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孩子,我和賀雲霆復婚了。
他和外面的小姑娘斷了聯繫。
⼀切好像回到了發現他出軌前。
他坐在書桌前看財經報,我收整屋⼦。
書櫥⾥一個粉色印著卡通兔的杯子吸引了我。
杯子和外文書⼀起放在泛黃的玻璃後,顯得格外突兀。
我拿起杯子,問賀雲霆如何處理。
賀雲霆放下報紙,揉了揉疲憊的眉⼼。
「⽥雲,我都為了你和她斷了,你還想怎樣?」
1
那隻粉⾊的卡通兔杯⼦在我手中顯得格外刺眼。
瓷釉光滑,兔子咧著鮮紅的嘴,兩顆大⻔牙天真⼜愚蠢地凸著。
與周圍那些燙⾦封皮、散發著陳舊墨⾹的外⽂書格格不⼊。
它像一個誤⼊成人世界的孩童,懵懂,卻⼜帶著某種挑釁般的醒⽬。
我拿著杯子,轉向書桌後的男人。
賀雲霆從財經報紙上抬起頭,目光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閃爍,隨即被慣常的淡漠覆蓋。
他放下報紙,揉了揉眉⼼,那個動作⾥裹挾著精心丈量過的疲憊。
「⽥雲,我都為了你和她斷了,你還想怎樣?」
他的聲音低沉,帶著被反覆咀嚼後的無奈,仿佛他才是這段關係里最大的犧牲者,而我,是不依不饒、貪得無厭的那一個。
為了我。
我的心像被冰針扎了一下,細微卻尖銳的疼。
那股熟悉的、黏膩的窒息感又從胃裡翻湧上來,堵塞在喉嚨口。
我看著他,看著這張我愛了十年、如今卻陌生得令人心寒的臉。
那修長的手指,曾溫柔地撫過我的眉梢,也曾在那冰冷的鍵盤上,敲下過對另一個女人熾熱露骨的情話。
但我沒有像三個月前那樣失控。
我沒有尖叫,沒有把杯子砸在他那張價值不菲的紅木書桌上。
我只是舉著它,目光平靜,甚至稱得上溫和。
「沒想怎樣。」我的聲音穩得出奇,「只是收拾書櫥看到了,問你一聲,這個杯子,還要不要。」
我頓了頓,像任何一個節儉持家的主婦那樣補充道,「放著也是落灰。」
他似乎有些意外我的平靜,審視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兩秒,試圖找出風暴來臨前的蛛絲馬跡。
但他只看到一片深不見底的沉寂。
「一個杯子而已。」他揮揮手,重新拿起報紙。
紙張發出嘩啦的脆響,像是在驅趕什麼不愉快的小飛蟲,「你要不喜歡,就扔了。這種小事,沒必要問我。」
小事。
是啊,一個杯子是小事。
可我記得那個加密的博客。
那個他以為我永遠找不到的、需要雙重驗證的私密博客。
裡面一篇篇,他稱她為「我的小兔子」。
他寫她送他這個杯子時嬌憨的模樣,寫她喝過的水帶著甜味,寫他如何珍藏這個杯子,如同珍藏他們之間「純粹而熱烈」的感情。
他對她的愛,從來不是小事。
我握著杯柄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節泛白,但臉上依舊波瀾不驚。
「好。」我應了一聲,語氣平淡無波。
這一個「好」字,卻讓他從報紙上方再次投來目光。
那目光裡帶著一絲探究,一絲不確定。
他或許已經準備好了迎接我的哭鬧、質問、歇斯底里,那才是他熟悉並認為可以掌控的田雲。
而不是現在這個,冷靜得近乎詭異的女人。
我沒再看他,拿著杯子轉身走出書房。
我能感覺到他的視線膠著在我的背影上,帶著沉甸甸的疑慮。
我沒有把杯子扔進走廊的垃圾桶。
我把它帶進了廚房。
水流嘩嘩地衝擊著杯壁,那隻卡通兔在水流的沖刷下顯得更加鮮亮。
我擠了大量的洗潔精,用嶄新的洗碗布,一遍遍地擦洗它的內外壁,仿佛要洗掉所有不屬於這個家的氣味和痕跡。
指尖划過杯沿,我想像著另一個女人的嘴唇曾觸碰這裡,胃裡一陣生理性的噁心。
我把杯子洗得鋥亮,幾乎能照出人影。
然後,我找出一個閒置的硬紙盒,裡面墊上柔軟的泡沫棉和拉菲草,小心翼翼地將這個徹底清潔過的杯子放進去,封好盒蓋。
膠帶撕拉的聲音在寂靜的廚房裡格外刺耳。
第二天,我趁賀雲霆去公司,找出他以前的一個舊快遞盒,上面有他單位的地址。
我模仿他的筆跡,一筆一划地寫下那個我早已爛熟於心的地址和名字。
楊甜,他博客里的「小兔子」。
沒有附言,沒有署名,只有一個乾淨得不能再乾淨的杯子。
快遞員上門取件時,看了看盒子:「易碎品?」
「嗯,一個杯子。」我笑了笑,語氣輕快,「小心些。」
寄走的不僅僅是一個杯子。
是我對他殘存的、最後一絲可笑軟弱的期待。
包裹寄出後的三天,風平浪靜。
賀雲霆依舊早出晚歸,扮演著忙碌成功的精英形象。
我們之間的話越來越少,空氣里瀰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偶爾試圖找些話題,關於孩子,關於家務,都被我以最簡短的應答敷衍過去。
第四天晚上,他在浴室洗澡。
水聲嘩嘩作響。
他的手機就隨意放在客廳茶几上,螢幕忽然亮起,是一個沒有備註的號碼。
但那串數字,我曾在他博客的加密相冊角落裡瞥見過。
電話響了幾聲,停了。
緊接著,一條簡訊預覽跳了出來:
「杯子我收到了。你是什麼意思?是她發現了嗎?我們說好先冷靜…」
後面的內容被隱藏了。
我的心跳在那一刻平穩得可怕。
果然如此。
水聲停了。
賀雲霆圍著浴巾走出來,頭髮濕漉漉地滴著水。
他拿起手機,只看了一眼,身體瞬間僵硬。
他猛地抬頭看向我,眼神里充滿了驚疑和一絲來不及掩飾的慌亂。
我正坐在沙發上看一本家庭食譜,頭也沒抬,仿佛全身心沉浸在「糖醋排骨該放多少醋」的問題里。
他手指有些發顫地解鎖螢幕,飛快地刪掉了簡訊和通話記錄。
然後他站在那裡,像一尊突然被切斷電源的機器,半晌沒有動彈。
客廳的空氣凝固了,沉重得能壓彎人的脊樑。
「田雲。」他聲音乾澀地開口,帶著試探。
我翻過一頁書,紙張發出輕微的聲響。
「嗯?」我抬起頭,眼神茫然,恰到好處地流露出被打斷的不解,「怎麼了?」
他緊緊盯著我的臉,像要從上面讀出任何一絲一毫的偽裝。
但他只看到一片近乎麻木的平靜。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勉強擠出一個笑:「沒什麼,公司的事,有點麻煩。」
「哦。」我重新低下頭,目光落回書頁,「早點休息。」
我知道,這只是一個開始。
那個杯子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漣漪已經盪開。
他的慌亂,那個叫楊甜的女人迫不及待的追問,都說明他們所謂的「斷了」,如同蛛網般脆弱不堪。
2
又過了兩天,周末。
賀雲霆難得沒有應酬,在家陪女兒念念搭樂高。
我則在開放式廚房準備水果拼盤。
門鈴響了。
我擦乾手去開門。
門外是穿著制服的跑腿小哥。手裡捧著一大束鮮艷欲滴的紅玫瑰。
每一朵都綻放的美艷勾人,如同經過精心計算。
花束中央插著一張精緻的黑色卡片。
「您好,賀雲霆先生的花,請簽收。」
我簽下名字,接過那束沉甸甸的玫瑰。
真刺眼。
他博客里寫過,她最愛紅玫瑰,說像她「熾熱無畏的愛」。
念念興奮地跑過來:「哇!好漂亮的花!爸爸送給媽媽的嗎?」
賀雲霆從樂高積木中抬起頭,看到我懷裡的花束,臉色驟然一變。
他幾乎是衝過來,一把奪過花束,動作之大,使得幾片花瓣簌簌落下。
「誰送來的?」他聲音緊繃,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跑腿送的,說是給你的。」我淡淡回答,觀察著他臉上的每一絲變化。
他迅速抽出那張黑色卡片,只看了一眼,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他猛地將卡片揉成一團,攥在手心,然後努力對念念擠出一個僵硬的笑:
「念念,先回自己房間玩一會兒,爸爸和媽媽說點事。」
念念的小臉垮下來,疑惑地看看他又看看我,還是乖巧地回了房間。
門一關上,他臉上的溫和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壓抑的、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怒火。
他壓低聲音,像野獸嘶吼:「田雲!是你做的對不對?!你寄了什麼給她?!」
我迎著他的目光,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嘲諷:
「我寄了什麼?我只不過是把別人遺忘在我家的東西,物歸原主而已。
「怎麼?她收到這份『舊物』,太感動,所以急不可耐地回禮了?」」
「你!」他額角青筋暴起,上前一步,幾乎要抓住我的肩膀,但又硬生生忍住,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和她已經結束了!你這樣做只會讓她誤會!讓事情變得複雜!」
「誤會?」我輕輕笑出聲,笑聲里沒有一絲溫度,
「誤會什麼?誤會你舊情難忘,用這種方式暗示她?賀雲霆,你們結束沒結束,你心裡清楚,她心裡也清楚。否則,怎麼會一個杯子就讓她方寸大亂,送來這束……熾熱無畏的紅玫瑰?」
我精準地引用了他博客里的詞句。
他的瞳孔猛地收縮,像是第一次真正認識我一樣,難以置信地瞪著我。
那眼神里,憤怒之外,終於滲入了清晰的恐懼。
他意識到,眼前這個女人,不再是他認知里那個情緒化、可以被輕易安撫和掌控的妻子了。
「田雲,我們談談。」他深吸一口氣,試圖找回主導權,聲音裡帶著強壓下的焦躁。
「談什麼?」我偏著頭,語氣天真又殘忍,
「談你們是如何『發乎情,止乎禮』?談她是多麼善良天真,勸你回歸家庭?還是談我該如何感恩戴德地收下這束花,插在水晶花瓶里,日日欣賞,以此來銘記你們的偉大愛情?」
我的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針,精準地扎破他虛偽的平靜。
他踉蹌著後退一步,臉上血色盡失,慣常的疲憊面具碎裂,露出底下的狼狽和驚惶。
「你……你非要這樣嗎?日子就不能好好過下去嗎?你揪著過去不放,到底想怎麼樣?非要毀了這個家不可嗎?!」
又是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