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裡的易瀲小小一隻,表情滿是與年齡不符的死寂與空洞。
那一年他才五歲,卻先後遭遇了喪父喪母之痛。
出於同情,我父母收養了易瀲,卻不知道該怎麼和這個孤僻的孩子相處。
年幼的垂耳兔獸人實在太脆弱了,作為豹科獸人,我父母總擔心自己說話聲音大一點,就把這個小不點嚇死。
於是他們只能對我委以重任:「囡囡,你是姐姐,要好好保護弟弟啊。」
可接近易瀲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遠沒有其他小朋友那麼好懂,就算我給他再多糖和玩具,他也不願意叫我一聲老大或者姐姐。
他一直只是用那雙空洞無物的眼睛看著我,無悲無喜。
時間久了,他一直不給半點反應,我對他的關注難免分散給了其他小朋友。
就算是弟弟,玩不到一起去,也不能強迫他和我一起傻笑啊。
後來忘了是哪一次,我和大院裡其他孩子玩上了頭,真的忘記了被我安置在陰涼處的易瀲。
我忽視了他,可一個變態在這個時候注意到了他。
等我察覺不對,匆匆趕來的時候,那個人的手正在往易瀲衣領里伸。
我勃然大怒,登時化作獸形撕咬了上去。
對方起初沒把我一隻幼獸放在眼裡,舉著我就往地上砸。
但他砸斷了我的肋骨,我也咬掉了那個變態半個手掌。
最後變態怕了,捂著血流不止的手掌逃跑。
而我吐出那半截斷掌,疼得齜牙咧嘴還不忘安慰易瀲:
「沒事,姐姐會保護你的,不用怕。」
我沒覺得易瀲會給我什麼反應,畢竟當時我已經認定漂亮弟弟是個小啞巴。
可小啞巴開口了。
他太久沒說過話,聲音並不好聽,像是殘破刺耳的樂器。
「姐、姐……姐、姐……」原本空洞的黑眼珠里,大顆淚水滾動出來。
我還愣了一下,連肋骨斷裂的疼痛都忘記了,呆呆開口:
「誒?你不是啞巴啊?」
……當然不是啞巴。
那一天,小兔子哭喪似的嚎了一下午的姐姐,差點把我的耳朵嚎出繭子。
從那之後,我身後就多了個令人艷羨的小尾巴。
我走到哪,易瀲就跟到哪,誰趕都趕不走,我爸媽勸都沒有用。
孩子終於對外界有反應了,家裡人都挺開心的,但黏姐姐黏到這種程度,大人們又有些哭笑不得。
有人跟他開玩笑:「這麼喜歡姐姐,將來姐姐成家立業,你是不是也要跟過去啊?」
小易瀲不理會這些無聊的大人,只更用力地抱住我的胳膊,將臉埋進我衣服里,像塊黏糊糊的小香糕。
而我則把他擋在身後,挺胸昂首地告訴那些大人:
「我會一輩子保護弟弟的,我不需要成別的家,有爸爸媽媽和弟弟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那次的意外讓我得到了充分教訓,我從此敵視所有貿然靠近易瀲的陌生人,對易瀲的保護欲更是一發不可收拾。
那時候總以為,這樣的相處模式會維持到我們老去。
總以為就算我老掉牙了,沒辦法再咬掉壞人的手掌了,易瀲也會信賴地靠在我身邊,乖乖地喊我姐姐。
可怎麼就變了呢……
19
夢醒後,絕望的現實仍要繼續。
我在易瀲的幫助下,順利度過了初次情熱期。
但我實在沒辦法面對他,也沒辦法面對自己犯下的過錯。
是的,這顯然全都是我的錯。
雖然易瀲承認是他在我光腦里安裝了插件,連那個網站也只是針對我一個人的陷阱,但歸根究底,還是我這個當姐姐的沒有教好他。
是我沒察覺到他壓抑的情緒,是我一味關注他的人身安全,卻忽略了他的心理健康。
也是我……沒能拒絕美色的誘惑。
我甚至不能保證,即便是現在情熱期已經過去,我頭腦無比清醒的狀態下。
如果易瀲要拉著我做些什麼,我真的能斬釘截鐵地拒絕他嗎?
我不知道。
所以我從家裡搬了出來,住進了學生宿舍。
中央軍校在這方面管得不算特別嚴苛,畢竟成年獸人特殊情況很多,願意住校還是走讀全看學生個人意願。
當初為了更好的保護易瀲,我自然想也沒想就申請了走讀。
而易瀲那段時間雖然在和我冷戰,卻也默不作聲地忽略了宿舍申請表。
畢竟用我遠在邊緣星駐軍的父母的話來講:
「過期營養液都敢往嘴裡灌的人,沒有小瀲照顧,你把自己餓死也不是沒有可能。」
……唉。
想到易瀲,我又嘆了口氣。
這唉聲嘆氣的樣子讓錢多多無語至極:
「你到底怎麼了,那麼大的家不住,突然跑過來和我擠宿舍?」
「一言難盡。」
我癱倒在宿舍窄小的床上,心煩意亂地找茬:
「這床怎麼這麼小,翻個身就掉地上了。」
錢多多翻了個白眼:
「廢話,咱們是軍校,你以為住宿條件能有多好?想當豌豆公主回家當去,我看有人巴不得你被養得離不開他呢。」
我騰地坐起身,緊張地左顧右盼。
確認周圍沒人,才做賊心虛地嚷嚷了句:
「瞎說什麼,我和易瀲什麼都沒有。我想住校就住校,跟他有什麼關係!」
「我可沒提某人寶貝弟弟的名字,」錢多多豹眼一眯,「說來也奇怪,他為什麼能同意你來住校……」
「等等,你情熱期到底怎麼度過的?!」
「就、就那麼過去的唄,你不是給了我小卡片麼,」我含糊其辭,生硬地轉移了話題,「別聊我了,你不是新換了男朋友嗎,你說說他。」
一聊到自己的新男友,錢多多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果真沒再追問我情熱期的事。
否則一旦她刨根問底,或者去問那個會所的負責人,恐怕很快就能猜出是誰幫我度過的情熱期。
那我的豹臉不就丟盡了,不行,絕對不行!
20
可惜不論我如何費心隱瞞,見過我和易瀲相處模式的這群人,很快就發現了不對勁。
的確是有點明顯。
從前是我擔心易瀲的安危,所以不顧他冷臉也緊隨他左右。
除了上課時間要分開,其他時候我們近乎形影不離,有易瀲在的地方,附近一定會有我的身影。
但現在,情況完全反了過來。
如今我不再去找易瀲,可易瀲反而像個無法驅散的怨鬼一樣跟在我身後。
我無視他,他也不說話,清泠泠的眸子始終專注地看著我。
不同於我的尷尬和侷促,易瀲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甚至每天照常給我送便當過來。
我不接,他就跟著我一起走到食堂;然後坐在我後面的桌子上,緊盯著我的背影。
要不是營養液很快就能喝完,我絕對會被這視線搞得食不下咽。
朋友們都被我的「狠心」震撼到了。
有人忍不住問:「他犯天條了?你竟然也狠得下心。」
我有苦說不出,只能牽強地解釋:
「不是你們說他長大了,我應該學會放手嗎……習慣就好了。」
我甚至懷疑就是因為我過去太沒邊界感,才會導致易瀲對我產生了錯誤的想法。
星網上都說了,青春期的獸人很容易對異性產生性幻想,我斬斷了易瀲那麼多桃花,還死皮賴臉地圍著他打轉,他會走歪路肯定是我的原因。
我現在只是在掰正錯誤。
可是……想到易瀲當時偏執的眼神,我忽然有些遲疑。
真的能掰過來嗎?
我和易瀲鬧得這麼僵,錢多多又不是瞎子,自然察覺了不對。
顧忌到我的隱私,她沒有深究,不過也有所猜測。
所以在其他朋友還在勸我循序漸進時,只有錢多多力挺我:
「就該這樣,而且冷落他幾天算什麼?我要是你,就直接把他趕出家門!」
直接趕出家門?
腦海里浮現出那雙孤獨落寞的黑眸。
我悶悶不樂:「……也不至於,他還是住家裡比較安全。」
「你還替他說話,」錢多多拍了我屁股一巴掌,「把心給我狠下來,那小子欠教訓!」
我連忙捂住屁股:「知道了知道了,我會狠心的,這次我真的不會再心軟了。」
21
我是真的不想對易瀲心軟。
我心裡清楚,在這件事上心軟只會害了他。
然而就在我搬出家裡沒多久,中央星系進入了十年一度的雷暴季。
整個中央星都會迎來為期一個月的雷暴雨天氣。
雖然在設施健全的中央星,雷暴季這種自然災害帶來的威脅已經降低到了極致,但獸人對於雷電的恐懼是刻在血脈中的。
……尤其是敏感又膽怯的垂耳兔。
就算易瀲已經變態了,天性中對雷電的恐懼也不會減少。
我本以為進入雷暴季後,易瀲就能老實下來,乖乖躲在家裡不再胡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