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本該滿心歡喜去看他籃球賽的那天,竟然是我們悲劇的開始。
8
在去籃球場的路上,我臨時接到了爸爸助理的電話。
公司出事、父母車禍。
一連串的債務如同巨石一般瞬間壓在我身上。
我不知道當時是以什麼樣的勇氣,和助理溝通父母事宜。
溝通完後,又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回到家裡。
暗無天日的世界裡,我看不見屬於未來的光。
那天,裴澈給我打了很多通電話。
我都沒有接,一個人在黑暗的房子裡待了很久很久。
直到第二天早上,裴澈破門而入,一把抱住角落裡狼狽的我。
他說他在。
他來幫我解決。
從那之後,裴澈被我拉入了深淵。
我看著他的身影一點一點瘦削,身上的傷疤越來越多。
我第一次和他發火,讓他別管我這些爛事了。
大不了那些債主要發泄,就把我的命抵給他們。
裴澈制止了我,不准我繼續說下去。
他說,兩個人一起解決問題,總比一個人好。
從那之後,他更加努力。
他白天翹課做技術軟體出售給科技公司。
晚上去拳擊場做代練。
短短一年,他替我還清了大部分的債務。
我不再過著債主討債的日子,我似乎能看得見未來了。
那晚,我們共同慶祝。
現實磨平了少年的氣性。
在快節奏的生活中,我們不再耐心於前戲的溫柔。
我們默契地直奔主題,毫不拖泥帶水。
似乎只有在這一刻心臟跳動到極點時,才能感受到生的意義。
只有身體纏綿在一起時,我才有一瞬間的安全感和真實感。
可後來,我再次看到了撞我父母的那個司機。
我忘記了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只記得我被送到了精神病院。
他們說我失手差點殺死那個司機,說我這種人就該一輩子待在精神病院裡。
我的主治醫生還是之前的劉醫生。
他說我將會有一段時間不能和外面接觸。
問我要不要和朋友打電話說明一下情況。
我想到了裴澈。
我不想成為他的拖累。
不想自私地讓他等我。
誰離了誰都能活下去。
他能,我也能。
9
一整場聚會,我努力讓自己透明化。
陸垚也看出裴澈的意思,幾乎沒怎麼提到我。
散場後,王哥問我:
「要不要我順路把你送回去?」
我搖頭拒絕了。
幾分鐘後,同事都離開得差不多了。
我算了下距離,三公里路,騎共享單車回去還能省一筆錢。
「你老公還真和透明人一樣。」
一道冰冷的聲音從背後響起,熟悉的雪松香灌進了我的鼻腔。
裴澈站到我身邊,低頭看了眼我剛打開的共享單車軟體,輕嗤一聲。
「想在同事面前裝作我們不認識?」
「還是說因為我們太熟了,所以連招呼都不打。」
他點了一支煙。
濃烈的煙霧纏繞在他的指尖。
裴澈的助理把車開了過來。
剛巧,就是昨晚送我回家的那位。
他視線在我身上只停留一瞬,便替裴澈拉開了車門。
「你也上車。」
他冷笑:「或者我在這裡和你一起僵著,你選。」
10
裴澈半路讓助理繞道去了一棟別墅。
意識到不對後,我讓他停車把我放下。
大概是我的排斥和反抗惹怒了他。
裴澈忽然扼住我的手腕,一雙黑眸漸漸沉下來:
「當年的事情,你不該和我有個交代嗎?」
「我以為我們早就把話說得很明白了,麻煩停車。」
我掙扎著想甩開,他卻攥得更緊了。
男人的聲音不由自主地抬高:
「既然你說我們是和平分手,那你這些年又為什麼要躲著我?」
原來他在意的是這個。
我牽強地扯起嘴角:
「沒有躲,我只是想換個地方生活而已。」
掙扎無果。
我放棄抵抗,靜靜地看著他。
「裴澈,你現在在做什麼,就為了一個答案,有必要鬧得彼此都難堪嗎?」
裴澈笑著發聲:「是,在你眼裡,我就只是為了一個答案。」
他卸了力氣,讓助理下車。
「啪嗒」一聲,車門緊鎖。
凝滯的空氣中,只剩下淺淺的呼吸聲。
「既然走了,現在又為什麼要回來。」
我平靜對上他的視線:
「為了孩子。這裡的教育更好。」
裴澈微微頷首。
「那孩子父親呢?也同意你過來?」
「是。」
裴澈突然笑了起來,笑著笑著,他的眼眶紅了。
「禾漾,都這樣了,還打算騙我嗎?」
「根本就沒有這個人。」
11
我知道憑他如今的能力,要知道禾慕的身份輕而易舉。
我原本也沒打算瞞他。
他是孩子的父親,理應知道孩子的存在,盡到他的責任。
但我並不想在他快要結婚的節骨眼上,和他坦白這件事情。
將心比心。
在一起的時候我希望裴澈對我忠誠,容不下愛情的一點雜質。
同樣,我也不想因為我,讓本該擁抱幸福的林嫣失去安全感。
「放我走。」
我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說道。
「你只是不甘心,不甘心曾經為我做了那麼多而被我甩,裴澈,你不就想要個答案嗎?我告訴你,我從來沒後悔和你分手。」
因為太過熟悉,所以知道刀鋒往哪裡刺最致命。
我渾身如針扎一般得疼,疼得我已經沒有理智思考自己在說些什麼。
只顧著用最傷人的話,逼他離開。
「我從高中開始,就一直看不慣你,到了大學,仍然看不慣。你說好不好笑,我發發善心給了你一筆錢,你居然就以為我愛你,宿敵成了我腳下的一條狗,聽話、溫順,甚至在我破產之後用半條命來拯救我,你說,有沒有意思?」
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我已經分不清可笑和難過。
裴澈靜靜聽完。
冷笑一聲:「不是覺得好玩嗎,那為什麼不繼續玩下去了。」
「答案很重要嗎?」
「可以放我走了嗎,裴總。」
我拉開車門,迫不及待地往空曠的地方走。
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空氣。
我才覺得身上的疼痛少了幾分。
可下一秒,我胃裡一陣翻滾,猝不及防地嘔吐起來。
我雙手顫抖著,沒有一絲力氣。
連視線都開始模糊。
「你怎麼了?」
我推開他,撥通了劉醫生的電話。
12
「怎麼搞成這樣,不是和你說了平常要注意嗎?」
「抱歉,讓你擔心了,陳筱那邊你幫我和她說一下。」
劉醫生看了裴澈一眼:
「別再讓情緒有這麼大的起伏了。」
劉醫生離開後。
房間裡又只剩下我和他兩個人。
我打量著四周,陳設和四年前的出租屋裡一模一樣。
「這麼多年過去了,低血糖的毛病還沒好?」
裴澈捧著一碗粥,吹了吹,放到我嘴邊。
一瞬間,我有些恍惚。
高三運動會。
因為賭氣,我報名參加了 1500 米耐力跑。
「那長跑你吃不消的。」
那時,裴澈坐在座位上,抬眸看向我,有些無奈:
「你要和我爭,沒必要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當時的我心高氣傲:
「人活著不就為了爭一口氣嗎?」
高中那時候我不懂什麼叫做喜歡。
只覺得他的光芒太過耀眼,讓我隱隱開始擔心會蓋過自己的閃耀。
我驚慌於這種沒來由的不安全感。
最終以爭鋒相對的形式表現出來。
總想著證明,自己有哪一點是能夠勝過他的。
好似這樣,我就還是原來的自己。
可長跑過半,我身體開始發暈。
雖然咬著牙撐過全程,可在終點線過後卻徹底失了意識。
朋友說,是裴澈把我背到醫務室的。
他得知我是低血糖後,又去食堂給我煮了一碗紅糖粥。
我醒來時恰好看到這一幕。
勺子在熱騰騰的粥里攪動,偶爾碰到碗壁發出清脆的響聲。
「你煮的?」
印象里裴澈是個除了刷題什麼也不會的呆子。
「沒什麼經驗,你湊合著喝。」
醫務室的窗戶透進陽光。
少年坐在病床邊,一口一口耐心地喂我。
光照在他臉上,也照進我心裡。
明明是相似的一碗粥,明明是同一個人。
可時過境遷,什麼都不一樣了。
我鼻子一酸:「裴澈,你知道我們沒結果,放我走吧。」
你已經得償所願了。
只是因為我代表著你過去的不甘。
你才會失去理智。
淚水從我兩頰滑落。
裴澈出神了片刻,才啞聲道:
「好。」
13
我離開時,陳筱剛趕過來。
「我今天非要一巴掌拍醒他,裴澈他不知道你——」
我制止她繼續說下去,拉著她趕緊上車。
別墅內的那道灼熱視線一直跟隨我。
陳筱狠狠敲了下方向盤:
「這狗東西都對你做了什麼,你都多久沒有發病了,他是不是有什麼毛病!」
我揉了揉她的炸毛:
「彆氣啦,我們回家,好在有你的劉醫生在。」
陳筱癟癟嘴:「下次第一時間給我打電話,我無論在哪都會過來找你,無論對方是誰我都會替你狠狠教訓。」
到了家裡。
小慕貼心地給我看她今天做的曲奇餅乾。
「明天就要去新的幼兒園了,緊不緊張呀?」
小慕搖了搖頭:「不緊張。」
小手環上我的腰。
「因為有媽媽在,所以不緊張。」
孩子的童真總能治癒很多傷口。
「媽媽呢?」小慕仰著頭看我,「媽媽有沒有覺得不舒服?」
我揉了揉她的腦袋:「沒有不舒服。」
14
這天之後,日子又重新恢復平靜。
我每日按部就班地送小慕上學,然後去公司忙碌一整天。
公司項目雖然免不了和裴澈接觸。
但王哥都會先提前拉一個群,讓我們在群里直接溝通,這才避免了私聊的尷尬。
小李揉著自己的脖子,控訴道:「裴總這幾天是心情不好嗎?這次的項目書批評得比以前的都要狠。」
「不是說好事將近人都會變得和善嗎?怎麼感覺裴總像是被甩了。」
「能怎麼辦,只能改唄,這可是我們的甲方爸爸!」
我心裡生出幾分歉意。
「今晚我女兒去同學家玩了,你們先下班吧,剩下的我來改。」
「這怎麼行!」小李第一個不同意。
「好啦,不然我下次都不好意思提前下班接女兒了。」
每次我去接女兒前,都是他們幫我臨時頂上工作。
他們讓我量力而為。
大不了明早一起吃批評,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打開文檔,開始按照一條條意見修改。
夜色像浸了墨的棉絮,沉沉壓在寫字樓頂。
凌晨一點。
項目書終於修改完善。
我發到了群里:【已經修改好,裴總看還有沒有需要修改的。】
裴澈沒有回覆,估計是已經休息了。
我收拾東西準備下班。
臨走時卻發現公司的電梯壞了。
我跟著走廊盡頭的安全出口燈找到了樓梯。
十五樓的樓道寂靜空蕩。
我換掉高跟鞋,一步步往下走。
樓道里的燈年久失修,我便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往下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