕,姐姐。你身邊有那麼多的朋友,隨便誰都可以分走你的注意,我總覺得自己對你而言並不特殊。」
「我想成為你最重要的人,我害怕被你拋下……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變態,我只是想讓姐姐更在意我一些。」
本想推開他的手頓時心虛地泄了力。
我真有那麼過分嗎?
仔細想來,易瀲好像的確沒有什麼朋友,而我自幼朋友就多得數不過來。
我又有些動搖了。
難道易瀲真的只是太依賴我,所以才做出這麼出格的事。他沒想那麼多,只是單純的……姐控?
我總覺得哪裡不對,但易瀲沒有給我細想的機會。
他抬起頭,冷白的鼻尖哭出了淡粉的紅暈,更像只無辜兔子了:
「只要姐姐別不要我,我願意配合姐姐,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
「我們忘掉那些意外,一切還和從前一樣好嗎?我會聽話的。」
不得不承認,我被他的這個假設動搖了。
裝作什麼都沒發生,一切重回正軌,這的確就是我想要的。
但是……
「你真的做得到?」我狐疑地打量著他。
經過這麼一遭,我已經深刻意識到易瀲不是什麼單純乖巧的人。
他花了那麼長的時間給我挖坑,難道真能心甘情願地退回原位嗎?
「我保證。只要姐姐跟我回家,我會做一個合格的弟弟的。」
易瀲的聲音混在雷雨中,帶了絲別樣的意味:
「而且,我們不是說好了嗎,說謊的人要接受懲罰的。」
「如果我做不到,姐姐怎麼罰我都可以。」
我半是玩笑半是恐嚇道:「不要你也行?」
易瀲眨掉眼尾的淚水,也笑了:
「那姐姐不如直接殺掉我。」
我無語地翻了個白眼:「滾。」
「沒讓你滾去淋雨!滾車棚里等著去……我回宿舍取行李。」
24
得知我要搬回家住,錢多多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
我被她看得心虛:「易瀲說他就是太在意我這個姐姐了,既然他知錯了,我覺得給他一個機會也……」
剩下的話在錢多多鄙夷的視線下自動消音。
「算了,就知道會這樣。」
錢多多靠在宿舍門邊目送我:
「別的我就不多說了,姐妹最後提醒你一句,小心別被溫水煮青蛙了。」
……
因為那句提醒,我剛回家時的確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我心裡都想好了,易瀲要是敢對我動手動腳,我就嚴厲批評他。
不過易瀲沒給我批評他的機會。
比起過度緊張,以至於有些草木皆兵的我,易瀲的態度要自然許多。
他真的如自己所說,仿佛之前的一切都不曾發生過,對我的態度也重新冷淡了下來。
硬要說有什麼變化,大概就是——
「姐姐,晚飯想吃什麼?」他垂眸在光腦上寫著菜單,「西紅柿燉牛腩、麻婆豆腐、還想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