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找房落戶到投胎諮詢,甚至代排隊買孟婆湯網紅店新品。
只有想不到,沒有我們做不到。
我把自己忙成了個陀螺。
談「業務」、跑「衙門」、訓「員工」。
效果適得其反。
我像個上緊了發條的玩偶,白天風風火火,夜裡被光怪陸離的夢反覆折騰。
夢裡全是許清越。
小時候給我講蹩腳故事的許清越。
青春期替我攔下所有風雨的許清越。
在廚房繫著圍裙給我做飯的許清越……
醒來時,心口總是空落落地發疼。
再一次午夜夢回後,我嘆了口氣。
破罐子破摔吧許綺月。
哥哥也好,愛人也罷。
我只要許清越。
18
宿舍樓依舊灰撲撲的。
門衛大爺大概記得我,沒攔。
我熟門熟路摸到 302,抬手就敲。
門開了。
氤氳的水汽裹著沐浴露的清香撲面而來。
許清越站在門內,發梢還在滴水,水珠順著脖頸滑進領口。
他穿著那件我給他買的深灰色真絲睡衣。
領口松垮,露出小片冷白的皮膚。
看見我,他擦頭髮的動作頓住了。
眼底掠過一絲極快的訝異,隨即沉靜下來,像幽深的潭水。
「有事?」他問,聲音帶著剛沐浴後的微啞。
我所有打好的腹稿瞬間卡殼。
眼睛不受控地往他微敞的領口瞟。
「我……」我清清嗓子,「……我順路來看看你。」
許清越淡淡應了聲,然後側身,讓出一點空間:「進來吧。」
我跟著他走進房間。
宿舍是單人間,陳設簡單,整潔得過分,像沒人住過。
空氣里還殘留著潮濕的水汽,和他身上一樣的淡香。
我杵在屋子正中間,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許清越關上門,走到桌邊倒了杯水,沒看我:「從家裡到這要兩個小時,你辦什麼事去了?」
我:「……」
他轉過身,背靠著桌沿,目光落在我臉上,等我開口。
我喉嚨發緊,原先在肚子裡滾了無數遍的話,此刻一個字也倒不出來。
難道要說,哥我最近發現我好像有點喜歡你正好你也喜歡我咱倆在一起吧?
還是要說,嗨老哥,搞骨科嗎?
……想想就腳趾摳地。
我眼神飄忽,就是不敢看他。
最後硬著頭皮沒話找話:「……你、你宿舍還挺乾淨的哈。」
他沒什麼情緒地「嗯」了一聲。
「培訓……累不累?」
「還行。」
「吃飯都吃食堂?」
「嗯。」
話題徹底被我說死了。
我絕望地閉上嘴。
許清越卻忽然朝我走近兩步。
帶著未散的水汽和壓迫感,停在我面前。
我下意識想後退,卻釘在原地。
他抬起手,指尖掠過我耳側,把我一縷不知道什麼時候蹭亂的頭髮別到耳後。
微涼的指腹不經意擦過我的耳廓,激起一陣細密的戰慄。
他垂眼看著我:
「許綺月。」
「你大晚上跑過來,就是為了問我宿舍干不幹凈,培訓累不累,吃沒吃食堂?」
我看著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裡面映著我慌亂的臉。
心一橫,閉著眼喊了出來:「我就是想你了!不行嗎!」
空氣安靜了一瞬。
我破罐子破摔地又補了一句,聲音卻小了下去:「許清越,我好像有點喜歡你,不是妹妹喜歡哥哥的那種喜歡,你搬回來吧,或者我搬來也行!」
許清越沒說話。
我偷偷睜開一隻眼,看到他依舊維持著那個姿勢。
眼神卻深得嚇人,像化不開的濃墨。
然後他轉身,回了臥室。
再出來時換了衣服,提著行李箱。
「?」
我愣愣地看著他。
「走吧。」一手拎箱,一手極其自然地牽起我,「回家。」
「……啊?」
我就這樣被他牽著,懵懵地走下宿舍樓。
上車,回家。
門在身後合上。
他放下箱子,轉身把我抵在門板上。
然後,很慢很慢地,像是確認般問道:「……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
他的呼吸落在我臉上,唇近在咫尺,只要一垂眼就能吻到。
可我們都沒有動。
就這麼僵持著。
終於,許清越眼睫微顫,閉眼吻了下來。
很輕的一個吻。
像蝴蝶落在花瓣上,蜻蜓掠過水麵。
——他也緊張。
我踮腳,勾住他脖子,兇狠地吻了回去。
19
在一起後的生活和以前好像沒什麼不同,又好像處處都不同。
他依舊繫著那條粉色蕾絲邊圍裙在廚房給我做飯。
但我現在會溜進去從後面抱住他的腰,把臉貼在他脊背上。
偶爾還會飛快地偷親一下他。
然後我們倆通常會對著傻笑半天,像兩個第一次談戀愛的笨蛋。
太熟了也有太熟的壞處。
比如接吻的時候,常常會因為想起對方某件小時候的糗事而突然笑場。
有一次他把我抵在沙發上,氣氛正好,他的睫毛都快掃到我的臉了。
結果我噗嗤一聲笑出來了。
許清越動作頓住,無奈地撐起身子看我:「又想到什麼了?」
我揉揉笑疼的肚子,搖頭:「沒事沒事,你繼續。」
他眉毛一挑,低頭就親下來。
氣息交纏,唇瓣廝磨,我臉上燒得滾燙。
許清越床下會伺候人,床上更會伺候人。
完完全全就是服務型。
我像被拋進海浪里的小船。
攥著他的頭髮,在起伏的眩暈里斷續地喊他:「哥……」
他呼吸一重,聲音含混地落進耳膜:「……叫名字。」
「許、許清越……」
他似乎低低笑了一下,獎勵似的吻變得更重。
躺回床上時,我窩進他懷裡,嘟囔著問:「許清越,我們不去投胎行不行?」
他拍著我背的手沒停,應得沒有一絲猶豫。
「嗯,不去。」
「就一直這樣?」
「一直這樣。」
漫漫冥府無邊歲月。
有愛人在身邊,做兩隻快活的小鬼,好像也沒什麼不好。
-正文完-
-番外•許清越視角-
1
許綺月走後,許清越的世界被按下了暫停鍵。
時間停滯,感情停滯,連他的靈魂都好像被釘在原地。
家,公司。
兩點一線,構成了他之後全部的生活軌跡。
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身上卻暮氣沉沉。
眼裡沒了光,生活沒了熱乎氣。
他睡眠很糟,整夜整夜地清醒。
酒精和藥物輪番上陣,效果寥寥。
也極少夢見她。
他甚至開始嫉妒那些能夢到親人託夢的人,至少那算是一種連接。
從前聽老人說,下面也要打點,處處需要錢。
他那時不太理解,覺得是封建迷信。
可現在,他怕了。
怕她沒錢花,怕她受委屈。
他在家裡給她立了牌位。
旁邊放著那個小小的、冰冷的骨灰盒。
一天三次,雷打不動。
清晨燒金元寶,午間燒豪宅跑車,傍晚燒一疊疊面額巨大的冥幣和金條。
儀式虔誠得像某種信仰。
後來,紙紮店的老闆都認識他了。
每次他去,不用開口,老闆就默默開始備貨,眼神裡帶著點憐憫。
偶爾會推薦新到的「電子產品」或「奢侈品」。
許清越照單全收,生怕她在下面落了伍。
偶爾無事,他會抱著那塊冰冷的牌位發獃。
指尖一遍遍描摹上面刻著的名字——許綺月。
許綺月。
她剛來福利院時,不叫這個。
她那個只盼兒子的原生家庭,連個像樣的名字都沒給她。
院長阿姨想給她重新取名,是新生活的開始。
小小許清越說叫「綺月」好不好。
綺麗的月亮。
許阿姨摸了摸他的頭,說真好聽。
於是,她有了名字,跟他姓許。
許清越,許綺月。
聽著就是兄妹。
可後來,又不只是妹妹。
那份隱秘的心思,被他自己死死摁在心底最深處。
用「兄長」的外殼嚴密包裹,不敢泄露分毫。
他以為有一輩子時間可以慢慢守著她,縱著她。
直到那輛失控的渣土車,碾碎了一切。
他等了三年,才終於等到她跌跌撞撞地闖進他的夢境。
小姑娘扯著他的袖子,嘰嘰喳喳,聲音鮮活得像從未離開過。
她要帥哥,要八塊腹肌,要會哄人的。
他隔著夢裡的霧氣,貪戀地看著她模糊的輪廓,點頭說:「好。」
夢,總是要醒的。
從那個過於短暫的夢裡醒來時,巨大的失落感幾乎將他碾碎。
陽光透過窗簾縫隙,切割在地板上,亮得刺眼。
他卻覺得冷,冷到了骨頭縫裡。
心臟那個地方空得發疼。
他忽然就受不了了。
他起身,平靜地走向廚房,打開了煤氣閥門。
嘶嘶的輕響在寂靜中瀰漫開來。
回到房間,他看著床頭柜上剩下的半瓶安眠藥,沉默片刻。
不夠。
萬一死不透呢?
他不能有任何差錯,他得去見她。
藥效和煤氣混合作用,意識開始模糊。
身體逐漸失力的瞬間,他恍惚間又聞到了夢裡她身上那點模糊的甜香。
嘴角似乎自己牽起了一個極淺的弧度。
2
地府的日子,是許清越從未奢望過的圓滿。
失而復得的珍寶被他緊緊擁在懷裡,日夜相對,觸手可及。
他繫著她挑的圍裙,做她愛吃的菜,看她窩在沙發里,像只饜足的貓。
每一個瞬間都熨帖得讓他心口發燙。
可正因擁有過極致的美好,那潛藏的不安才愈發尖銳。
月月依賴他,親近他,如同過往二十多年。
但那份「兄妹」的界限,她劃得清晰,守得固執。
她享受他的好,卻從不敢深究這好的背後,他早已越軌的情感。
她偶爾的躲閃和慌亂,他看得分明。
那點因他提及「喜歡的人」而燃起的微小妒火。
很快又被她自行掐滅,用「兄妹」的名義。
他不能逼她,卻也無法永遠止步於「哥哥」。
他需要一場豪賭。
賭她的心意,賭她是否如他一般,無法忍受失去彼此的存在。
於是,當那個機會出現時,他幾乎沒有猶豫。
「明天我搬去宿舍。」他平靜地告知,目光卻緊鎖著她。
那顆掉落的丸子,那聲乾巴巴的「挺好的」,那刻意避開的視線……
細微的失落與無措,沒能逃過他的眼睛。
賭局,開始了。
3
宿舍條件簡單, 他並不在意。
他在意的是手機里遲遲沒有的新消息, 是那個空了下來的家。
同僚的談笑風生無法入耳,他耐心等著。
等她習慣了他的存在被抽離, 等她品嘗那份名為「失去」的滋味。
她來了。
端著保溫桶,站在門口,眼神裡帶著不易察覺的委屈。
他壓住立刻想將她擁入懷的衝動,用屬於「外人」的疏離語氣回應。
「不用, 我們剛吃完。」
他甚至沒有側身讓她進屋。
身後同事的起鬨聲中,她眼底的光黯下去,強撐著笑容離開。
他指節微蜷, 幾乎用盡全部自制力才沒有追出去。
心像是被細線勒緊,泛著密密的疼。
可他不能心軟。
他要知道, 在她心裡,他究竟只是「哥哥」。
還是……不可替代的許清越。
4
賭注似乎下得太重。
幾天過去,她再無音訊。
手機安靜得令人心慌。
他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做錯。
是否高估了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是否親手將她推得更遠。
焦灼與悔意啃噬著他,比等待託夢的那三年更甚。
就在他幾乎要放棄這場博弈, 準備低頭認輸, 回去繼續做她的「好哥哥」時——
敲門聲響起。
帶著夜間的涼意和水汽, 她站在門口, 眼神閃爍,語無倫次。
那些笨拙的藉口, 飄忽的眼神,全都落在他眼裡。
成了最好的答案。
他近乎貪婪地捕捉著她的慌亂,心底那片荒蕪的凍土終於裂開縫隙,有希冀破土而出。
他引導著, 逼近著,直到她閉著眼喊出那句「想你了」。
還有緊隨其後的, 石破天驚的告白。
所有緊繃的弦驟然鬆開。
巨大的狂喜與失而復得的浪潮瞬間將他淹沒。
他需要一點時間來確認這不是另一個奢求已久的夢。
所以他沒有立刻吻下去。
直到她清晰無比地說「想清楚了」。
他的月亮,終於徹底落回了他的懷抱。
5
某天, 一封來自「地府輪迴管理處」的官方郵件, 突兀地出現在他的郵箱裡。
標題是:【投胎搖號結果通知】。
許清越盯著那行字, 恍惚了片刻,才想起這幾乎被遺忘的申請。
是他剛來地府搖的號。
沒想到竟在漫長的排隊後,意外中籤。
點開。
【尊敬的許清越先生:您好!
您於五年前申請的投胎搖號現已排期成功,號碼為#XXXXX。
請您於三十日內前往輪迴管理處辦理相關手續, 逾期視為自動放棄……】
他有想過投胎。
拉著許綺月一起去投胎。
如果她只把他當哥哥,那他就做哥哥。
一起去投胎。
做一對骨血相融、命脈相連的親兄妹。
最好是龍鳳胎,從生命最初就緊密相依。
分享同一個家庭,同一對父母,同一段成長軌跡。
任誰一看就知道他們是一體的, 密不可分。
他甚至仔細查過流程,打聽過門路, 確保能萬無一失。
可現在……
他側過頭,看向窩在沙發里正皺著眉頭戳手機、似乎在處理業務的許綺月。
她穿著他的舊 T 恤, 頭髮鬆鬆挽起, 一縷碎發垂在頸側。
幸好。
他無聲地鬆了口氣。
指尖一動,將那封郵件徹底刪除。
輪迴?新生?
不及此刻她一個依賴的眼神。
不及這漫長死寂歲月里, 有她相伴的每一寸煙火氣。
他只要許綺月。
無論是陽間短暫相依的二十年,還是地府看不見盡頭的相守。
有她在,便是圓滿。
備案號:YXXBZK9zKDJ81WUdBqGZ9Smd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