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死不是你的錯,她是被自己困住了,我們誰都救不了她。」
我堅定地回答她。
小圓點點頭,朝我扯出一個笑:
「我知道,我只是有點想她了,她說過放暑假就帶我來看你,我們仨一起吃麥當勞。」
「唉她還沒吃過呢,怎麼就沒了。」
我擦掉她臉上的淚,「周末我們去看看她吧,帶上麥當勞。」
計劃趕不上變化,這周臨時安排了出差,得去兩個星期。
我請了一個阿姨照顧小圓的生活,叮囑她:
「做完作業可以玩一個小時遊戲,不准為難阿姨,乖乖等我回家,到時候我們去看你媽。」
她不耐煩地讓我快走,嫌棄我囉里囉嗦。
果不其然,前幾天在我的問詢下還乖乖彙報情況,今天一整天都不回我消息了。
晚上辦完事,我正準備打電話查崗,阿姨打給我:
「方小姐,小圓有聯繫你嗎?她今天一整天都ẗŭₑ沒有回來吃飯。」
11
打電話無人接聽,手機位置也是離線,別無他法,我迅速報了警。
很快有頭緒,是一男一女在學校門口強行帶走了她。
「我們識別了人臉,帶走她的人是她的大伯陳建國。」
「是監護人又是親人,應該沒事。」
警察輕描淡寫地結案,要我出示親屬關係的證明才肯調查她的去向。
小圓跟著我的時間不長,因為一直聯繫不到陳川的家人,監護權還沒來得及移交。
「你跟她非親非故的,我不能隨意給你調查的,要是每個人都這樣要警察找人,那不是亂了套了。」
我急得雙眼通紅,拖了無數關係,終於在兩天後得到了她的下落。
她被陳山帶回了南方,我在輾轉一周後終於在一家醫院找到她。
彼時,陳建國正激動地擁抱她。
「配上了,配上了!」
陳建國的獨子查出急性白血病,他們找小圓是為了骨髓配型。
我拉過小圓就要離開,陳建國一群人團團圍住我,那眼神說是要吃了我都不為過。
「小姨,讓我配吧,他說了配了我就能跟你走,我不同意的話我就得跟著他們過,他們不會放過我。」
強龍壓不住地頭蛇,他們人多勢眾,我再厲害一個人根本帶不走她。
還好醫生說,配型雖然成功了,但小圓體重不夠,要增重以後才能手術。
我飛快地聯繫了律師,幾乎都說情況複雜,就算我能成功拿過她的撫養權,也是持久戰,不是幾個月時間能夠釐清的情況。
警察也是同樣的說辭:「你要是她親小姨,這事就好辦了。」
幾經權衡,我不得不開始跟陳建國談條件。
「配完以後你們放棄撫養權並指定我成為她唯一的合法監護人。」
陳建國看我一眼:
「她是我老陳家的人,怎麼能給你,除非......」他停頓一下。
「你給我 200W。」
「我可不是勒索你,她跟你非親非故的,我這是謹慎。」
他伸出小拇指掏牙:「你不給錢也沒事,小圓是我大侄女,本來就該跟著我過。」
我幾乎束手無策,他知道就算我不給錢,只要拿住小圓,就獲得了我這個長期血包。
我忍住氣得發抖的手,「200 萬可以給你,你先給我撫養權。」
他吐出嘴裡的菜渣,拍了拍褲子起身離開:
「別急啊,你先去把我兒子的醫藥費付了,我看看你的誠意。」
12
我撫著額思考出路的時候,一份飯遞到我面前:
「你都瘦了,吃點吧。」
我接過來食不知味地往嘴裡塞,心裡想的是這時候千萬不能倒下。
「你別給他錢,他想屁吃呢,我已經看出來了,就算拿了錢他也不會讓我跟你走的,他最壞了,陳川都是他教的,什麼老婆就是要打。」
「你別管我了,他兒子指望我救命呢,我不會有事的,最多就是挨幾頓打,還有幾年我就成年了,到時候我再去找你,我還跟你過,小姨。」
她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堅定地要趕我走。
我捧住她的臉:「你相信我,不會太久,我肯定能接你回家。」
我連夜回了 B 城,把假請好,把公司的事情安排好,順便聯繫中介賣房。給不給陳建國是一碼事,我手裡得有足夠的錢。。
再次飛南方之前,我突然想去看看林悅。
去了又不知道說什麼,我最後只撫了撫她的照片。
「姐,你要保佑我和小圓。」
雖然給了小圓承諾,我心裡其實沒底。肉眼可見的無底洞,我再一次感到了當年沒書讀的那種無力和彷徨。
穿過一排墓地走出去的時候,我與一對老年夫妻擦肩而過,掃一眼碑,他們在祭奠自己的兒子。
我驀地被人扯住,回頭就看到一張爬滿皺紋但與我極為相似的臉,她難以置信地捂住嘴巴,扯住一旁頭髮花白的男人。
「昌文,你看,她是不是......」
13
我沒想到父母這個詞會這樣不合時宜出現在我的人生里。
如果說在墓園裡我還有所懷疑的話,在看到女人年輕時的照片的時候我就相信了大半,而親子鑑定的結果更是徹底地將生理學關係板上釘釘。
男人沉默地坐著,女人老淚縱橫,嘴裡絮絮叨叨地開始講述Ṫū⁶。
「你弟弟才三十多就車禍走了,本以為我和你爸沒人送終了,老天這是再給我一次機會啊,把你送到我們面前。」
「媽媽不是故意不要你啊,當年計 H 生育查得太嚴,你爸是獨子,家裡一定要個男丁,我也是沒辦法,只能把你放在醫院門口偷偷跑了。」
我腦子裡一團亂麻,下意識說:「你是不是記錯了,我是被丟在福利院門口的。」
女人霎時愣住,捶胸頓足地把我一ŧũ̂ₓ把攬進懷裡,抽噎著說:
「天菩薩啊,你不是老大,是我苦命的老二啊!」
「你弟弟第三個孩子,我第二胎又生了個女孩,我怕你吃老大的苦,特意放在了福利院門口,後來我後悔了去找,才知道福利院半夜裡遭水淹了,死了好多娃娃,我以為你沒了啊,老天爺待我不薄啊!」
那年洪災,福利院死了近半數的小孩,是林悅把我抱住緊緊扯住了樹,我們倆才幸免於難。
「好了,別哭哭啼啼的,找到女兒是喜事。」
男人威嚴地發了話,女人停止了哭泣,攬著我的肩膀捏了又捏。
「你現在在做什麼工作?每個月多少工資?」
我與男人對視,莫名覺得似曾相識。
他對我的沉默大概有些不悅,但按捺住了並沒有發作,又接著說:
「之前確實是我們對不起你,但都是年代原因,當年咱們那也不止你一個這樣,你要理解。」
「我和你媽現在年紀大了,你弟弟又走了,老天爺在這個時候讓我們重逢,就是想讓我們和你再續上緣分。」
「你住在哪?家裡沒有多餘的房間了,你弟弟的房間當然是不能動的,我的意思呢,如果你住得離我們太遠,就在我們周圍重新租一套,我和你媽現在身體都不好,到時候也方便——」
他嘖一聲,「你盯著我看幹什麼?古古怪怪的一點家教都沒有!」
我突然有了個大膽又合理的猜測,撕開一旁還在垂淚的女人,飛快地衝出門去。
我一刻不停地沖回了家,在小圓的枕頭上找到了她的頭髮,和我的頭髮一起送到了鑑定中心。
結果出來的時候,「存在姨甥親緣關係」這幾個字讓我頭暈目眩,我踉踉蹌蹌地跑進衛生間將胃裡本就不多的東西吐了個乾淨,不知所措地抱著馬桶又哭又笑。
困住林悅一輩子的東西竟然成了我和小圓的救命稻草。
真是荒謬又合理啊。
姐姐,姐姐,你也這樣覺得吧。
14
憑藉著這份離奇的親緣報告,加上小圓本人的意願,我合法地成為她的監護人。
陳建國沒了拿捏人的資本,開始能屈能伸。
「都是我的錯,你們有什麼要求儘管提,我全都答應。」
「怎麼說都是一家人,你哥哥小時候對你那麼好,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我離開的這段時間,陳建國指著小圓救兒子,倒是沒怎麼虧待她,她忍辱負重吃得臉圓圓,看起來健康又可愛,倒是因禍得福。
「你先把我小姨之前給的醫藥費還給她,讓我看看誠意。」
「我要住五星級酒店,醫院的床太硬了。」
「那家的燒烤好吃, 就是排隊至少得倆小時,不知道我能不能吃上。」
......
小姑娘擺出一副你奈我何的樣子, 讓陳建國著急上火好多天, 就差沒下跪求她了。
等她發泄得差不多, 我打算訂票帶她回家的時候,她卻攔住了我。
「我願意救他。」
「小時候我媽上班,我爸打我, 都是我哥護著我。」
「在醫院的時候, 他還偷偷給我塞錢,讓我逃走。」
「他就是他,和陳建國沒有關係。」
小圓態度很堅決,她有了自己的決定, 我自然只有支持。
捐獻加上必要的Ṫù⁵休養以後, 我馬不停蹄地帶著小圓回 B 城。
飛機上小圓拿著報告翻來覆去地看,喜不自勝。
「你說我媽是不是早知道, 她從小到大都說我像你,我還覺得她瞎說。」
「我......不知道。」
她看我興致不高, 狗腿地挽住我的手臂:
「你咋了, 怎麼給我感覺你當上我這超級無敵美少女的親小姨還沒以前樂意了?」
我牽一牽嘴角:「我是可惜你媽沒見著這一天。」
「嗐, 我以為啥呢, 親不親的,我媽可一直把你當親的,哪還在乎這點血緣呀真的是!」
我被她說得愣住,她邪魅一笑:
「那什麼,都流的一樣的血了,跟你商量個事兒唄?」
「什麼?」
「你能不能把客廳的監控拆了?太膈應了,我這麼乖巧的小孩值得一份信任!」
她撇著嘴控訴我, 我點點頭同意。
「其實那不是監控, 是個香薰機。」
小圓:???
「方泠!你又騙我!!!」
15
幾個月後,醫院來了消息,移植很成功,但患者求生意志不強, 最終沒有挺過去。
那對夫妻也再未出現在我的生活里, 他們像個完成任務的 NPC,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想他們的到來和消失大概都是林悅的意思, 姐姐的保佑總是恰到好處。
我帶小圓一起去改了姓, 隨姐姐一起姓林。
各種手尾都釐清了以後, 我終於能和小圓一起去看林悅。
我牽著小圓, 小圓抱著⻨噹噹。
她把漢堡放在墓前,眼圈紅紅。
「媽,這是雙層吉士堡, 超好吃的,我幫你嘗了, 你肯定愛吃。」
「下輩子我做你媽媽,肯定保護好你, 你記得來找我。」
她泣不成聲地埋進我懷裡, 我抱著她靜靜看林悅的照片。
原來我一直沒發現,我和她有一樣的眼睛。
「姐姐。」我喊她。
等等我, 我想去了底下當面喊你。
等不到也不怕,老天爺欠我們的,下輩子我們還做姐妹。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