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都是這句話。仿佛一切錯誤的根源,都在於我的不依不饒,我的不肯放過。
我看著他那張曾經令我痴迷的臉,此刻只覺得無比的厭倦和麻木。
「賀雲霆,」我的聲音很輕,卻像冰冷的刀鋒划過空氣,
「不是我想毀了這個家。是這個家,從你決定在另一個空間裡對她傾吐衷腸、稱她為『靈魂伴侶』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被你親手打碎了。我現在做的,不過是把地上的碎片掃起來,免得它們扎傷我和念念。」
「至於這束花,」我指了指被他攥得變形的花束,語氣冰冷,「你自己處理掉。別讓它髒了我的地方。」
說完,我不再看他,轉身回到料理台前,繼續慢條斯理地切水果。
鋒利的刀刃落下,蘋果被分成均勻的小塊,我的手穩得沒有一絲顫抖。
賀雲霆僵立在客廳中央,手裡緊緊攥著那團皺巴巴的卡片和那束顯得無比尷尬的紅玫瑰。
昂貴的西裝襯得他身形依舊挺拔,但此刻卻像個蹩腳的、演砸了戲碼的小丑。
空氣中只剩下他粗重而混亂的呼吸聲。
那天晚上,他抱著枕頭和被子,默不作聲地走進了客房。
這是我們「復婚」後,他第一次主動分房。
我躺在主臥的大床上,看著窗外疏冷的月光,心裡沒有悲傷,沒有憤怒,只有一片澄澈見底的清醒。
我知道,戰爭的車輪,才剛剛開始滾動。
我不再是那個需要靠哭鬧和嘶吼來證明傷痛的妻子。
我要用我的方式,讓他,讓他們,為這場虛偽透頂的戲碼,付出最沉重的代價。
接下來的日子,我讓自己變得異常忙碌。
我聯繫了從前的導師和業內好友,表達了我想重返職場的意願。
憑藉過去積累的人脈和並未完全褪色的專業能力,我很快得到了一些積極的回應和面試機會。
我開始重新注重外表。
去了熟悉的髮型工作室,剪掉了為他留了多年的長髮,換成了利落時髦的鎖骨發。
我逛商場,不再只看童裝和家居,而是為自己挑選剪裁優雅、能凸顯身材和氣質的職業裝和連衣裙。
我辦了健身卡,請了私教,重新開始練習瑜伽和普拉提。
鏡子裡的女人,眼神漸漸找回光芒,腰背重新變得挺拔。
我花更多時間高質量地陪伴念念。
帶她去博物館、科技館,給她讀繪本,耐心回答她天馬行空的問題。
當她偶爾怯生生地問「爸爸為什麼不和我們一起睡」時,我不再迴避或情緒激動,只是溫柔地告訴她:
「爸爸和媽媽需要一點自己的空間來思考一些問題,就像你和小朋友有時也會吵架需要冷靜一樣。但爸爸和媽媽都永遠愛你,這一點永遠不會變。」
我要確保我的女兒,在任何風暴中,都能擁有足夠的安全感。
我的變化,賀雲霆全都看在眼裡。
他試圖和我溝通,旁敲側擊地詢問我的行程,甚至開始笨拙地做一些家務,比如洗碗、晾衣服。
他給我買禮物,一條價格不菲的鑽石項鍊,一套頂級品牌的護膚品。
我收下了,禮貌地道謝,然後隨手放進抽屜深處,從未拆封使用過。
他看著我平靜無波的臉,眼神里的困惑和不安日益加深。
他寧願我罵他、吼他,也好過現在這種徹底的、冰冷的、無法穿透的漠然。
這種漠然明白無誤地告訴他:他在我的情感世界裡,已經徹底失去了重要性。
我知道,他在害怕。
害怕的不是我這個人,而是這種徹底失去掌控的感覺。
時機差不多成熟時,在一個周末的早晨,我一邊給念念倒牛奶,一邊狀似無意地對他說:
「下周三晚上我有個大學同學聚會,可能會晚點回來。」
他正在看手機,聞言立刻抬起頭,眼神銳利:「同學聚會?都有哪些人?」
我報了幾個名字,都是他知道的、我大學時期關係不錯的同學,有男有女。
他沉吟了一下,語氣試圖放得輕鬆:「在哪裡?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了。」我淡淡拒絕,「地點不遠,我自己開車去。你在家陪念念就好。」
周三晚上,我特意穿了一條新買的黑色絲絨長裙,剪裁完美地勾勒出身材曲線。
我化了一個精緻的妝容,噴了那款他曾說「太濃烈」的香水。
出門前,賀雲霆看著我的眼神複雜難辨,欲言又止。
聚會氣氛很熱烈。
多年未見的老同學們相談甚歡。
我知道賀雲霆可能會打電話,提前將手機調成了靜音。
十點多,聚會臨近結束。
幾位興致猶高的同學提議去隔壁的清吧再坐坐喝一杯。我笑著欣然同意。
在清吧柔和的光線下,我們聊著大學趣事和各自現狀。
我和一位如今已是知名律師的男同學聊得尤其投入,他幽默風趣,引得我頻頻發笑。
就在這時,我的餘光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賀雲霆。他還是來了。
他站在門口,目光陰沉地掃視場內,很快鎖定在我們這一桌。
他看到我和那位男同學談笑風生的樣子,臉色瞬間沉得能滴出水。
他大步流星地走過來,周身散發著低壓氣場。
「田雲。」他站定在我面前,聲音壓抑著怒火,伸手過來要拉我的手腕,「手機為什麼不開聲音?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
桌上的談笑聲戛然而止。
所有同學都驚訝地看著我們。
我適時地抬起頭,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錯愕和無辜,輕輕避開了他的手:
「啊,對不起,忘了調回鈴聲了。我不是說了會晚點回去嗎?」
我目光掃過那位男同學,又落回賀雲霆身上,語氣溫和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
「都是老同學聚會,你看,張薇、李強他們都在呢。你有什麼好擔心的?」
我的坦然自若和他的緊張憤怒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在同學們詫異和探究的目光中,他就像一個過度敏感、不信任妻子、舉止失當的丈夫。
賀雲霆的臉色更加難看,似乎沒想到我會當眾讓他下不來台。
他再次伸手,這次帶著不容拒絕的力道抓住了我的手腕:「很晚了,跟我回家。」
他的動作有些粗暴,幾位同學臉上露出了不贊同的神色。
我輕輕卻堅定地掙脫了他的手,維持著表面的體面,但聲音冷了幾分:
「雲霆,你弄疼我了。我說了,等一下我自己會回去。你先回去陪念念吧。」
「是啊,賀總,」那位律師男同學適時開口,語氣輕鬆帶著調侃,
「嫂子難得出來和我們聚聚,放鬆一下嘛。你這看管得也太緊了吧?」
賀雲霆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眼神中的敵意毫不掩飾。
他再次看向我,幾乎是咬著後槽牙,從齒縫裡擠出聲音:「田雲,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看著他,忽然微微前傾,湊近他耳邊,用只有我們兩人能聽到的音量,一字一句地輕聲說:
「沒什麼。只是想讓你也嘗嘗,這種被懷疑、被審視、失去掌控、百口莫辯的滋味。」
「好受嗎?賀雲霆。」
他的身體猛地一震,瞳孔急劇收縮,像是被無形的閃電擊中,難以置信地瞪著我。
那眼神里充滿了震驚憤怒,以及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的恐懼。
我緩緩退後一步,臉上重新掛上禮貌而略顯歉意的微笑,對同學們說:
「不好意思,家裡有點事,我先失陪一下。」
然後轉向賀雲霆,語氣平靜,「你先回去吧,我一會兒就回家。」
賀雲霆僵在原地,臉色變幻莫測。
最終,在同學們各種意味不明的目光注視下,他什麼也沒說,猛地轉身,幾乎是落荒而逃般地離開了清吧。
我知道,從這一刻起,攻守易形了。
他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手握主動權、認為我離不開他的施捨者。
他必須開始習慣活在隨時可能失去我的焦慮里,活在對我的行蹤和社交的猜疑里。
就像我曾經經歷的那樣。
而這,僅僅只是個開始。
3
那天之後,賀雲霆的行為變得更加矛盾。
他時而異常沉默,把自己關在書房很久。
時而又變得過分「殷勤」,主動下廚做早餐,雖然往往以失敗告終,笨拙地試圖討好念念和我。
他明顯在努力找回那種「一切盡在掌握」的感覺,但卻沮喪地發現,他越是靠近,我越是退遠,我們之間仿佛隔著一層無形卻堅不可摧的冰牆。
我依舊履行著表面上的妻子職責,打理家務,照顧孩子,但我的靈魂仿佛已經抽離,冷靜地在一旁觀察著他的焦躁不安。
又過了一周多,我通過一些特殊的渠道,弄到了他另一張不常用電話卡的通訊記錄備份。
夜晚,我反鎖了書房門,將那個小小的 U 盤插入電腦。大量的通話和簡訊記錄展現在眼前。
大部分是工作往來和垃圾信息。
但我很快篩選出了我想要的東西。
就在我寄出杯子的第二天,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簡訊:
「東西收到。你什麼意思?她發現了?我們不是說好先冷靜一段時間再說嗎?(哭泣表情)」
賀雲霆的回覆隔了幾個小時:「別多想。意外而已。已處理。勿擾。」
幾天後,那個號碼又發來:「我忍不住想你。看到你車了,你瘦了。她是不是對你不好?我很心疼。」
賀雲霆沒有回覆。
紅玫瑰事件後,長長的信息湧入:「花喜歡嗎?我知道我不該送,可我控制不住!我只是想告訴你,我一直在等你。你說過我是你黑暗裡的光,這句話支撐著我度過每一天!求你,別對我這麼殘忍……」
這一次,賀雲霆的回覆隔了一天,只有冰冷的三個字:「結束了。」
「我不信!你騙我!你明明說過最愛的是我!」對方立刻回復,「見一面好不好?就一面!我只要見你一面!」
賀雲霆沒有再回復。
最新的幾條,是近兩天的。
「聽說她最近經常出去?打扮得很漂亮?她是不是根本不在乎你了?
「如果她不珍惜你,你回到我身邊好不好?我什麼都不在乎,只要你。」
看著這些文字,我的心像被浸在冰海里,徹底失去了溫度。
看,他們所謂的斷了,從來只是他一廂情願的想像,或者說,是他用來安撫我、也安撫自己的謊言。
那個女人從未放棄,而他在看似拒絕的背後,是曖昧不清的縱容和沉默,甚至……可能透露了我的動向,以換取那點可憐的情緒價值和被需要感。
我冷靜地截取了最關鍵部分的記錄,小心地抹去所有我查看過的痕跡。
晚上,賀雲霆在書房處理郵件。我端著一杯溫牛奶進去,放在他手邊。
他有些意外地抬頭,眼中掠過一絲微弱的希望:「謝謝。」
我沒有立刻離開,隨手拿起他桌上的一本商業雜誌翻看。
「哦,對了,」我像是忽然想起什麼,語氣隨意地像在聊家常,
「今天下午帶念念去公園,碰到你們公司樓下那家咖啡店的老闆了,還挺聊得來。」
賀雲霆敲鍵盤的手指頓了一下,沒抬頭,「嗯」了一聲。
「他說好久沒看到楊甜去喝咖啡了。」我語氣輕鬆,
「就是以前老纏著你問項目、挺活潑那個女孩兒。他還開玩笑問,是不是你這個老闆太嚴厲,把人家小姑娘嚇跑了。」
賀雲霆的肩膀幾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我繼續漫不經心地說:「說起來也挺巧,後來我帶念念去買衣服,好像在商場也看到她了,和一個挺帥的男生一起,有說有笑的,看著感情挺好的樣子。看來是找到新工作也開啟新生活了?挺好的,女孩子嘛,總要向前看。」
我說這些話的時候,目光落在雜誌上,仿佛只是隨口分享見聞。
但眼角的餘光能清晰地看到,賀雲霆的臉色一點點變得難看,握著滑鼠的手背青筋微微凸起。
儘管他極力克制,但那瞬間的陰沉和不悅,沒有逃過我的眼睛。
我心裡最後那一丁點微弱到可笑的星火,徹底熄滅了,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灰燼。
「好了,不打擾你工作了。牛奶趁熱喝。」我合上雜誌,語氣輕快地說完,轉身離開了書房。
關上門的那一刻,我臉上所有偽裝的輕鬆瞬間褪去,只剩下冰冷的決絕。
我知道,是時候了。
第二天,我以帶念念回外婆家小住兩天為由,將女兒送到了母親那裡。
返回家,確認賀雲霆不在後,我反鎖了家門。
我坐在書房電腦前,打開那個隱藏極深的私密博客網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