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後第三年,我終於給睡眠障礙的哥哥成功託夢。
「給我燒個帥哥下來!要八塊腹肌會哄人的!」
他頷⾸:「好。」
第二天,我盯著眼前貌美清冷的男⼈,傻了。
……哥,你怎麼把⾃己燒下來了?
01
門鈴響得突兀。
我一個激靈從金條堆里彈了起來。
成了?真成了?
我哥那破睡眠質量,外加託夢窗口期比春運搶票還緊張,排隊排了三年才輪上我!
昨天夢裡我扯著他袖子絮叨了半宿,中⼼思想就⼀個——
快給我燒個頂配的帥哥下來!
⼋塊腹肌是底線,嘴甜會哄⼈是標配!
他當時隔著夢裡那層永遠散不盡的煙霧。
模糊地點了點頭,就回了我一個「好」字。
我都怕他一覺睡醒給忘了。
哪想到效率這麼⾼?
陰間速遞,使命必達?
我幾乎是撲到門邊的,嘴⻆咧到⽿根,聲音甜得能齁死隔壁淹死⻤:
「到啦?我的⼋塊腹肌⼤帥——」
最後一個「哥」字卡死在喉嚨⾥。
門外站著的,不是什麼想像中陽光健⽓、笑容晃眼的肌⾁帥哥。
那張臉,蒼白,清俊。
眼睫微垂著,餘下一點勞頓的倦怠。
是我哥。
許清越。
活生生的…或者說,剛變成死⻤的,我哥。
……哥,你怎麼把⾃己燒下來了?
這不對吧?
我眼前發黑,差點沒當場表演⼀個魂飛魄散。
「……哥?!」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破了音,「你…你怎麼…在這兒?」
他沒立刻回答。
目光在我臉上停頓了兩秒,像是在確認什麼。
然後,慢條斯理地,撣了撣那或許是從陽間帶來的灰塵。
做完這個毫無意義的動作,他才重新看向我,吐出幾個字。
「嗯。」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煤氣泄漏。」
意思是好不容易睡個懶覺,結果夢裡被一氧化碳毒死了?!
「走!快走!」
「去哪?」他微微蹙眉。
「鬼差辦事處!」我幾乎是拖著他跑的,「萬一你人還沒死透呢?!」
許清越被我拽得踉蹌,有些無奈,但還是沒掙開。
02
辦事處那綠臉鬼差,被我們撞門的動靜嚇了一跳。
我指著許清越語無倫次:「快!查他!許清越!陽壽盡了沒有?魂是不是被勾錯了?!」
鬼差手指在鍵盤上敲得噼啪響。
「許清越,男,28 歲,死因——」他突然頓住,古怪地瞥了我哥一眼,「……煤氣中毒疊加安眠藥過量。」
「小伙子死得透透的哦。」
我腿一軟,直愣愣要往旁邊栽。
被我哥一把扶住。
鬼差安慰我:「人死不能復生,咱地府這些年發展得也挺好,該有的都有,不比陽間差。」
「再說了,他這走得也算安詳。」
他大概覺得需要點具體事例來佐證關於「安詳」的論點。
又瞟了一眼螢幕上的死亡記錄詳情。
「嚯,記錄上寫了,發現時表情平靜,甚至……帶著點笑。」
笑?
我猛地扭頭,死死盯住近在咫尺的許清越。
「……你笑什麼?」
許清越眼睫顫動了一下,像被風吹過的蝶翼。
那雙眼睛,映著我驚疑不定的臉。
他沒有回答。
只是極其緩慢地,眨了一下眼。
倒是旁邊的鬼差替他解了圍,開玩笑道:
「估計是夢見什麼好事兒了吧,擱那兒嘿嘿樂呢。」
他說完這句,就將目光重新落回電腦螢幕,噼里啪啦敲得飛起。
接著,頭也不回地沖我們交代:
「行了,你記得帶他去隔壁辦戶口身份證,要投胎上官網搖號。」
03
冥幣貶值貶得厲害。
但架不住我哥生前雷打不動一天三次準時準點給我燒金元寶、豪宅跑車……還有一堆金條。
我在地府,是個名副其實的小富婆。
他來了,我這富婆生活更是直接升級成至尊 VIP 模式。
比如現在。
我陷在沙發里,翹著腳丫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戳著果盤。
車厘子被去了核,冰鎮西瓜切得方方正正,連小番茄的蒂都給摘得乾乾淨淨。
廚房裡傳來滋啦的油響,混著誘人的食物香氣。
我歪過頭,視線穿過鏤空的隔斷。
許清越背對著我,站在灶台前。
三年沒見,這人好像更……嗯,怎麼說?
清瘦的腰身被一條粉色蕾絲邊圍裙帶子鬆鬆繫著。
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線條漂亮的小臂。
拎著鍋鏟,一顛,一翻,動作行雲流水。
嘖。
更人妻了。
許清越的人妻特質跟小時候絕對有關。
我進福利院那年才五歲。
許清越那會兒也不大,七八歲吧。
小小年紀,身上那股子沉靜勁兒就有了。
像個不合時宜的小大人。
小地方的福利院條件不好,晚上一群孩子擠大通鋪。
黑暗像巨大的怪獸,把我白天強裝的勇敢啃噬殆盡。
我縮在薄毯子下,眼淚不受控地往外冒。
越忍越凶,最後變成壓抑不住的抽噎。
別的孩子都睡沉了,鼾聲此起彼伏。
只有我旁邊窸窸窣窣地動了。
一隻小手,帶著點猶豫,輕輕拍上我的背。
是許清越。
「別怕。」
他想了想,又補充一句:「睡不著的話,我講故事給你聽。」
沒有誰能抵抗一個溫柔的、會講故事的哥哥。
我也不能。
我擦乾眼淚,往他身邊靠得更緊了一些。
04
故事很普通,他講得也磕磕絆絆。
聽完我更想哭了。
之前爸爸媽媽也是這麼給弟弟講故事的。
我終於忍不住哭出聲:「我爸爸媽媽不要我了,我沒有…沒有家人了……」
拍在我背上的手頓住了。
黑暗中,許清越沉默了幾秒。
就在我以為他也不耐煩時。
那隻手又落了下來,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
「以後,我當你家人。」
我的哭聲小了點。
茫然地抬起淚眼,在濃稠的黑暗裡試圖看清他模糊的輪廓。
「你看,我叫許清越。」
他頓了頓,似乎在想怎麼讓我明白:「…你現在叫許綺月。」
「許清越,許綺月。」他念了一遍我們的名字,像是在確認某種聯結,「我們是一家人。」
他說,他是哥哥,我是妹妹。
他說,他會照顧我。
在福利院那個小世界裡,我們是相依為命的兩個人。
05
許清越說,會照顧我,就真的把我照顧得很好。
小學,中學,大學,直到……
「吃飯了。」
他適時打斷了我的回憶。
兩葷一素一湯。
許清越盛了碗湯,遞給我,順手在我腦門上彈了一下。
「想什麼呢?」
我扁扁嘴:「想你為什麼這麼賢惠。」
他挑了挑眉:「是嗎?」
我點頭。
我哥心情頗好:「那就接著想,接著夸。」
雖然鬼吃不吃飯都行。
但架不住許清越他廚藝確實很好。
我吃了兩碗米飯,把桌上每個菜都掃了一遍,最後癱在沙發上。
許清越用紙巾擦著我油乎乎的嘴角,神情有些無奈。
「你這生活自理能力,一點長進都沒有。」
我理直氣壯:「那還不是你把我慣成這樣的。」
按理說,從小長在福利院,多少得有點獨立生存的能力吧?
但架不住許清越把這份「長兄如父又如母」的責任感貫徹得實在徹底。
他一手包攬了我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連換鞋都要蹲下給我穿。
一整個溺愛得不知道天地為何物。
以至於後來面對追我的男生。
我第一反應居然是,這人能有許清越對我好嗎?
這種情況發展到最後就是——
單身至今。
許清越垂眼睨著我,那眼神有點深。
像是蘊著一層濃郁的墨,裡頭還摻著些我看不懂的情緒。
半晌,他嘴角揚了揚:「是,是我慣的,我的錯。」
我順杆往上爬:「那你以後要對我更好!」
他好脾氣地應聲:「嗯。」
真聽話。
我滿意了。
06
夜半(沒錯,現在地府也分白晝了)。
我攤煎餅似的在床上翻來覆去。
睡不著。
於是打算下樓找點零食吃吃。
我輕手輕腳擰開臥室門。
走廊浸在無邊的墨黑里。
可就在那幾乎要融入黑暗時,猝不及防地,撞進一道身影。
是許清越。
他就站在那兒。
離我的房門,只有幾步之遙。
「哥?你……站這兒幹嘛?嚇死我了!」
他沒應聲,只是靜靜立在濃得化不開的陰影里。
我看不清他的臉。
卻能清晰感受到那道目光落在我身上。
像是熬化的麥芽糖,黏糊糊地,直勾勾地,扯不斷。
他往前邁了一步。
半邊蒼白的臉頰從陰影里浮現出來。
月光吝嗇地只勾勒出他清瘦的下頜。
我喉嚨有些發乾,下意識咽了咽口水。
「哥,你睡不著嗎?那…要不要進來聊聊天?」
說著我側身讓開門口。
他頓了頓,低低地「嗯」了一聲,抬步走進房間。
許清越沒坐旁邊的懶人沙發,也沒坐梳妝檯前的凳子。
就那樣,帶著點理所當然的意味,坐在了我的床邊。
我反手關上門,爬上床。
抱著膝蓋,視線落在他微垂的睫毛上。
他睫毛很長,在眼下投出一小片安靜的陰影。
「哥。」
我終於把那個早就想問。
卻一直憋著不敢深究的問題拋了出來。
「你走那天,為什麼笑啊?」
說完,空氣就凝滯了。
時間被拉得又細又長,每一秒都磨在心上。
就在我以為他不會回答,或者又會像在辦事處那樣沉默過去時,他看向了我。
那目光不再像剛才那樣黏稠直白。
卻貪婪地、一寸寸在我臉上細細描摹。
他的聲音很低,像是刻意壓在喉嚨里。
「因為……」他頓了頓,「夢見我喜歡的人了。」
我怔住。
我聽見自己早已停止跳動的心臟。
在死寂的胸腔里發出擂鼓般的轟鳴,震得骨頭縫都在嗡嗡作響。
——夢見喜歡的人。
——我給他託夢。
就這麼一瞬間,一個念頭突然冒了出來。
片刻,我清清嗓子:「……你喜歡的人,什麼樣啊?」
許清越沒立刻回答。
目光漫無目的地落在虛無的某處,像在回憶,又像在沉湎。
就在我想岔開話題時,他輕輕開口,聲音不高:「她啊……很鬧騰,也挺沒良心的。」
「但…很活潑,像個小太陽,有點跳脫。」
許清越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又像是在回味:「……很會撒嬌,有時候讓人招架不住。」
我緊繃的心弦,隨著他描述的每一個字。
一點點、一點點地鬆了下來。
鬧騰?活潑跳脫?小太陽?會撒嬌?
這聽著就是個熱愛生活的甜妹啊!
我許綺月,是出了名的安靜(懶)。
人設主打一個歲月靜好(混吃等死)。
撒嬌?那是什麼東西?
哪哪跟我都不沾邊。
看來他喜歡的人不是我。
太好了!
懸著的心徹底落回肚子裡,甚至有點想笑。
我放鬆下來。
抱著膝蓋往前湊了湊,八卦之魂熊熊燃燒。
「哦~聽起來挺可愛啊?誰啊?我認識的?福利院的?還是你大學同學?叫什麼名字?」
我掰著手指頭開始數可能的人選,語氣輕鬆得不得了。
許清越拿被子將我蒙住:「早點睡了。」
「誒誒誒別啊,我不困我不睡!再聊會兒啊!」
我氣得在被子裡蹬腿。
這人怎麼這樣!
聽八卦聽一半可是會急死人的!
07
他走了。
就這麼走了。
連個名字都不肯說。
我在被子裡像條蛆似的拱來拱去。
許清越究竟喜歡誰呢?
福利院那會兒,他一直勤勤懇懇地帶孩子。
上了學,他那個性子,看著也不像是會早戀的。
大學裡更是出了名的獨行俠,實驗室、圖書館、出租屋三點一線。
唯一的社交活動就是給我打電話,聽我叨叨學校里雞毛蒜皮的小事。
篩子似的在我認識的、可能出現在他生命里的女性上過了一遍又一遍。
沒有。
一個對得上號的都沒有。
除非這個人我不認識。
除非,是這三年里認識的。
我死了三年。
許清越的社交圈,不再是我閉著眼睛都能背出來的那幾張臉。
近一千個日夜,是足夠發生許多事情的漫長空白。
他的人生,他的軌跡,他遇見了什麼人。
就藏在這片我完全陌生的、霧蒙蒙的空白里。
一種陌生的情緒涌了上來。
像是指甲在肉上划過,尖銳的疼,卻不知為何。
「嘖。」
管他喜歡誰呢!
反正我又不認識。
愛誰誰。
我閉上眼,命令自己睡覺。
可翻來覆去,這覺是徹底睡不著了。
08
接下來幾天,我變著法兒套許清越的話。
他跟讓 502 粘了嘴似的,撬不開一個字。
那點被我強行按下去的、尖銳的情緒。
非但沒消下去,反而像野草,在得不到答案的焦躁里瘋長。
我好奇那個「她」。
但更讓我喉嚨發緊的,是另一種東西——
那三年……
許清越沒有我的三年,是怎麼過的?
這天下午,許清越被鬼差辦事處一個電話叫走了。
說是有些特殊人才引進的條款需要他本人去確認簽字。
他前腳剛出門,我後腳就溜進了他房間——
目標明確:他的手機。
那部跟他一起被「燒」下來的手機。
陽間的東西到了地府,信號是沒了,但本地存儲應該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