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覺整個肺都被戳穿了,呼吸越來越困難。
「老二,別踢了,真踢死了你還得賠錢。」
大伯說。
「賠什麼賠?這死丫頭把我老婆放跑了,我不找她算帳就不錯了!」
奶奶也進來了,她看著我,滿臉都是厭惡。
「造孽啊,怎麼養了這麼個白眼狼。」
「早知道當年生下來就該溺死。」
「現在好了,老二媳婦跑了,這賠錢貨又廢了,咱家真是倒了八輩子霉。」
他們就這樣站在我面前,一句一句地罵。
沒有人問我疼不疼,沒有人送我去醫院。
在他們眼裡,我只是一件值五百塊錢的貨物。
現在貨物壞了,他們只是在心疼錢。
我的傷越來越重。
呼吸越來越困難,咳出的血越來越多。
我躺在稻草上,想像著媽媽現在在哪裡。
她應該已經到城裡了吧?
她應該已經報警了吧?
她應該已經找到自己的家人了吧?
她會重新戴上眼鏡,看清這個世界。
她會重新穿上白大褂,回到實驗室。
她會繼續她的研究,拯救無數人的生命。
她會活成她本該有的樣子。
而我,幫她做到了。
這就夠了。
就這樣,我半睡半醒。
天亮的時候,太陽升起來,我身上卻更冷了。
我的眼睛已經睜不開,呼吸也感覺不到了。
我死了嗎?
大概還沒有吧,因為我聽到了外面的聲音。
很多車子的聲音。
不是村裡那種破舊的拖拉機,是那種很貴重的轎車的聲音。
然後是村民們驚呼的聲音。
「天啊,這是什麼車?」
「好多車啊!」
「這是誰家來了貴客?」
院子外面越來越吵。
我聽到爸爸的聲音:
「你們是誰?來這裡幹什麼?」
然後是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很冷,很有威嚴:
「我妹妹的女兒在哪裡?」
「你妹妹?」爸爸的聲音有些慌,「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郁婉寧的女兒。」
「我妹妹說,她的女兒還在這個村子裡。」
我的心狂跳起來。
是舅舅!媽媽回來了。
她回來接我了。
我居然真的撐到了媽媽來接我的時候!
「那個賠錢貨……」爸爸結結巴巴,「她……她偷了錢,和她媽一起跑了!我正要去找呢!」
「你在撒謊。」舅舅的聲音更冷了,「我已經查過所有路口的監控,那個孩子根本沒有離開村子。」
「帶我們去。」
我聽到腳步聲,很多腳步聲,朝著我們家的方向走來。
爸爸在前面帶路,聲音里全是恐懼。
我想喊,想告訴他們我在這裡。
但我發不出聲音。
我只能躺在稻草上,等待。
等待那扇門被打開。
等待光照進這個黑暗的柴房。
院子裡傳來更多聲音。
「李老二,你女兒在哪?」
「郁先生是全國首富,你可千萬不能得罪他,給我們村招來禍患!」
那是村長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恭敬和惶恐。
「我……我……」
爸爸支支吾吾,再也沒有了以往頤指氣使的氣場。
奶奶突然喊:
「在柴房裡!那死丫頭在柴房裡!但是她病了,病得很重!」
「不是我們不管她,是她自己偷錢放跑了她媽,她爹氣不過才教訓了她幾下!」
「她現在這樣,跟我們沒關係!」
我聽到急促的腳步聲朝柴房跑來。
然後是一聲巨響。
門被一腳踹開了。
可是就在柴房的門被踹開前的一瞬間,我突然發現自己能動了。
我飄在院子上空,看著院子裡滿滿的一群人。
我也看到了柴房裡,一個女孩躺在裡面。
她臉色蒼白,嘴巴里全是血沫。
身體詭異地扭曲著,不知道斷了幾根骨頭。
那是……我?
我死了?
好遺憾啊,死在了媽媽救我的最後一秒。
我也想跟著媽媽去遠方。
去看看大城市,去體驗我從未見過的生活。
如果,如果我再爭氣一點,再堅持久一點就好了。
但是我不後悔。
我讓媽媽跑掉了,讓她逃離了這個本不屬於她的村子。
柴房門被打開的那一刻,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和腐臭味撲面而來。
在場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用手捂住口鼻。
保鏢打開強光手電,照亮了角落裡的稻草堆。
我的屍體,就躺在那裡。
臉色青紫,嘴邊全是乾涸的血沫。
身體因為死後僵硬而詭異地扭曲著,像一個被隨意丟棄的破布娃娃。
我的衣服破爛不堪,身上布滿了淤青和傷痕。
那些傷痕有新有舊,層層疊疊,訴說著多年來的虐待。
隨行的律師轉過身,忍不住乾嘔。
幾個保鏢也別過頭,發出了倒吸冷氣的聲音。
爸爸站在後面,看到我的屍體,整個人都懵了。
「我……我只是想打她一頓,讓她漲漲教訓……」
「我沒想打死她……昨晚她還活著呢……」
舅舅立即出聲大吼:
「快!叫救護車!」
「聯繫最好的醫院,直升機,現在,立刻!」
舅舅,謝謝你,但是我已經死了,用不到那些了。
他的身後,是媽媽。
媽媽看到我的瞬間,瞳孔一下子放大,嘴巴張著,但卻無法出聲。
只是發出了「嗬嗬」的聲音,像被什麼東西扼住了喉嚨。
她雙剛剛戴上眼鏡恢復焦距的眼睛,突然又變得渾濁起來。
「婉寧!」
一個長得高大英俊的男人想要拉住她。
我認識這個男人,他叫陸瑾行,是媽媽失蹤前的戀人。
媽媽猛地推開他,沖了進去。
「不!媽媽別進來!」
我哭著喊,但她還是進來了。
她跪在我的屍體旁,伸出發抖的手,想要碰我的臉,卻又不敢。
她的手停在半空中,顫抖得厲害。
「念念……」
我飄在她身邊,淚水模糊了視線。
「媽,我在這裡。我沒事了,我不疼了。你快走,這裡太髒了。」
媽媽的手終於落在我冰冷的臉上。
那一刻,她崩潰了。
她沒有哭,而是發出了一種悠長的哀嚎。
那聲音不像是人類能發出的,像是從靈魂深處撕扯出來的絕望。
「啊——啊——啊——」
那聲音穿透了整個村子,驚起了樹上的烏鴉,讓所有圍觀的村民都打了個寒顫。
她抱起我已經僵硬的屍體,緊緊摟在懷裡,開始搖晃,就像在哄一個睡著的嬰兒。
「乖……媽媽在……媽媽在……」
她喃喃自語。
「念念不哭,媽媽帶你回家……」
外婆衝進來,看到這一幕,一下子癱軟在地,抱著外公嚎啕大哭。
陸瑾行眼眶通紅,他脫下西裝外套,輕輕蓋在我的屍體上。
然後強行將媽媽從地上抱起。
「婉寧,別看……別看了……」
他的聲音也在顫抖。
媽媽在他懷裡掙扎,想要回去抱我,嘴裡不停地喊:
「念念……念念……媽媽的念念……」
舅舅站在門口,看著這一幕,臉色鐵青。
他轉過身,走到爸爸面前。
然後,他抬起腳,狠狠踹在爸爸的膝蓋上。
「咔嚓」一聲脆響,爸爸慘叫著跪了下去。
「你乾的?」
舅舅的聲音冷得像冰。
「是她自己摔的!不關我的事!」
爸爸嚇得屁滾尿流。
「是她放走了我老婆!是她先偷錢的!」
「你還敢狡辯?!」
舅舅一腳踩在他剛剛斷掉的膝蓋上。
爸爸的慘叫聲更加悽厲。
這時,奶奶從屋裡沖了出來,還在罵。
「老二你個天殺的,怎麼就把這個賠錢貨打死了!」
「彩禮白瞎了!你定金都收了!三娃的媳婦怎麼辦!還我孫媳婦!」
舅舅抬起頭,眼神冰冷地看著奶奶。
「你說什麼?」
「彩禮啊!」
奶奶還在叫。
「村東老張家的彩禮!這死丫頭早該嫁過去了!」
舅舅對保鏢示意。
保鏢上前,一記手刀砍在奶奶的後頸上,奶奶立刻昏了過去。
「把這三個人的腿,全都給我打斷。」
「然後報警。」
保鏢們立刻行動。
大伯和三叔想跑,但很快被抓住。
三聲脆響,三個男人的慘叫聲此起彼伏。
舅舅轉向律師。
「聯繫省廳。十五年的綁架、非法拘禁、強姦、故意殺人。」
「還有,查封這個村子,所有人都是幫凶。」
「是。」
律師立刻拿出電話。
村長這時候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
「郁先生,郁先生,我們不知道啊!我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十五年,一個女人被囚禁在這裡,生了孩子,你們不知道?」
「一個女孩被打死在柴房裡,你們不知道?」
村長說不出話來。
我飄在空中,看著這一切。
看著爸爸在地上打滾哀嚎,看著大伯和三叔抱著斷腿慘叫,看著奶奶昏迷在地。
我應該感到痛快的,但我什麼都感覺不到。
我只是看著媽媽。
她被陸瑾行抱在懷裡,眼神空洞,嘴裡還在喃喃自語。
「念念……媽媽的念念……」
突然,爸爸的慘叫聲戛然而止。
我看向他,發現他的眼神變得渙散,然後他開始瘋狂地撕咬自己的手臂。
「別打我!別打我!鬼啊!有鬼!」
「媽,跑!媽媽快跑!」
那是我說過的話。
他看見我了。
不,他看見的不是我,而是他心中的恐懼。
他瘋了。
媽媽被強行注射了鎮定劑。
醫生說她的精神已經瀕臨崩潰,必須立刻送回魔都接受治療。
陸瑾行抱著她,小心翼翼地把她放進車裡。
她已經失去了意識,臉色慘白如紙。
我的屍體被法醫團隊小心翼翼地裝殮,放進白色的裹屍袋裡。
他們動作很輕,很溫柔,像是怕弄疼我一樣。
外婆一直跟著我的屍體,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外公扶著她,也在不停地掉眼淚。
「我的外孫女……我的外孫女啊……」
「我還沒見過你一面……」
車隊緩緩開出村子。
舅舅沒有走,他留了下來,要配合警方徹底查清這個案子。
村口已經被警察封鎖了,幾十輛警車停在那裡,警燈閃爍。
村裡的人都被集中起來,一個一個接受詢問。
有人在哭,有人在辯解,有人沉默不語。
但這一切,都與我無關了。
我跟著媽媽的車,一路飄回魔都。
回到魔都的別墅後,媽媽陷入了嚴重的PTSD和自閉。
她不說話,不吃飯,整天坐在窗邊,看著牆上那張她年輕時的照片發獃。
外公外婆心碎不已,他們守在她身邊,輪流陪著她,但她對一切都沒有反應。
醫生來了一撥又一撥,開了各種藥,但都沒有用。
媽媽就像一尊雕像,坐在那裡,眼神空洞。
陸瑾行搬進了別墅,住在客房裡,每天陪著媽媽。
他給她讀新聞,關於村子被查封,罪犯被審判的新聞。
「婉寧,李老二在精神病院了,他徹底瘋了。村長和那兩個幫凶都被判了刑……」
媽媽沒有反應。
他給她念詩,那些她年輕時最喜歡的詩。
「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媽媽還是沒有反應。
他給她講這十五年他是如何找她的。
「我去過無數個山村,看過無數張照片,問過無數個人……每次失望,但我從不放棄……」
媽媽依然沒有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