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後來,安歌的村子遭了大難,村子裡的人各奔東西,她的表哥姑父不想帶著她這個拖油瓶,夥同村長哄騙她來京中尋我。
他們心中盤算,我做了大官,是不可能要安歌的。
更何況,安歌一個十二歲的姑娘,只怕入不了京就會死在路上。
可人的緣分,就是這樣神奇。
明明相隔千里,明明素未謀面。
可那個又瘦又黑的小丫頭第一次站在我眼前那刻。
時間,仿佛凝固了。
所有的權謀算計,所有的血腥過往,所有的隱忍與傷痛,都在她那雙清澈又惶恐的眼睛望過來的瞬間,土崩瓦解。
我就像是漂泊無依的孤舟,在驚濤駭浪中驟然望見了那盞引航的燈火,從此風浪再大,也有了歸航的錨點。
可人就是這樣,沒有的時候想著念著,真來了又怕自己空歡喜一場。
這些年,我見過太多為了權勢愛我的姑娘,她們嘴上說著愛我,可但凡涉及利益,隨時都可以倒戈。
別人如此,殺了就是,可我怕安歌也這樣。
我不敢表露自己的感情,一次次的試探她,一次次在得到滿意的答覆後內心狂喜。
我在無數個深夜,在替聖上除掉隱患後,走進安歌熟睡的屋子。
我解下身上禦寒的大氅,小心翼翼,又近乎虔誠地靠近小姑娘。
我的人生似乎在此刻有了新的意義,那把懸在我頭頂的血腥之劍,終於溫柔地偏離了它嗜血的軌跡。
和安歌成親一年後,朝堂塵埃落定,我自請卸任,攜她前往江南安家。
路途中,馬車行經一座小城郊外,竟意外遇見安歌的姑父和表兄。
他們衣衫襤褸地與幾隻野狗爭搶著污糟的食物,隨即被凶神惡煞的衙役揮舞著水火棍驅趕出城門。
安歌的目光掃過兩人,臉色瞬間褪去血色,手指下意識地絞緊了帕子,身體微微發顫。
瑞管家心思細膩,立刻捧著食盒上前,巧妙地隔開了她的視線,溫聲道:「姑娘,剛買的點心還熱著,吃點墊墊肚子,逛了這半日,身子要緊……」
他話語未盡, 目光關切地落在安歌尚不明顯的小腹上。
我面上不動聲色, 只朝隨侍的護衛遞去一個極淡的眼風。
護衛心領神會,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 身影悄然混入人群,尾隨那對倉惶離去的父子而去。
安歌並不知曉, 在她入京後, 我便著人暗中詳查了她父母當年的慘事。
那場看似意外的死亡,實則是她姑母一家貪婪的算計。
得知安歌許了好人家,他們便動了鳩占鵲巢、挾恩圖報的齷齪心思,狠心害死了她的雙親。
只是後來我家逢變故, 多年未曾履約尋她, 這家人自以為押錯了寶, 又不敢公然再下殺手,便將滿腔怨毒發泄在孤女身上,將她趕入驢棚,過著豬狗不如的日子。
後來媒人送了銀錢給他們,他們又猜測這是我要退親的補償, 將銀子花了個乾淨, 她那姑父還因此沾染了賭博,那表兄更是好吃懶做, 坐吃山空。
地動之前, 這家人山窮水盡, 竟盤算著將安歌賣給鄰村一個年逾半百的屠戶換銀子。
天意昭昭, 屠戶攜錢進村那日, 地龍翻身,安歌那貪財的姑母為追一頭逃竄的驢子,與那提溜著兩貫銅錢的屠戶一同跌入了裂開的地縫, 再無聲息。
夜深人靜, 護衛首領換了常服, 悄無聲息地來到我暫歇的廂房外復命。
「大人, 」他聲音壓得極低, 幾乎融入夜風,「人已引至西山深處, 扔進了餓狼出沒的老巢。那窩餓狼……處理得很乾凈。」
我微微頷首, 目光投向內室。
月光如水,透過窗欞, 溫柔地灑在安歌熟睡的臉龐上。
她呼吸均勻,眉頭舒展, 似乎正沉在一個安穩的夢裡。
我抬手示意護衛退下,唯恐一絲聲響驚擾了這難得的靜謐與安寧。
護衛的身影如墨滴入夜,無聲消散。
我輕輕合上門扉, 步履極緩地踱回床榻邊。
安歌微微蜷著身子, 一隻手無意識地護在小腹。
那裡正悄然孕育著我們的骨血, 一個與她血脈相連、也與我生命交織的未來。
我俯身,極輕地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印下一個吻, 如同封印一個永恆的誓言。
窗外月色溶溶, 夜風送來隱約的花香,一切都靜謐得如同她此刻的夢境。
我握著她微涼的手,在床沿坐下, 就這樣守著她,守著我們的歲月,直到晨光熹微。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