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給除了我女兒之外的所有孫輩,都包了九千的紅包。
我女兒攥著空空的手,眼圈紅了。
我沒吵也沒鬧,只是平靜地吃完了那頓飯。
散席後,我老公勸我:「媽就是那個樣,你別往心裡去,大不了我給女兒補一個。」
我點點頭說好。
然後當著他的面,退掉了我出錢、原定全家九口同行的歐洲豪華旅行團。
「這十八萬團費,夠我給女兒補二十個紅包了。」
01
除夕夜的空氣里,浮動著春晚熱鬧的背景音和燉肉濃郁的香氣。
水晶吊燈的光芒將婆婆王秀蘭那張溝壑縱橫的臉照得油光發亮。
她從一個嶄新的皮包里,摸出厚厚一沓紅包,紅得刺眼。
「來來來,我的乖孫們,都到奶奶這兒來!」
一聲令下,大伯周明傑家的兩個兒子,小叔周明海家的獨子,像三隻離弦的箭,瞬間衝到了婆婆面前,異口同聲地喊著「謝謝奶奶」。
王秀蘭笑得滿臉褶子都開了花,她挨個把紅包塞進孩子們手裡,嘴裡念念有詞:「九千九,祝我的大孫子們長長久久,以後都有大出息!」
大哥的兩個兒子立刻拆開,抽出厚厚一沓嶄新的百元大鈔,在燈光下扇了扇,發出嘩啦啦的聲響,引得滿屋子大人都跟著笑。
大嫂李梅和二嫂張莉的臉上,是那種藏不住的得意與炫耀。
我的女兒彤彤,也邁著小短腿,滿懷期待地走過去。
她站在三個哥哥旁邊,個頭最小,聲音也最細,怯生生地喊了一聲:「奶奶。」
王秀蘭的手在包里頓了一下,隨即若無其事地抽了出來,直接略過了我女兒,將包拉鏈拉上,仿佛彤彤是一團透明的空氣。
那一瞬間,電視里趙本山的小品都沒能蓋過這突如其來的死寂。
大嫂李梅眼神躲閃,低頭假裝喝湯。
二嫂張莉則嘴角帶著若有似無的笑,帶著看好戲的幸災樂禍。
彤彤的小手還舉在半空中,她看看奶奶,又茫然地回頭看向我,清澈的大眼睛裡迅速蒙上了一層水霧。
她的小嘴癟了癟,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問我:「媽媽,奶奶是不是忘了我?」
我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我幾乎無法呼吸。
飯桌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臉上,等著看我的反應。
有看熱鬧的,有假裝關心的,還有我丈夫周明軒那帶著懇求和安撫的眼神。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喉頭湧上的酸澀和滔天怒火。
我不能在這裡發作,不能讓我的女兒在眾目睽睽之下,成為這場鬧劇更可悲的主角。
我夾起一塊她最愛吃的糖醋排骨,穩穩地放進她的碗里,聲音是我自己都意外的溫柔:「奶奶可能給彤彤準備了更大的驚喜,藏起來了呢。我們先吃飯,吃完飯媽媽帶你去找驚喜,好不好?」
女兒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長長的睫毛上掛著一顆晶瑩的淚珠,終究還是沒有掉下來。
她低下頭,用筷子默默地戳著碗里的排骨,再也沒抬起過頭。
那頓年夜飯,我食不知味。
周圍的歡聲笑語、觥籌交錯,都像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模糊而不真切。
我只聽見自己胸腔里,理智的弦一根根崩斷的聲音。
回家的路上,彤彤在后座的安全座椅里睡著了,小臉上還掛著未乾的淚痕。
車裡的空氣壓抑得能擰出水來。
周明軒終於打破了沉默,他騰出一隻手,覆在我的手背上,語氣充滿了疲憊的安撫:「嘉言,別往心裡去。我媽就是那個老思想,重男輕女,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我沒有抽回手,只是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霓虹,城市的繁華在我眼中一片虛無。
「跟她計較犯不上,她都多大歲數了,還能改嗎?大過年的,彆氣壞了自己。」他繼續說,「回頭我給彤彤補個一萬的,比哥哥們的都多,好不好?」
我緩緩轉過頭,看著他。
路燈的光影在他臉上明明滅滅,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那種習以為常的和稀泥。
「好。」我輕聲說,點了點頭。
他似乎鬆了一口氣,以為這場風波就這麼過去了。
回到家,一室清冷。
我將女兒抱回她的房間,給她蓋好被子,在她額頭上輕輕印下一個吻。
周明軒跟在我身後,討好地給我倒了杯熱水:「喝點水,消消氣。歐洲的攻略我還沒做完呢,你看看想去哪幾個城市?」
他指的是我前兩個月定下的全家歐洲豪華游,九個人,公婆、大哥一家四口、小叔一家三口,還有我們,浩浩蕩蕩。
團費十八萬,從我的個人帳戶里划走的。
我接過水杯,卻沒有喝。
我當著他的面,從容地打開手機上的旅行APP,找到了那個訂單。
他疑惑地湊過來看:「你幹嘛呢?查行程嗎?」
我沒有回答他,指尖在螢幕上冷靜而果決地滑動,點擊,確認。
一步步操作著退訂流程。
「退款申請已提交」,「預計3-5個工作日原路退回」,一行行系統提示清晰地跳出來。
很快,我的手機「叮」地一聲,收到了一條銀行簡訊。
我把手機螢幕調轉,亮到他眼前。
螢幕上,是銀行發來的退款十八萬元的到帳通知。
他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瞳孔因為震驚而放大。
「沒什麼。」我看著他慘白的臉,語氣平靜得沒有波瀾,「取消了歐洲旅行團。」
我頓了頓,一字一句,清晰地告訴他:
「這筆錢,夠我給女兒補二十個九千的紅包了。」
02
「許嘉言!你瘋了?!」
周明軒的聲音陡然拔高,震得我耳膜生疼。
他一把奪過我的手機,死死盯著那條退款簡訊,仿佛要把它看穿一個洞。
「你知道我媽他們有多期待這次旅行嗎?我護照都辦好了,我媽逢人就說要去歐洲了!你現在說取消就取消?就為了一個紅包?!」
他的質問像連珠炮一樣砸過來,每一句都帶著不可理喻的憤怒。
我冷冷地看著他,這個我曾經以為可以託付終身的男人,此刻顯得如此陌生而可笑。
「期待?」我重複著這個詞,覺得無比諷刺,「他們期待的是我的錢,不是我這個人。至於紅包,那不是錢的事,是臉的事。是我女兒的臉,被你媽當著所有人的面,扔在地上踩!」
「那是我媽!她年紀大了,腦子糊塗,你跟她計較什麼!」他語塞了片刻,又找到了新的制高點,開始指責我的「不懂事」,「你就不能大度一點嗎?你這樣讓我怎麼在家裡做人?我哥我弟他們怎麼看我?」
話音未落,他的手機就跟催命符一樣瘋狂地響了起來。
來電顯示是「媽」。
他臉色一白,像是被燙到一樣,下意識地想掛斷,但又不敢。
猶豫了幾秒,他最終還是劃開了接聽鍵,並按下了免提。
「周明軒!你那個好媳婦是什麼意思!她是不是翅膀硬了,敢退了旅行團?你讓她給我接電話!」
王秀蘭的咆哮聲從聽筒里炸開,尖利得能刺穿人的鼓膜。
幾乎是同時,我們倆的手機提示音此起彼伏,是「周家相親相愛一家人」的微信群,瞬間被刷屏了。
大嫂李梅發了一長串語音,點開是她陰陽怪氣的調調:「哎呀,弟妹就是有錢任性,我們全家老小的安排,說取消就取消。我們家樂樂和凡凡的假都跟老師請好了,這下可好。」
小叔周明海也緊隨其後:「就是啊二哥,我跟張莉的年假都批了,專門為了這次旅行。二嫂這也太不把我們當回事了吧?」
二嫂張莉發了個委屈哭泣的表情包,補上一句:「嫂子是不是對我們有什麼誤會啊?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嗎?」
字字句句,都在控訴我的「罪行」。
周明軒舉著他那不斷震動的手機,遞到我面前,臉上是懇求和焦頭爛額:「嘉言,你快跟媽解釋一下,說你是開玩笑的,不小心按錯了……」
我看著他這副窩囊的樣子,心裡的最後溫度也消失殆盡。
我沒有接他的手機,而是拿出我自己的,當著他的面,打開微信。
我找到了那個烏煙瘴氣的家族群,點擊右上角,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消息免打擾」。
然後,我點開通訊錄,從婆婆王秀蘭開始,一個一個,大伯、大嫂、小叔、二嫂……把周家一大家子人,全部拖進了黑名單。
最後,我看向周明軒,在他的注視下,把他的微信也設置了消息免打擾。
「在你搞清楚你首先是誰的丈夫,其次是誰的父親之前,」我看著他震驚到呆滯的臉,一字一頓地說,「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說的。」
說完,我轉身走進女兒的房間,輕輕關上門,反鎖。
世界瞬間清凈了。
我走到床邊,看著女兒恬靜的睡顏,心中的怒火和冰冷慢慢被心疼所取代。
我俯下身,抱著她小小的、溫暖的身體,把臉埋在她的頸窩裡,輕聲安慰她,也像在安慰我自己:「媽媽在,誰也不能欺負你。」
門外,周明軒的敲門聲由輕到重,從一開始的低聲勸說,變成了瘋狂的拍打和怒吼。
「許嘉言,你開門!你把話說清楚!」
「你這是什麼意思?你要造反嗎?」
「你把我媽都拉黑了,你讓她怎麼想我!」
怒吼漸漸變成了哀求。
「嘉言,我求你了,你開開門好不好?我們好好談談。」
「算我錯了,行不行?你別這樣,我害怕……」
我置若罔聞,只是靜靜地抱著我的女兒。
門外的聲音,於我而言,不過是另一個世界的噪音。
今夜,這扇門,就是我的楚河漢界。
03
大年初一的清晨,天還沒亮透。
急促而狂暴的門鈴聲,將節日的寧靜撕得粉碎。
我一夜未眠,聽到這聲音,心裡反而有種「終於來了」的平靜。
我聽見周明軒頂著一雙熊貓眼,腳步踉蹌地去開門。
門一開,王秀蘭那中氣十足的哭嚎聲就沖了進來,一馬當先。
「我沒法活了啊!我這是造了什麼孽,養了個兒子娶了媳婦忘了娘啊!現在連家裡的事都讓一個外人做主了!我的老天爺啊!」
她身後,跟著烏泱泱的一群人。
大伯周明傑和他老婆李梅,李梅懷裡還抱著他們家的小兒子。
小叔周明海和他老婆張莉,一臉看好戲的表情。
浩浩蕩蕩,像一支前來問罪的軍隊。
王秀蘭的目標很明確,一進門就精準地鎖定了我家的主位沙發,一屁股坐下去,開始拍著大腿哭天搶地。
大嫂李梅立刻上前,一邊給她順氣,一邊假意勸解,實則火上澆油:「媽,您彆氣壞了身子。弟妹也是一時糊塗,年輕人嘛,做事衝動。」
她嘴上說著勸,眼睛卻瞟向我臥室的方向,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我聽見。
我從臥室里走出來。
我已經換好了衣服,化了淡妝,頭髮也梳理得一絲不苟。
我神色平靜地看著客廳里這場荒誕的戲劇,像一個局外人。
「媽,大過年的,您這是唱的哪一出?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家出了什麼大事。」我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里。
王秀蘭見我出來,像是找到了宣洩口,立刻從沙發上彈起來,一個箭步衝到我面前,伸出手指,幾乎要戳到我的鼻子上。
「你這個喪門星!攪家精!我早就看出來了,你就是個喂不熟的白眼狼!不就是沒給你那個丫頭片子紅包嗎?一個賠錢貨,還想要紅包?我沒找你要壓歲錢就不錯了!」
這話一出,屋子裡的氣氛瞬間變得凝重。
連一直試圖和稀泥的周明軒,臉色都變得慘白。
我感到身後傳來一陣細微的顫抖,回頭一看,是剛睡醒的彤彤揉著眼睛站在臥室門口,王秀蘭那惡毒的咒罵,一字不漏地灌進了她的耳朵。
我女兒的身體開始發抖。
一股怒火從我的腳底板直衝天靈蓋,幾乎要將我的理智焚燒殆盡。
我笑了。
在這種時刻,我居然笑出了聲,笑得冰冷,笑得讓面前這個唾沫橫飛的老女人都愣住了。
「哦?原來在你眼裡,我的女兒是賠錢貨。」我收起笑容,眼神冷得沒有一絲溫度,「那這趟歐洲豪華游,你們就更不配去了。畢竟,花的每一分錢,都是我這個『喪門星』,這個『白眼狼』,辛辛苦苦賺回來的。」
「你!」王秀蘭被我一句話噎住,氣得滿臉通紅,上氣不接下氣。
她大概是沒想到,一向在家裡溫婉示人的我,會說出如此直接而尖銳的話。
惱羞成怒之下,她故技重施,雙腿一軟,順勢就往地上坐,準備開始她最擅長的撒潑打滾。
「哎喲我的命好苦啊!我不活了!這個家沒我待的地方了!娶了媳婦就不要娘了啊!天理何在啊!」她一邊哭嚎,一邊用手用力拍打著光潔的地板,發出「砰砰」的悶響。
周明軒徹底亂了陣腳,他夾在我們中間,左右為難,臉色漲成了豬肝色。
他對著我喊:「嘉言你少說兩句行不行!她是我媽!」
然後又試圖去扶地上打滾的王秀蘭:「媽,您快起來,地上涼,有什麼話好好說!」
客廳里一片混亂,大人的叫喊,婆婆的哭嚎,還有被嚇到的彤彤壓抑的抽泣聲,交織成一首荒誕至極的交響曲。
我冷眼看著這一切。
我的丈夫,在我的女兒被辱罵為「賠錢貨」的時候,第一反應不是保護我們,而是讓我「少說兩句」。
我的心,在那一刻,徹底涼透了。
04
我懶得再看這場令人作嘔的鬧劇。
我轉身走進書房,從抽屜里拿出一個文件袋。
當我再次走出來時,客廳的混亂因為我的出現而有了一瞬間的停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