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是她啊,羞愧得恨不得跳井。」
晨起洗漱時她拿話陰陽我,「往日這個時辰,二少爺都已經去溫讀了,雖說您新婚恩愛,原是好事……只是……」
我抬頭望了她一眼,她更大膽了,接著說,「只是讓老爺知道了,難免苛責二少爺誤了學業,奴婢只是好心提醒……」
「聽雨,咱們府里是不是一向規矩嚴苛?」
她得意洋洋,「那是自然的。」
「那奴才不敬,枉議主子,按家規如何處置?」
我揮手招了下人,「拖下去,掌嘴二十,罰兩個月月俸。」
聽雨慌了,在院子裡不住地求饒。
此事驚動了嫂嫂,她比我狠厲,找了人牙子隔天就把聽雨發賣了,連她的父母也被遣散出府。
嫂嫂這次是生了大氣了。
「你可知哪裡錯了?」
「我……我已經罰了她,她以後自然不敢了。」
她總是聲音溫和,卻不容置疑,「管理下人最怕的就是心軟,今日你小懲大誡,她必定懷恨在心,下次指不定會捅出什麼樣的婁子,我們這樣的人家,最怕落人話柄,不如來個了斷痛快。」
8
楊承硯很忙,忙到連我跟他抱怨這些的時間都沒有。
終有一日在幫他研磨時,我問出心中許久的困惑,「父親母親可曾嫌棄我太過自由隨性了些?父親都不肯和我多說幾句話,還有母親對我也總是淡淡的,嫂子也處處看不慣我。」
楊承硯笑了,把我攬在懷裡,用指尖輕輕梳著我的長髮,「父親不是不喜歡你,他不知該與你如何相處,別說是你,就是我和兄長,從小隻逼我們勤於詩書,甚少與我們話家常。他的力氣都用在了朝堂上引經據典,出了朝堂,他並不善與人溝通,更別說回到家,對著本應該避嫌的兒媳婦,他其實笨拙得很。」
我想了想也是,木匠家的凳子都缺腿,瓦工家的房子都漏水,就連我爹炒一天菜下來都不願意踏進廚房半步,平日裡我們的飯都是嫂嫂做的多些!」
「那母親呢?」
「母親的心結無關於你和嫂嫂,她少時寄人籬下被消磨了心氣,再後來,我們兄弟二人下邊本來是有個小妹妹的,懷胎到八個月時早產,生下來就沒了氣息,母親鬱鬱寡歡,這些年一直自責是自己身體太弱了才沒保住孩子。」
「嫂嫂自上次給大哥塞妾的風波後,唯有更加恪守這些規矩體統,來守住她搖搖欲墜的體面,你別怪她。」
他擁住我的力氣又緊了些,「我們家規矩森嚴,只是在大節處明嚴,其實大家都是你顧及我,我顧及你,大家都不善表達罷了。」
「你不知道你來了以後給我們家添了多少人氣,我們都喜歡這樣的你。」
我的心大,很容易就被他這樣一句話哄好了。
慢慢的,我也褪去了從前幾分傻氣,往日只知道跑堂算帳,分文必較,如今坐在花廳里偶爾聽到夫君和公公之間的隻言片語,也能窺見一些朝堂上的波譎雲詭。
老皇帝年事已高,朝中分別有三位老臣鼎立,太師王崇掌管禮法科舉,新一屆新科狀元乃是他的得意門生,大將軍趙擎闊手握京地兵權,威震四方,李甫大人掌管戶部錢糧,把握國庫命脈。
三人雖互相制衡,皆對皇權形成掣肘。
老皇帝為了給太子清掃障礙,遂效仿「三桃分兩士」之計,故意將南方兩座富饒的城池賜予三位老臣。
我曾問楊承硯:「是不是意思就是三個人分兩個桃子?」
他點頭。
「那怎麼都會分不均的,除非有人退出。」
楊承硯嘆口氣:「不會有人退的,退的不是桃子,不是城池,而是赤裸裸的皇權,這皆是一個家族幾代人的努力,勢必斗個你死我傷。」
公公為此感到不滿,直言覲見:「陛下此舉不妥,三方勢力雖然強大,但彼此制衡,陛下請勿強行打散。」
但是陛下並不為之所動。
那天我端著一盆剛出爐、油香四溢的芝麻烤餅想給婆母送過去嘗嘗,卻在迴廊下撞到公公。
他剛下朝,滿面怒氣,像是一頭被激怒的老黃牛,眼神都硬邦邦的。
一時間我不知該走還是停,他也沒想到會遇到我,整個人猛地一僵,轉身就要逃。我脫口而出喊了一聲「父親!」」
他緊張得下頜繃緊,眼神慌亂得不知瞟向何處,最後憋了半天,從喉嚨里擠出來一句乾巴巴的話,「呃,吃了嗎?」
我差點笑出聲,忙把手裡熱乎乎的烤餅塞到他手裡,「正巧兒媳剛烤的餅,父親大人嘗嘗?」
公公像是接了個燙手山芋,拿也不是,扔也不是,只能胡亂點頭。
我行禮走開,拐過彎一看,這位在朝堂上言辭犀利的御史大人,正做賊似地飛快地把餅子往嘴裡塞,大口嚼著,嘴上還沾了點芝麻屑。
9
分桃子的事,真的被我猜對了。李甫大人深夜入宮,以退為進,向聖上表忠心,「陛下,王太師桃李天下,為我朝招賢納才盡心盡力,趙將軍威震四方,將這兩座城池交給他們二人,可謂人盡其才。」
「臣只願守在陛下身邊,專心為陛下籌資煉丹,只求聖體安康,國運綿長。」
可憐王、趙兩位大人,還沒有做出選擇,就被皇帝幽禁在封地,判了大不敬之罪。
楊承硯二人幾乎每日都在為此事奔波,暗中保全兩位老臣家眷,看看還有無迴旋之計。
公公冒死上諫,幾次直言丹藥有害,李甫有異動,皇帝正是丹藥發力時,頭痛欲裂,當下震怒,「你這個老東西,一而再地危言聳聽,你是見不得朕安康?」
「滾回家,閉門思過。」
我總有種山雨欲來的感覺,心裡跳得突突的,便當下收拾了一些金銀細軟,悄摸送到娘家。
果然,三日後,宮裡來了御林軍奉旨搜查府里,在書房暗格搜出玉璽龍袍等違禁之物。
皇帝認定公公和趙將軍勾結,存有謀反之心,下令抄沒家產,男丁入獄,女眷流放。
府里迅速亂成一團,我看見一個丫鬟裝扮的身影鬼鬼祟祟地往內院瞟。
我繞到身後,一把揪住她,待看清她的模樣瞬間呆住了。
正是嫂嫂給大哥納的那門妾室,南枝姑娘。
這時薛府給嫂嫂送來了斷親書,「既嫁從夫,禍福自擔。」
薛父乃是戶部郎中,正是李甫的手下,恐怕他們早就勾搭在一條船上,不知道李甫許了他什麼,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能被算計至此。
我都能想明白的東西,嫂嫂更是瞭然於胸,她還想再盤問南枝些什麼,再一看,南枝已經咬舌自盡了。
嫂嫂悔不當初,堅定決絕地撞向樑柱,「都怪我,怪我引狼入室,不如以死明志!」
公公在院裡仰天長嘆,「臣非敗於奸佞,而敗於君心啊!」
他身影挺得倍直,仿佛隨時做好了準備接受審判,大哥抱著嫂嫂哭得肝腸寸斷,不住地捂住她額頭汩汩流出的鮮血,「頌意,你怎麼這麼傻啊!」
好像大家都想好了怎麼死,可我還想活。
我把婆母護在身後,抄了一根手腕粗的木棍抓在手上,餘光瞥見,楊承硯的眼神銳利如鷹,已經在盤算如何能殺出重圍。
可禁軍首領根本不把我們放在眼裡,用刀背推了我個趔趄,上前一步道,「得罪了楊大人。」
說著就準備把人都帶走。
婆母忽然站出列,大喝一聲,「我看誰敢!」
她把手臂舉向天空,手裡握著一塊免死金牌。
10
不僅我驚呆了,眾人都驚呆了。
數年前,西疆突發戰事,朝廷援軍和糧草被敵軍斬斷,邊塞要城即將失守,守城將軍正是婆母父親從前的一個舊部。
朝堂之上,正在對是否冒險派兵救援、如何運送物資爭論不休。
就在此時,一隻隱秘的商隊打著「徽商」的旗號,載著糧食、藥材和兵箭,在夜色的掩護下,繞開敵軍主力封鎖線,穿越險峻的沙漠古道,如同神兵天降,將救命物資送入主城。
這次救援不僅穩住了君心,支撐守軍等來朝廷補給,也保住了差點失守的邊塞。
此事震動朝野,但是追查下去,帶領商隊的是一位年過半百的老人,皇帝不信他是發起人,但是邊塞的將軍堅稱每次都是和這位老者對接的。
皇帝嘉賞,問老者想要什麼,老者說,「並無所求,為國為民。」
皇帝思忖很久,賞了老者一塊免死金牌,「朕此番之舉,是為了嘉賞你為國效力,為天下黎民百姓效力。今日賜你免死金牌,任何時候拿出來,都如聖旨一般的威力,也希望時刻提醒朕,民乃國運根本。」
無人知道,這位老者是婆婆父親從前留給她的老僕劉叔,所運物資也是婆母變賣了大半嫁妝和田產籌集到的。
劉叔自然將金牌原封不動地交還給自家小姐。婆母曾推脫,但是劉叔拒絕,「老奴已經年過半百,沒有幾年活頭了,這金牌放在府里更能發揮它的作用。」
婆母將此事瞞得很好,楊家上下沒有一個人知道。
見金牌如見皇上,眾軍跪了一片,嘩啦啦為我們讓出一條生路。
我和楊承硯架著馬車,後邊載著死裡逃生的公婆、大哥和昏迷不醒的大嫂往城郊趕去。
早在聖旨下來時,我已經悄悄放了煙霧彈,此刻我爹娘和哥嫂已經收拾妥當在城外等著我們。
見到我們的那一刻,我娘差點哭出來,「月兒啊,娘的月兒啊!」
我爹當機立斷,「現在不是嘮家常的時候,上車快走!我們回家!」
路過醫館,爹娘帶著嫂嫂去看了大夫,只稱自家閨女不小心摔倒了頭。大夫瞧過後,開了止血化瘀的藥粉塗上,又開了湯藥囑咐我們小心照看著。
我們快馬加鞭往老家趕。
從前我總說爹娘眼界窄,賺了錢不知道讓錢生錢,只知道回鄉置辦田地房產,但是沒想到爹娘的眼光比我長遠得多。
人即使走得再遠,家鄉是自己的根,是自己山窮水盡時的容身之地。
爹娘在鄉下置辦了十畝地還翻蓋了新房,不僅容得下出嫁的我,還容得下落難的夫家。
想到這裡,我心酸不已。
楊承硯不比我的心酸,他更多的是羞愧。
三天兩夜後,趕到了我們老家冀州定縣的一個小山莊裡。
下了馬車,楊承硯就跪在了我爹娘跟前,「承硯無地自容,沒為爹娘盡過半分孝心,反倒帶著全家來麻煩爹娘。」
公公眼中含淚,「怪我怪我,從前我總想著叫上親家來府里一聚,怪我笨嘴拙舌,這事一拖再拖。」
他怎麼也沒料想到,親家會面是這種別開生面的方式。
我爹不會說什麼場面話,「都到家了,還跪什麼跪!」
我娘抓住婆母的手往屋裡帶,「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我親哥見不得這種煽情的場面,只默默地去給水缸打滿水。
娘家嫂嫂去支上了砂鍋熬藥燒水。
一家人風塵僕僕,總要洗去一身晦氣才好。
11
我們兩家人就這樣安頓下來了。
每天給頌意嫂嫂把米油和湯藥灌下去,倒也保住了性命,但她折了心氣,只是偶爾翻翻眼皮,滾落下來一滴淚和著無盡的嘆息,「你們救我做什麼!」
「不如就這樣讓我去了,若不是我疑心過重惹了禍端,怎會平白連累了一家人!」
大哥滿眼心疼,該說的該勸的說了一籮筐,無非就是一些不怪你,縱使沒有你,他們也會尋了別的由頭之類的。
但這些話半點用都沒有,大哥越是溫言軟語,嫂嫂越是自責。
從前嫂嫂對我一板一眼地說教時,我是真惱火,可是如今看見她要死不活的樣子也是真心疼。
我心一橫,狠聲道,「對,都怪你,可錯已鑄成,你不想著怎麼彌補,反倒整日想著尋死覓活,白瞎了我們的心意!」
「你若一心求死,我絕不攔著,可憐大哥要替你收屍,母親要為你哭花了眼,平白便宜了惡人拍著手看笑話!」
許是我的話起了點作用,嫂嫂第二日難得地下床了,她小心翼翼地鑽進廚房,對著我娘說,「嬸子看看可有我能做的活嗎?」
我娘指指鍋邊的那摞碗,「去把碗洗了吧。」
其實心結難解的人又何止嫂嫂,公公和大哥也是愁容不展,連楊承硯晚上睡覺時也跟烙餡餅一樣翻來覆去。
最出乎我意料的反倒是婆婆,她不言不語地跟我娘一直操勞著這一大家子人的飯食家務。
傍晚的時候我見著她,找了一圈發現,她收拾了全家換下來的衣服,拎著水桶棒槌去河邊洗了。
我有些擔憂,「母親小心些,天黑路滑。」
婆母拍拍我的手,「無妨,從前沒進府里時我也是做慣了的。」
這句話聽得我心酸,想到她少年時寄人籬下,中年痛失血脈骨肉,晚年又遭受抄家之禍。可即便命運如此磋磨,她仍會選擇散盡家財助守邊疆,平靜地承受所有的變故。
原來真正的將門風骨,不在於榮華富貴,而是命運將我打碎,我便一一重組的堅韌。
俗話說「穀雨種大田」,很快到了春種時節。
這幾個大男人的憂憂愁緒有了安置的出口。
因為他們發現更愁的是犁地不會使巧勁,差點被鏟到腳,翻土的時候全扣進鞋襪里,播種的時候總會被我爹罵撒種子太多了。
我爹早就計劃好了家裡的地怎麼種,三畝水田插秧種稻,五畝旱地點上玉米,剩下的地頭邊角要見縫插針地撒些綠豆和芝麻。
等到秋收了,拿來做綠豆糕綠豆湯芝麻餅子芝麻糖都是極好的。
剩下的兩塊不怎麼好的沙土地要種紅薯,我爹笑嘻嘻地問,「親家,烤紅薯吃過嗎?」
「煮飯時往灶坑裡扔上兩塊,等著飯熟了紅薯也就烤好了,剝開焦黑的皮,裡面的紅瓤嫩得流油。」
我爹說著咂摸咂摸嘴,好像聞到了香甜的烤紅薯味。
公公面色一僵,「沒……沒吃過。」
我爹擺手,「那今年就能吃上嘍!」
我爹帶著一行人剛出門,家裡就來了個不速之客。
12
其實這人我是沒印象的,她自稱是我二姨奶奶家兒媳婦的娘家大嫂子,名叫李紅英。
她說按輩分我該叫她一聲嬸子。
從前我們在洛城時,我爹把家裡的地托給了二姨奶奶照看,平日裡他們想種些什麼也就隨心種了。
本就是麻煩別人的事,自然也沒提過收租什麼的,可是這世間有些東西,給出去久了,別人就理所當然當成自己的了。
二姨奶奶性子軟,被兒媳婦三言兩語哄得把地交出來給了自家嫂子種。
這不是看見我們把地收了回來,一大清早就叉著腰堵在我家門口找不痛快。
「我竟不知道這世上還有這樣不講理的,當初用我們的時候,口口聲聲說咱們都是一家人,這地交給你們管著我放心,現在用不著我們了,一聲不吭就把地收回去了,讓我們一家老小喝西北風去啊!」
「宋大強你給我出來,咱們好好說道說道!」
我笑臉迎上去,「嬸子,我爹沒在家,但這事我爹是跟我說起過的,當初我爹托姨奶奶管著地的時候,是白紙黑字說清楚的,我們回來了便立即奉還,前些日子我爹還親自去姨奶奶家打了招呼,怎么姨奶奶還沒說什麼,這位嬸子就不幹了?」
「你姨奶奶是我親家娘,自然我的意思就是她的意思。」
我娘出來勸說幾句,她又蹬鼻子上臉,「誰知道你們一家子在洛城做的什麼見不得人的黑心買賣,在外邊活不下去了灰頭土臉地回來了,就知道拿著我們這幫親戚溜著玩,我不管,我們看了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們必須得分我兩畝水田,算是這些年的報酬!」
頌意嫂嫂在一旁聽著都被氣笑了,「這位嬸子,你這話說得奇怪,我們家裡的地你看了幾年就成你的了,那趕明我給你看幾天孩子,是不是孩子也得跟我姓?」
李紅英抬眼看見個面生的小娘子,嘴裡咕噥一句,「你又是哪裡來的騷狐狸!」
頌意嫂嫂用眼神詢問我能出手不,我點頭,她轉身去了廚房,拎出來一桶流著油的臭泔水,衝著她劈頭蓋臉地澆了下去,「洗洗你那臭嘴,別不知好歹地看見個人就咬。」
李紅英還想發作,轉頭看見我娘、婆母,還有娘家嫂嫂,手裡都抄著傢伙,排成一堵堅固的人牆,目光兇狠地瞪著她。
「娘哎,你家怎麼這麼多人!」嚇得她屁滾尿流地逃走了。
頌意嫂嫂拍拍手,「這麼多天,總算乾了件暢快的事!」
13
沒幾天這事就傳開了,有好事者找我娘打聽,「明月娘啊,你們不是在城裡做買賣嗎?怎麼回來了?」
「明月許人家了吧,那一家子是……」
我娘隨口答道,「哎,這年頭買賣哪那麼容易做啊,賠得血本無歸,這不是回來種地了。」
「明月啊,別提了,跟了個外鄉的舉子,考了幾年沒考上,拖家帶口的也跟著我們回來了。」
「愁啊.....」
我知道我娘這樣說的用意,一來是為了藏拙,現在不是出風頭的時機;二來鄉下人總是盼人無、恨人有,你若說得太滿了,會遭人嫉妒。
世間勸人的話從來不是生活會好起來的,而是,你看我比你更慘。
鄉下人就是關起門來,靠著這一點比來比去,才能有把日子過下去的勇氣。
村裡人並不都像李紅英一樣的潑皮,這事散播出去後,街鄰議論紛紛,「老宋家慘的嘞!」
「那麼多口子人,燒飯都要燒兩鍋才夠吃!」
大家看著我們悽慘無比,隔三差五地給我們送一把青菜,幾穗苞米什麼的,慧慧她娘那天還給我們送了兩塊燒肉,「哎,明月娘,你們日子不好過啊!」
我娘推脫不過,只能收下了。
晚上,我們一大家子人都聚在一起,看著我從府里攢的一百兩銀票瞪眼。
早知道我就下手狠一點了,當初想著在府里沒站穩腳跟,只能像老鼠搬家一樣一點點往外送,誰能料到這一百兩銀子現在成了我們全部家當。
公公自愧不如,「我活了大半輩子,一點沒有明月的機靈勁。」
可是銀票是死的,日子是長的,我們不能坐吃山空,總得想法讓這些錢花得其所才是。
我琢磨著做點什么小買賣。
鄉下人誰家都能吃得起的便是豆腐了,投入又不太大,總不會賠得血本無歸。
說干就干,買了磨盤模具,稱了豆子,轉天就支起鍋灶了。
兩個嫂嫂推磨磨漿,我來點漿,楊承硯自告奮勇攬下出去叫賣的活兒。
剩下婆婆無事可做,我娘塞了她一籮筐豆子,「老姐姐就幫我們挑挑豆子吧。」
豆腐做好了,在模子裡方方正正地切成大塊。
我娘先切了一塊到盤子裡,倒上醬油,放了點韭菜花醬,給眾人嘗了嘗,大家紛紛感嘆,「好吃!」
「真好吃!」
頌意嫂嫂提出來,「從前在府里,豆腐也可以做成甜口,放些蜂蜜或者桂花糖,也別有一番滋味。」
我想了想,「嫂嫂說的那種要點的嫩一些,趕明我做兩鍋。」
楊承硯第一天出去賣豆腐,怎麼推出去的怎麼推回來的,一塊都沒有開張。
因為他拉不下臉來吆喝。
「這怎麼行呢?我教你,這樣喊『豆腐嘞』,『誰家打豆腐嘞!』」
他憋的雙眼通紅,一個豆字從嘴裡冒頭,又被咽進肚子裡。
我實在無奈,「趕明我去吧。」
「不行,你早起要生火刷鍋,點鹵壓模,已經很辛苦了,我總得做點什麼。」
「再說了,我一個大男人,走街串巷比你安全。」
我撓頭思索後,想出了一個法子。小時候去趕集,鎮上人多得一個摞一個,賣豆腐的便敲梆子代替吆喝。
梆子一響,豆花又香嘞!
我也弄來一個梆子,給楊承硯綁在腰間,又讓他親筆寫了個牌子掛在推車上。
咸豆腐叫,「青風點玉。」
甜豆花叫,「金露落雪。」
梆子聲一響,沒人買卻有人問,「楊大哥,你牌子上寫的什麼啊!」
文縐縐的東西編起來,楊承硯比我在行,「翠嬸,你知道什麼叫金露嗎?」
「金露就是天上的露水,那是玉皇大帝喝的東西呢!」
「青風點玉就好比特別值錢的白玉上面掛了一抹陽春綠,就跟潔白的豆腐上點上韭菜花是一樣的。」
翠嬸被說得心動,「那我要各來一塊嘗嘗。」
「好嘞!」
楊承硯終於開了第一張買賣,我看著他興奮得手舞足蹈的樣子,心裡思緒萬千。
命運啊命運!你逼嚴肅者風流,逼啞巴說話,逼辯士閉嘴,把每個人變成了自己最不擅長的模樣。
14
我敏銳地嗅到了商機,讓嫂嫂拿出從前在食肆的手藝做了兩大缸韭菜花。
頌意嫂嫂最會做漬糖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