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
我精挑細選了篇《合租室友竟是閨蜜男友》,美滋滋地看了起來。
文香⾁多,我卻越看越不對味。
這個男主的設定——
怎麼這麼像我的男朋友?
1.
1.86m,薄唇,畢業後留任⺟校。
對堅果過敏,左鎖骨下⽅有顆紅痣……
世界上真的有這麼巧合的事情嗎?
我喉嚨發緊,繼續往下滑。
【……他把我按在客廳的落地窗上,熟練地解開扣⼦。窗外燈⽕通明,能看到樓下來來往往的模糊身影,但這種隨時會被發現的刺激卻讓他更加興奮。】
下面⼜是大段露骨的文字。
我的⼼跳停了一拍——賀裴的新房裡,確實裝了一面極大的落地窗。
幾個⽉前裝修的時候,他曾拉著我去看過。
空蕩的房間裡,只有那⾯窗極其醒目,晚霞鋪滿江面,落進他帶著笑意的眼底。
賀裴當時從身後抱著我,嗓音柔和:
「知道你愛看風景,等以後你研究生畢業搬過來,我們晚上就能⼀起坐在這兒看夜景。」
我皺眉。
⽂里的那個⼈,真的會是賀裴嗎?
我更仔細地翻看起來。
可看著看著,一種荒謬的違和感卻慢慢沖淡了最初的驚悸。
文里的男主狂放、粗野,說著不堪入目的話語。
賀裴卻內斂溫和,甚⾄有點⽼派紳士的拘謹。
偶爾說句調侃的話,自己先紅了臉。
這樣的人,怎麼會是文里將人公然按在落地窗上、毫無顧忌的男主?
賀裴在大學裡也算小有名氣。
年輕英俊的講師總是不乏關注者。
被當做幻想對象寫入小說,也並非完全不可能。
更何況,我唯二的兩個閨蜜。
一個在德國留學,一個已經畢業,還是拉拉。
我對她們也是絕對的信任。
我吁出一口氣,緊繃的神經鬆懈了些許。
或許,真的是我想太多了吧。
2.
儘管內心覺得不可能,但我還是將剩下的章節全部追完了。
劇情很簡單。
還在上大學的女主,因為和室友鬧矛盾而搬出了宿舍。
好不容易找到住處,搬進去後才發現,她的房東兼合租室友是個男人——
還是自己好閨蜜的男友。
男女主默契地選擇了隱瞞,相安無事地同居一室。
然而孤男寡女,朝夕相對,難免會擦出意外的火花。
在一次男主與女主閨蜜吵架後,女主去安慰。
兩人飲酒至微醺,長期壓抑的悸動再也無法按捺……
女主發現,這個表面斯文的男人,在她面前卻有著截然不同的一面。
劇情至此一路朝著不可描述的方向狂奔。
我手指無意識地繼續下滑,翻到了文章底部的評論區。
讀者評論:「大大寫得好真實,男主是不是真的有原型啊?蹲一個更新。」
兩分鐘前,作者剛回復了這條評論。
「原型嘛……嘻嘻,就在我身邊。他剛剛又折騰了我好久,累死啦~我們先睡覺了,明天再更新哦!晚安!」
我盯著那條評論很久。
理智告訴我這是巧合,是我想太多。
可我還是點開了和賀裴的對話框。
我打字:【你睡了嗎?】
等待的幾十秒變得無比漫長。
窗外的夜色濃重,寂靜里只能聽到自己過快的心跳聲。
螢幕亮了。
3.
賀裴:【剛忙完,準備睡了。你怎麼這麼晚還沒睡?熬夜對身體不好。】
他的回覆一如既往地及時體貼。
若是平時,我大概會心裡一甜,催他也快點休息。
可現在,這迅速的回覆卻像是一種諷刺。
我咬住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
衝動攫住了我。
我必須親眼去確認。
文字可以騙人,但現場不會。
手指快過思考,我已經打開了打車軟體。
定位,叫車,確認。
一系列動作機械而迅速。
過了很久。
我拿出手機,給賀裴發信息。
【突然好想你。明天沒課,我現在過來找你,好不好?】
信息發送成功的下一秒,他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我看著螢幕上跳動的「賀裴」兩個字,立刻掛斷了電話。
賀裴的信息很快又發了過來。
【都快一點了,你一個人過來我不放心。】
【乖,明天一早我來接你好不好?】
我回覆:【不,我現在就要見你。】
【我已經在車上了。】
發完信息,我往前走了兩步,樓道的感應燈亮起,照著我蒼白的臉。
我已經站在賀裴的家門口了。
4.
我沒有立刻敲門。
如果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是真的,我這樣貿然闖入,除了打草驚蛇,還能得到什麼?
我轉身,走到了走廊盡頭的消防通道躲了起來。
這個角度剛好能看見賀裴的家門口。
過了一會,門被拉開一條縫。
沒有完全打開,似乎裡面的人也在謹慎地觀察外面。
裡面傳來壓得極低的男聲:「快點兒。」
然後一個女孩走了出來。
她臉上帶著饜足的紅暈,嬌憨地輕哼了聲:「真的不能再待一會兒嗎?就一會兒嘛,她不是說還在車上嗎?」
賀裴的聲音異常冷硬,那是我從未聽過的、不帶絲毫溫情的語調:
「立刻回去。別讓我說第二遍。」
「她隨時可能會來,絕對不能讓她看到你。等安全了,我會通知你回來的。」
女孩被他的態度懾住了,委屈地撇撇嘴:
「……你就那麼怕她?」
「陳可,她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你很清楚。」
「那你就不怕我不回來了?」
賀裴篤定道:「你不會的。」
小說里說過,男主已經很久沒有收過女主的房租了。
然而此刻的我根本沒有心思去想這些。
因為我認出了那個女孩。
陳可——我的妹妹。
確切來說,是不被我承認的妹妹。
她是我爸爸婚外情的產物。
5.
我和賀裴戀愛不過半年。
但已經認識了二十多年了。
只是我們算不上傳統意義上的青梅竹馬。
我們兩家曾是鄰居,住在一個機關大院裡。
童年記憶里,他總是那個沉默跟在我身後的小男孩,分享糖果,幫我趕走調皮的野狗。
我媽媽總笑著摸他的頭,說他像我的小守護神。
那時的世界很小,大院的天井就是全部。
我以為日子會永遠那樣下去,直至陳可和她媽媽的出現。
我永遠忘不了媽媽那張慘白的臉。
原來我幸福無憂的童年,早已被無聲的蛀蟲啃噬得千瘡百孔。
陳可的年齡只比我小一歲。
這意味著,在我媽媽懷著我,滿心期待新生命降臨的時候。
我的爸爸,正在另一個女人的懷抱里,創造另一個「驚喜」。
爭吵、哭泣、砸碎的東西、鄰居們窺探的目光……
那段記憶是昏暗而痛苦的。
媽媽是個驕傲的人,她無法忍受這樣的背叛,尤其是那個女人帶著孩子公然上門,逼她讓位。
最終,媽媽選擇了離婚。
離開那天,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我扒著車窗向後看。
我看到賀裴從大院門口跑出來。
手裡還拿著什麼想給我。
但他的身影很快在雨幕中消失。
那場逃離,不僅帶走了我的家庭,也切斷了我與童年、與賀裴的所有聯繫。
媽媽帶著我遠走他鄉,換了城市,換了學校。
陳可和與她相關的一切,成了我絕口不提的逆鱗,是刻在我骨血里的恥辱印記。
再次遇到賀裴,是高中。
6.
他作為學生代表在台上演講。
禮堂里,他身姿挺拔,自信從容。
我坐在台下,根本不敢認他。
可散場時,他竟準確地在人群中叫出了我的名字。
命運似乎又繞回了原點。
我因為童年變故,性情大變。
賀裴見證了我所有的脆弱、自卑與尖銳,卻依然願意擁抱我。
一年又一年。
從高中到大學畢業。
最終,我卸下了防備。
相信他是真的懂我、愛我。
可我萬萬沒想到,賀裴的出軌對象,竟然就是陳可。
明明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有多麼憎恨陳可。
為什麼?
他抱著陳可的時候,會不會有一瞬間想起幼年時無助的我,想起我流下的淚?
這對我來說不是簡單的出軌。
而是一場凌遲。
賀裴用我最痛的過去,一刀一刀,剮碎了我所有的信任。
走廊的感應燈滅了,黑暗吞噬了我。
我靠在牆上,聽著門落鎖的聲音。
世界寂靜無聲,而我內心那座由信任和愛意構築起來的堡壘,正在無聲地崩塌成廢墟。
7.
手機螢幕在黑暗中亮起。
賀裴:【到哪了?要不要我去接你?】
我竭力穩住顫抖的手,敲下回覆:【突然不太舒服,頭暈得厲害,可能吹風了。我先不過來了,回宿舍休息一下就好。】
賀裴回得極快:【不舒服?嚴不嚴重?你現在在哪?在車上還是到學校了?】
【別亂動,告訴我位置,我馬上過去找你。等著我!】
他的焦急幾乎要溢出螢幕。
我沒有再回復。
僅僅過了不到兩分鐘,那扇門再次被拉開。
賀裴只是隨意套了件 T 恤,領口都是歪的。
臉上是毫不作偽的擔心。
一手拿著手機,另一隻手往外套里伸。
動作因為急切而顯得笨拙。
看著賀裴這副失了方寸的模樣,我想笑,卻又覺得悲哀。
就在電梯門即將打開的剎那。
我從走廊盡頭一步一步走了出來。
感應燈慘白的光線將我們兩人籠罩其中。
我聲音很低,在走廊里輕輕響起,卻足以讓他瞬間僵直了脊背。
「阿裴。」
8.
賀裴伸向外套的手停在半空中。
他有些呆滯地看著我。
「小蕎?你不是不舒服嗎?」
我沒有回答他,自顧自地問道:
「我看到一個很像陳可的人,從你家出來了。」
「你告訴我,是我看錯了嗎?」
賀裴臉色蒼白地看著我。
他很清楚,此時所有的辯解都是徒勞。
半晌,他只吐出三個字:「對不起……」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我問。
賀裴頹然地低下頭,「四個月前,我們吵架那次……她來我房間安慰我,我有點喝醉了,把她的臉看成你的,半推半就……」
我閉了閉眼。
倒是和那篇文的劇情分毫不差。
從懷疑到證實,從心存僥倖到徹底死心,整個過程快得殘忍。
痛,但更多的是噁心。
我忽然想起高三那年,學校分校。
我與賀裴分到了不同的校區。
不久後,我們發生爭吵,我在衝動之下提了絕交。
那時我情緒崩潰,在電話里說了絕情的話。
兩小時後,室友驚慌地跑進宿舍告訴我——
賀裴翻越了學校的鐵門,手掌被劃得鮮血淋漓,跟感覺不到疼痛似的在女生宿舍樓下站了一夜。
雨水混著血水從他指尖滴落。
他卻只是固執地望著我的窗口。
那樣驕傲的一個人,在我面前低微得像一粒塵埃。
最後,賀裴縫了七針。
打點滴的時候,他紅著眼跟我說:
「陳蕎,除了你,我誰也不要。你再敢說那兩個字,我就,我就……」
他「就」了半天,最終也沒說出什麼狠話。
只是像個被遺棄的小孩,把頭埋在我頸窩裡,滾燙的眼淚灼燒著我。
賀裴不能沒有我。
這一點,我無比確信。
也正是這份確信,讓他的背叛顯得更加可笑。
「賀裴。」
我平靜得可怕,「我們分手吧。」
9.
賀裴不肯跟我分手。
他苦苦哀求,險些要給我跪下。
我攔不住,也不想攔,他就真的跪了。
我知道,他想讓我心疼,想讓我心軟。
可就連老天都不幫他。
賀裴跪下時,手機掉在了地上。
突兀的簡訊鈴聲,同時吸引了我們的注意力。
我搶先撿起。
螢幕上的文字赤裸裸的。
【可可:她走了嗎?我好想你哦,剛剛都沒盡興……你哄哄她讓她趕緊回學校嘛,我還想回來繼續陪你~(* ̄3 ̄)】
我冷笑,把手機狠狠摔向賀裴。
螢幕撞在他的胸口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你們真讓我噁心。」
我轉身就往外走。
賀裴慌了,衝上來想要拉住我:
「小蕎,你聽我解釋——」
我猛地甩開他,厲聲道:
「別用你碰過她的髒手碰我!」
我眼中的厭惡擊垮了他。
賀裴僵在原地,不敢再上前。
我頭也不回地走進電梯。
隨著電梯門關合。
賀裴的身影從我的視野里徹底消失。
10.
我沒有回學校。
受到委屈,我想起的只有媽媽。
我連夜趕回了家。
媽媽已經睡下,我沒有吵醒她,躡手躡腳地回房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