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業性的體現,不在於律所的名頭有多大,而在於是否真正洞悉風險。金盛的方案再華麗,避開了核心風險,也不過是空中樓閣。您說,對嗎?」
孫剃刀嘴唇哆嗦著,臉色由白轉青,再由青轉紫,像一隻斗敗的公雞。
我對著台下微微頷首:「我的補充意見完畢。感謝各位寶貴時間。」
說完,放下話筒,轉身。
我目不斜視,徑直走向出口,手心早已被冷汗浸透。
走出會場大門,陳錚激動得滿臉通紅,狠狠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林律!太他媽牛了!你看見孫剃刀那老小子的臉色沒?跟吃了屎一樣!還有顧承聿……」
他壓低聲音,帶著點幸災樂禍,「他那眼神,嘖嘖,跟要吃人似的!這回金盛的臉可丟大了!」
我大口喘著氣,心臟還在狂跳。
「林晚。」
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我身體瞬間僵住。
緩緩轉過身。
顧承聿不知何時也走了出來,就站在離我幾步遠的地方。
高大的身影擋住了走廊的光線,投下一片陰影。
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雙深邃的眼眸,如同不見底的深淵。
他一步步走近,帶著強大的壓迫感。
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他停在我面前,距離近得我能聞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雪鬆氣息。
「昭明律所?」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林晚,我倒是小看你了。」
「剛才的表演,很精彩。」
他的嘴角微微上揚,但眼底深處,卻沒有任何笑意。
「看來,離開顧太太的光環,你倒是更會咬人了。」
「幾日不見,顧總的眼光倒是大不如前了。」
我立刻轉身離開。
律所開張之處,我可不想再次上花邊新聞。
剛走幾步手機震動了一下。
是一條新簡訊,來自一個沒有存儲的號碼,內容只有簡短的四個字:
「鋒芒過露。」
是許硯。
他果然也在場。
我低頭快速回覆:「多謝許總提醒,箭已離弦,沒有回頭路。」
幾乎立刻,他的回覆過來:「保護好自己。」
簡短的幾個字,卻十分溫暖。
顧承聿,這份見面禮,你還喜歡嗎?
昭明的名字,今天就算砸響了。
而這,只是開始。
8
剛收起手機,一個略顯熟悉的身影停在了我面前。
是峰會的主辦方之一,一家大型科技媒體的法務總監,姓李。
我們之前在鼎盛時有過一面之緣。
「林律師?剛才真是一針見血!說實話,那個風險點,我們內部評估時也有過疑慮,但沒敢像您這麼篤定地提出來。」
「李總過獎,職責所在。」
我微微頷首,語氣平淡。
「昭明律所……是新成立的?」他試探著問,「專注於這類深度風險挖掘?」
「是。我們只做精品,只啃硬骨頭。」
我遞過去一張極其簡潔的名片
「比如,幫智創科技應對星海科技的專利狙擊。」
李總接過名片的手指頓了一下,眼中閃過更濃的興趣:「智創的案子我略有耳聞。星海這次吃相是有點難看了。林律師,佩服!有機會一定要合作聊聊!」
他收起名片,又寒暄了幾句才離開。
我知道,昭明的名字借著這場突如其來的風波,算是初步砸出去了。
但這遠遠不夠。
真正的考驗,在峰會之後。
果然,報復來得又快又狠。
先是智創科技案,金盛那邊像是被徹底激怒了。
訴訟策略變得極端。
大量的程序動議,毫無意義的證據開示要求,試圖將我們拖入無休止的文書工作,消耗我們本就捉襟見肘的時間和精力。
對方甚至向法院提交動議,懷疑我本人的專業資格和昭明的代理能力,聲稱我們這種小所無法勝任如此複雜的專利訴訟。
「媽的!他們就是故意的!」陳錚氣得在辦公室里摔卷宗,「想用錢和資源壓死我們!」
「駁回他們的動議。」
我面沉如水,快速瀏覽著對方提交的文件,「唐律,你負責起草反駁意見。陳律,繼續深挖對方專利造假的實證,不要被他們帶偏節奏。南喬,加快代碼比對的分析,我要無可辯駁的技術結論。」
我們必須比他們更快,更准,更狠。
緊接著,來自鼎盛的壓力也悄然降臨。
蘇晴紅著眼睛告訴我,之前幾個一直由我跟進的老客戶項目,被律所以資源整合為由,強行移交給了其他合伙人。
對方對接人的態度也變得微妙而疏離。
更讓人噁心的是,圈內的風言風語開始變味。
關於我「譁眾取寵」、「碰瓷營銷」、「靠揭前任傷疤博出位」的議論悄然流傳。
甚至暗示我和顧承聿的離婚是因為我「野心太大」、「不安於室」。
夏薇的社交媒體上,適時地出現了一張在高級 SPA 享受下午茶的照片,配文「心靜自然涼,歲月漫長,不必爭一時長短~」。
下面一堆粉絲吹捧「姐姐格局大」、「心態好」,暗戳戳地拉踩意味明顯。
這還沒完,夏薇甚至買通了一個小報記者,寫了一篇含沙射影的報道。
暗示我之所以能搶到東璟案,是用了不光彩的手段。
並刻意將我與許硯的正常商業往來描述得曖昧不清。
我直接讓周正陽以昭明律所和我的個人名義發了律師函給那家媒體,並要求夏薇公開道歉。
最終,那家媒體刪稿道歉,夏薇雖然嘴硬沒有直接道歉,但悄然刪除了那條 SPA 的動態。
這些軟刀子,殺人不見血。
但我沒時間憤怒,也沒精力理會。
母親的醫療費帳單又來了,辦公室下季度的租金通知也到了。
每一分錢都要掰成兩半花。
我們四個人幾乎住在了辦公室里,咖啡當水喝,外賣盒子堆成了山。
睏了就在行軍床上輪流眯一會兒。
陳錚的鬍子更長了,沈南喬的黑眼圈快掉到了下巴,唐薇靠著濃咖啡和強大的意志力撐著家和事務所兩頭奔波。
我盯著電腦螢幕上智創案的關鍵證據鏈,太陽穴突突地跳,
一陣胃疼。
不能倒,林晚,你不能倒。
9
就在我們都快要到達極限時,一個意想不到的機會再次出現在我們面前。
東璟科技的海外子公司涉及的一場極其複雜的反壟斷調查及潛在訴訟,標的額巨大,情況危急。他們之前聘請的歐洲本地大律所表現不佳,急需尋找一家更了解中國企業底色、能打出差異化策略的律所協同作戰,甚至不排除後期完全接管。
「東璟……」唐薇看著資料,倒吸一口涼氣,「這可是塊真正難啃的硬骨頭,涉及多國司法管轄,政治敏感度極高。而且,他們的首席法務官邱明,是出了名的挑剔和嚴厲。」
「機會也巨大。」我的目光掃過招標要求,「如果他們真的對現有律所不滿,那就是我們的機會。贏了這一仗,昭明才能真正在頂級圈層站穩腳跟。」
「但我們的資源……」唐薇面露難色。
「我們沒有資源,」我打斷她,眼神銳利,「所以我們只能拼盡全力,做得比所有有資源的律所更好!南喬,立刻搜集所有能找到的關於東璟海外子公司、所在行業、涉及的反壟斷案的所有公開信息、學術論文、判例!陳律,你負責研究對方可能聘請的對手律所的風格和弱點!唐律,分析多國反壟斷機構的調查重點和程序差異!我們要做出一份讓邱明無法拒絕的應對方案!」
又是一輪不眠不休的瘋狂備戰。
狹小的辦公室里,白板上畫滿了複雜的法律關係圖和時間軸,列印紙鋪天蓋地。
我們爭論,推翻,再重建,每一個細節都摳到極致。
投標截止日前夜,我們終於將凝聚了所有心血的方案封裝好,由蘇晴親自送了出去。
疲憊如同潮水般將我們淹沒。
四個人癱在椅子上,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盡人事,聽天命吧。」陳錚啞著嗓子說。
幾天後,東璟科技回復了。我們進入了第二輪候選名單。
消息傳來,死氣沉沉的辦公室瞬間爆發出短暫的歡呼。
但隨即是更大的壓力。
最後一輪面試,將由首席法務官邱明親自帶隊,現場聽取陳述和答辯。
而面試地點,定在東璟科技總部大廈的頂層會議室。
更巧的是,就在我們面試的同一天下午,同一棟大廈的另一個會議中心,將舉行一場由承聿資本主導的大型新能源產業投資論壇。
顧承聿是主旨演講人。
狹路相逢。
面試當天,我們四人提前半小時到達東璟大廈樓下。
剛走進一樓的旋轉門,迎面就撞上了一群人。
被簇擁在中間的,正是顧承聿。
他似乎剛結束一個短暫的會面,正步履生風地往外走。
他穿著量身定製的黑色西裝,身形挺拔,側臉線條冷硬,周身散發著掌控一切的強大氣場。
我們的視線,在空中猝不及防地相遇。
他的腳步頓了一下。
他顯然知道我今天來這裡的目的。
甚至可能,他知道東璟科技的這次招標。
空氣仿佛凝固了幾秒。
他身邊的人都察覺到了這微妙的氣氛。
我沒有避開他的目光,也沒有任何表情,只是微微繃緊了下頜。
他嘴角似乎極輕微地動了一下,像是一個冷笑。
最終,他什麼也沒說,收回目光,仿佛我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繼續邁步,在一群人的簇擁下,與我擦肩而過。
我挺直背脊,沒有回頭。
陳錚在我身後低低咒罵了一句。
唐薇輕輕吸了口氣。
「走吧。」我聲音平靜,率先走向電梯廳,「別讓邱總等久了。」
電梯鏡面映出我毫無波瀾的臉。
顧承聿,你看好了。
這戰場,你不止一個。
而這一次,我會贏得堂堂正正。
10
東璟科技頂層會議室。
長條會議桌的一端,坐著以東璟首席法務官邱明為首的評估團隊。
邱明本人看著五十歲左右,頭髮梳得一絲不苟,金絲眼鏡後的目光銳利如鷹,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
他身邊幾位副總和高管,也個個面色嚴肅,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我們四人坐在另一端。
陳述環節由我主導。
四十分鐘,我將我們精心準備的方案,清晰冷靜呈現出來。
數據紮實。
陳述完畢,會議室里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中央空調低沉運行的嗡鳴。
邱明終於停止了叩擊桌面的動作,雙手交疊。
「很大膽的策略。」他開口,聲音平穩,聽不出褒貶,「風險極高。你們昭明,一個初創所,憑什麼認為自己能駕馭這麼複雜的多國訴訟?憑什麼讓東璟相信你們?」
問題直插要害。
陳錚忍不住想開口,我微微抬手制止了他。
「邱總,」我迎上他審視的目光,語氣沒有任何波動,「正因為在初創所,我們沒有退路,只能贏。大律所有太多選擇,太多退路,不會像我們一樣,把所有賭注和聲譽都押在一個案子上去拚命。我們的策略看似冒險,卻是基於對對方弱點。我們不是在賭博,是在用最高的專業精度,進行風險可控的戰略反擊。」
我頓了頓,目光掃過在場每一位東璟的高管:「東璟需要的,不是一個只會按部就班走程序的律師團,而是一個能打破僵局,為你們奪回主動權的戰略夥伴。昭明,或許規模最小,但決心和破局能力,最大。」
邱明鏡片後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依舊看不出情緒。
接下來的答辯環節。
對方團隊的問題一個比一個刁鑽,從法理到實操,從資金保障到應急預案。
我們四人分工協作,我主導,陳錚補充案例,沈南喬提供數據和技術支撐,唐薇預判風險和完善細節。
雖然壓力巨大,但最終都憑藉紮實的準備和臨場發揮,硬生生扛了下來。
半小時的高強度問答結束。
會議室再次陷入沉默。
邱明站起身,依舊沒什麼表情:「感謝昭明律所的陳述。我們會綜合評估。蘇助理,送一下林律師他們。」
公事公辦的結束語。
沒有透露任何傾向。
我的心沉了一下,但面上依舊平靜無波。
起身,帶領團隊微微鞠躬,然後轉身離開會議室。
電梯下行時,狹小的空間裡沒人說話。
直到走出東璟大廈,陳錚才猛地呼出一大口濁氣:「媽的!比打三天官司還累!那邱明真是個閻王爺!」
「但我們的表現無可挑剔。」
唐薇輕聲道。
沈南喬推了推眼鏡,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我知道,我們盡力了。
但結果,已非我們能控制。
回到那個狹小卻讓人心安的辦公室,疲憊瞬間將我們淹沒。
連續多日的高壓和睡眠不足,讓反應都變得遲鈍。
我們甚至沒有力氣討論剛才的面試,各自癱在椅子上,像被抽掉了骨頭。
等待結果的時間,無比煎熬。
手機每一聲提示音都讓心臟一停。
晚上九點,我的私人手機響了。
是一個沒有存儲的本地號碼。
我深吸一口氣,接通。
「林律師。」電話那頭傳來邱明依舊沒什麼情緒波動的聲音。
「經過綜合評估,東璟科技決定,聘請昭明律所作為本次海外反壟斷調查及關聯訴訟的首席法律顧問。希望合作愉快。」
沒有一句廢話,直接宣布了結果。
我握著手機,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跳動。
成功了!我們真的拿下了!
但我強行壓下了所有情緒,聲音平穩:「感謝邱總和東璟的信任。昭明必定竭盡全力。」
「合同明天會寄到你們事務所。第一期款項會同步支付。」邱明說完,乾脆利落地掛了電話。
陳錚、唐薇、沈南喬、蘇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臉上,屏住了呼吸。
我緩緩放下手機,抬起頭。
然後,我極其緩慢地宣布:
「東璟的案子,我們拿下了。」
死寂。
長達三秒的死寂。
「啊——!!!」陳錚第一個蹦起來,狠狠一拳砸在旁邊的文件柜上,發出哐當一聲巨響,接著是震耳欲聾的狂笑,「媽的!!!拿下了!!真拿下了!!老子就知道!!!」
唐薇猛地捂住嘴,眼圈瞬間就紅了。
沈南喬張大了嘴,傻了幾秒,然後猛地摘下眼鏡,用力揉著眼睛,嘴角咧開一個巨大的笑容。
蘇晴直接跳了起來,抱著身邊的唐薇又笑又叫,眼淚都飆了出來。
我們贏了!
昭明,活了!
我站在原地,看著他們狂歡,嘴角也控制不住地上揚,眼眶發熱。
等他們的情緒稍稍平復,我敲了敲桌子。
「高興完了?」我的聲音恢復了一貫的冷靜,「高興完了,咱就打起精神!」
所有人瞬間安靜下來,看向我。
「東璟的案子,從現在起,是昭明壓倒一切的首要任務!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陳錚,立刻開始組建訴訟核心團隊,梳理所有可用資源,列出人員和技術缺口清單!」
「南喬,東璟案涉及的所有技術底層邏輯和證據鏈,我要你在七十二小時內吃透,做出第一版分析報告!」
「唐薇,所有程序風險、跨國協作流程、保密協議,立刻著手制定,我要看到最嚴謹的方案!」
「蘇晴,協調資源,保障後勤,所有預算重新做,向東璟案傾斜!同時,跟進智創案的進展,不能鬆懈!」
指令一條條發出。
戰爭才剛剛開始。
短暫的狂歡結束,接下來是更殘酷的廝殺。
辦公室再次陷入忙碌,但氣氛已然不同。
幾乎就在我們接到邱明電話的同一時間。
城市另一端的頂級會所包廂里。
顧承聿靠在寬大的真皮沙發里,指尖夾著一支燃燒的雪茄,聽著身邊一個地產老闆唾沫橫飛地講著圈內八卦。
他臉上帶著一貫的淡漠。
一個助理模樣的年輕人悄無聲息地走近,俯身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顧承聿臉上的淡漠瞬間凝固了。
雪茄灰簌簌掉落在他昂貴的西褲上,他也渾然未覺。
那雙深邃的眼眸驟然縮緊,隨即被更深的陰鷙覆蓋。
「消息確切?」
他聲音壓得很低。
「確切。東璟內部的線人剛傳來的消息。已經簽了意向書。」
助理的聲音更低了,帶著小心翼翼。
包廂里的其他人似乎察覺到了這邊氣氛的驟變,說笑聲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目光若有若無地瞟過來。
顧承聿沒有再問。
他只是慢慢地將雪茄按滅在煙灰缸里,動作很慢,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力度。
手背上的青筋凸起。
他抬起眼,整個包廂的溫度仿佛瞬間下降。
「失陪一下。」
他站起身,聲音冰冷,徑直走向包廂外的露台。
露台上夜風凜冽。
他單手插在西褲口袋裡,另一隻手緊緊握著欄杆,指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東璟……
邱明那個老狐狸……
竟然選擇了她?
這不可能。
這簡直是對他赤裸裸的挑釁。
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金屬欄杆上,發出沉悶的一聲巨響。
林晚。
你到底做了什麼?
11
意向書籤訂的第二天,第一期款項準時到帳。
看著公司帳戶上那串數字,沒有人歡呼。
壓力實體化了,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身上。
陳錚動用了多年積攢的人脈,電話從早打到晚,聲音從一開始的激昂到後來的沙啞不堪。
他評估著每一個可能加入的成員。
這不是普通的商業訴訟,我們需要的是能扛槍衝鋒、能信任的戰友。
沈南喬的工位徹底被列印出來的技術文檔淹沒。
他幾乎長在了椅子上,旁邊堆著好幾個空了的速溶咖啡盒。
他在搭建一個龐大而精密的技術模型。
唐薇是另一種忙碌。
她梳理著跨國訴訟可能遭遇的每一個程序陷阱。
我坐在風暴眼裡,桌上是邱明派人送來的整整兩箱初步卷宗。
我一份份地翻閱,捕捉著字裡行間隱藏的線索。
顧承聿。
這個名字划過腦海時,心口已經不會再泛起熟悉的抽痛。
我知道他不會善罷甘休。
丟了東璟,挫了他的威望,以他的性格,這絕不僅僅是結束。
他在哪裡?
在做什麼?
是會直接干預東璟的決策,還是會在更廣闊的戰場上給我們設置障礙?
我猜是後者。
直接施壓邱明?
那個男人不像會吃這一套。
顧承聿更可能做的,是動用他的資本力量,在我們前進的道路上埋下更多雷。
「林姐,」蘇晴電話進來,聲音有點緊張,「智創那邊的劉總剛來電話,語氣很急,說關於我們之前提交的那份智慧財產權保護方案,有幾個核心條』需要當面磋商,而且強調,希望您能親自去一趟。」
我眸光一凝。
智創科技是我們艱難爭取來的第一個有分量的客戶,雖然案子遠不如東璟龐大,但意義重大。
他們的項目正到關鍵階段。
劉總之前的溝通一直很順暢。
突然變卦,還要我親自去?
「回復劉總,我下午三點有空,可以線上會議詳細討論他關心的任何條款。」我冷靜地回復。
「我說了,」蘇晴的聲音更低了,「但劉總堅持必須面談,而且暗示如果昭明的主要精力都被大項目占據,無法保證對他們這種小客戶的服務質量,他們可能需要重新評估合作……」
來了。
比我想像得更快,更直接。
這不是簡單的客戶溝通,這是敲打,是警告。
背後是誰的手筆,幾乎不言而喻。
我沉默了幾秒。電話那頭的蘇晴呼吸都放輕了。
「回復劉總,」我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昭明對每一位客戶的承諾都不會改變。如果他對我們的服務有疑慮,我可以今天下午四點準時帶團隊到達智創會議室,當面向他及貴司法務團隊進行說明。但也請他理解,如果這是基於不實信息的預先判斷,而非基於昭明實際工作表現的評估,我會非常失望。」
我的語氣平靜卻強硬。
蘇晴愣了一下,立刻應道:「好的林姐,我明白了!我這就回復!」
掛了電話,我靠在椅背上。
顧承聿,你就只有這種程度嗎?
利用小客戶來施壓?
試圖用這種瑣事來分散我的精力?
可笑。
但也確實有效。
像蒼蠅一樣嗡嗡作響,不致命,卻煩人地消耗著你的注意力。
這只是開始。
我清楚地知道。
他龐大的商業帝國,錯綜複雜的關係網,足以讓他從無數個方向給我們製造麻煩。
供應鏈上的合作夥伴,潛在的投資者,甚至行業內的輿論場……
硝煙,已經起於無聲之處。
我拿起手機給陳錚發消息。
「智創那邊可能有點小麻煩,下午你跟我去一趟。」
「沒問題!誰找茬?看我不懟死他!」
「收起你的脾氣,是去解決問題,不是去打架。準備好所有智創項目的備份材料,尤其是智慧財產權部分的。」
「明白!」
放下手機,我重新將目光投向那兩箱沉重的卷宗。
壓力如影隨形。
但這一次,我身邊不再空無一人。
戰爭來了。
那就打。
12
下午的會談,氣氛稱不上多友好。
劉總的態度有些曖昧,言辭間閃爍其詞,反覆強調「大所更有保障」、「穩定壓倒一切」之類的套話。
他帶來的法務總監則抓著幾個技術性細節反覆質疑,顯得格外吹毛求疵。
我和陳錚準備充分。
我沒有過多糾纏於對方的情緒,直接將重新整理過的、更加厚實嚴謹的方案副本推過去。
陳錚配合默契,在我用邏輯織網時,他則負責施加壓力,語氣強硬地指出:「劉總,昭明的專業性和投入度,智創項目過往的成果就是最好證明。如果貴司因為一些未經證實的外部流言,就質疑合作夥伴,這恐怕會寒了真正做事的人心,也並非明智的商業決策。」
一軟一硬,一張一弛。
最終,劉總臉上的猶豫變成了尷尬,打了個哈哈,表示「當然相信昭明的能力」,只是「例行溝通,消除信息差」。
原本可能演變成發難的面談,最終以對方承諾「繼續按原計劃推進」告終。
回程車上,陳錚啐了一口:「媽的,肯定是顧承聿那邊攛掇的!不敢明著來,就會玩這種陰的!」
「意料之中。」我看著窗外飛速後退的街景,「這只是開胃小菜。以後這類『溝通』只會多,不會少。」
真正的風暴,在幾天後的一場行業高峰論壇上如期而至。
那是一場規格頗高的閉門會議,聚焦科技領域的投資與法律風險。
受邀者多是頭部風投、頂尖律所合伙人和大型科技企業法務負責人。
昭明原本不在受邀之列,但東璟案落定的消息傳開後,主辦方很快補發來了邀請函。
我知道那裡面有多少是衝著東璟,多少是衝著顧承聿前妻這個名頭看熱鬧來的。
「去嗎?」唐薇有些擔憂,「怕是場鴻門宴。」
「為什麼不去?躲著,只會讓他們覺得我們怕了。昭明需要發聲,需要被看見。」
會場設在五星酒店最大的宴會廳。
我們的出現,瞬間吸引了不少目光。
陳錚在我身邊低聲罵了句髒話。
唐薇和沈南喬稍落後半步,表情都有些緊繃。
我面無表情,迎著那些目光,徑直走向簽到台,拿了議程表。
蘇晴提前為我們占好了靠後排的位置。
落座後,依然能感覺到若有若無的視線掃過來。
我低頭快速翻閱著議程,重點圈出幾個可能與東璟案涉及領域相關的演講環節。
論壇開始,各路大佬輪番上台。
內容充實,但大多四平八穩,缺乏新意。
直到上半場結束,茶歇時間。
人群開始流動。
我正和唐薇低聲討論,一個熟悉的聲音,自身側不遠處響起。
帶著慵懶的腔調。
「邱總,看來東璟這次,是打定主意要當行業的普法先鋒了?勇氣可嘉。」
我的後背瞬間僵直。
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
顧承聿。
他正和幾個人站在一起,其中就有東璟的邱明。
他手裡端著一杯香檳,姿態閒適,仿佛只是隨口一句調侃。
邱明依舊是那副古井無波的表情,推了推金絲眼鏡:「顧總說笑了。東璟只是在當前複雜的環境下,做出了最符合自身商業利益的選擇而已。」
「哦?商業利益?」顧承聿輕笑一聲,目光掃過我所坐的區域,「我只是好奇,邱總把這麼重要的案子,交給一個充滿創業激情但缺乏足夠穩定性的新興團隊,是不是有點過於冒險了?畢竟,跨國訴訟拼的不是一時意氣,而是實打實的資源和底蘊。一旦失控,損失的可是真金白銀。」
他的話沒有指名道姓,但每個字都精準地刺向昭明,刺向我。
周圍瞬間安靜下來。
陳錚氣得臉色發青,幾乎要站起來。
我一把按住他的手臂。
不能動怒。
動怒就輸了。
邱明還沒說話。
我端起手邊的礦泉水,慢慢喝了一口。
然後,我站起身,面向他們。
那一刻,所有看戲的目光聚焦在我身上。
我臉上沒有任何情緒,步伐平穩地走過去。
顧承聿看著我,眼神深不見底,嘴角似乎還噙著一絲冰冷的笑意。
他在等我的反應。
等我失態,等我辯解,等我狼狽退卻。
我沒有看他,開口:
「顧總對東璟案的關切,我代表昭明收到了。您說得對,跨國訴訟確實拼的是資源和底蘊。」
我微微停頓,看到顧承聿眼底閃過一絲意料之中的輕嘲。
我話鋒一轉,語氣依舊平穩:「所以昭明才會在前期投入大量資源,用於構建基於多法規法律條文和判例實時追蹤比對系統。我們試圖用更高的效率和更精準的風險預判,來彌補傳統大所依靠人海戰術和固有路徑可能產生的延遲與偏差。畢竟,在這個時代,有時候新可能意味著更適配的解決方案,而大,有時反而會成為轉身緩慢的包袱。」
我不卑不亢,完全跳出了他設定的情緒化反擊或能力辯解的框架。
甚至,暗戳戳地暗示大所的落後。
邱明鏡片後的眼睛,極快地閃動了一下。
顧承聿臉上的那點笑意消失了。
他看著我,眼神變得格外幽深。
顯然沒料到我會這樣回應。
周圍一片死寂。
我仿佛毫無所覺,看著顧承聿,微微一笑:「至於穩定性和失控風險……我想,最終的結果,會比任何事前的預測或擔憂都更有說服力。顧總不妨拭目以待。」
說完,我不再看他,再次對邱明等人微微點頭:「邱總,幾位慢聊,失陪。」
轉身走回自己的座位。每一步都踩得穩穩的。
陳錚激動地差點給我豎大拇指,被唐薇用眼神制止了。
遠處,顧承聿依舊站在原地,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
他周圍的氣壓低得嚇人,原本圍著他的人,都有些噤若寒蟬。
邱明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無人看見的角度,嘴角似乎極其微小地向上牽動了一下。
狹路相逢。
第一回合,無聲的硝煙散去。
他沒能碾碎我。
13
論壇上的短暫交鋒後,昭明徹底進入了戰鬥狀態。
我被淹沒在無盡的工作里。
上午,是和邱明及其團隊的高強度視頻會議,逐字敲定最終的授權範圍和戰術細節。
邱明依舊是那副冷硬的做派,要求嚴苛到變態,每一個環節都要反覆推演,預判所有可能出現的意外。
會議結束時,我後背的襯衫都被冷汗浸濕了一片。
下午,是內部的核心團隊會議。
陳錚初步篩選出的幾名骨幹律師已經到位。
白板上畫滿了錯綜複雜的關係圖和時間軸。
證據鏈的梳理、境外合作律所的選擇、對方可能採取的反制策略模擬……
每一項都需要反覆論證。
偶爾,在某個爭論的間隙,我會有一瞬間的恍惚。
原來,離開顧承聿,離開顧太太的光環,每一步是這樣實實在在。
手機在桌面上震了一下,螢幕亮起。
是一條新簡訊,來自沒有存儲的號碼,內容只有寥寥數字,像一個冰冷的註腳:
「適可而止。」
沒有署名。
但我知道是誰。
顧承聿。
他終究還是沉不住氣,用了最直接也最愚蠢的方式。
我看著那四個字,幾乎能想像出他發出這條信息時的表情。
緊抿的唇,下顎線繃緊,眼神里是壓抑的怒火和不願承認的焦躁。
他習慣了掌控,習慣了所有人按他的意志行事。
我的脫離掌控,昭明的崛起,東璟案的失利,都像一根根刺,扎在他高傲的自尊心上。
他大概以為,這樣一句輕飄飄的警告,還能像以前一樣,讓我收斂,讓我退縮。
可笑。
我沒有回覆,直接劃掉了通知,將手機螢幕朝下扣在桌面上。
「繼續。」我抬起頭,「剛才說到對方第三大股東在蓋曼群島的註冊實體,南喬,你那邊核查的進展?」
沈南喬立刻接上:「遇到了點障礙,那邊保密法極嚴,常規渠道很難突破。但我聯繫了一個在那邊的學長,他或許有辦法通過商業調查公司的特殊渠道獲取一些信息,不過費用會比較高,而且不能保證絕對準確……」
「費用不是問題,向東璟申請特殊調查預算。」
我立刻決斷,「我要的是儘可能多的信息碎片,真偽我們可以自己交叉驗證。唐薇,你配合南喬,評估信息可能帶來的法律風險,尤其是取證手段是否合規。」
「明白。」
會議繼續。
但我知道,顧承聿的「適可而止」絕不會僅僅是一條簡訊。
果然,接下來的幾天,暗處的絆子開始顯現。
沈南喬那位開曼的學長突然回復,語氣抱歉地表示之前提到的渠道暫時無法使用了,暗示受到了某些壓力。
陳錚看中的兩個極具潛力的年輕律師,在最後簽約關頭突然變卦,選擇了其他老牌大所,給出的理由含糊其辭。
甚至我們長期合作的一家可靠的翻譯服務公司,也委婉提出因為業務調整,無法按時完成我們大量的涉密法律文件翻譯工作。
一樁樁,一件件,都不致命,卻試圖拖慢我們的腳步。
「媽的!肯定是顧承聿那個王八蛋!」陳錚在又一次被挖角後,氣得在辦公室里踹了一腳垃圾桶。
「就會玩這種上不了台面的陰招!」
「無能狂怒解決不了問題。」我冷眼掃過他,「他越是這樣,越證明他慌了,怕了。只能用這種手段來延緩我們的進程。」
我拿起電話:「蘇晴,重新聯繫我之前給你的那份備選翻譯公司名單,優先級最高的那三家,直接聯繫他們的合伙人,報昭明和東璟的名字,告訴他們,價格可以上浮百分之二十,但質量和保密性是紅線,必須簽最嚴格的協議。」
「南喬,開曼的路徑斷了,就嘗試從 BVI(英屬維京群島)和香港的關聯公司繞道查,資金流不可能完全隱形。我需要你拿出至少三條替代調查方案。」
「陳錚,人被截胡了,就繼續挖!眼光放遠一點,不必只盯著那些頂尖律所出來的人,去看看那些有潛力但被埋沒的,或者有跨國公司法務經驗想轉型的。告訴他們,昭明給的不僅是薪水,還有一個一戰成名的機會。」
團隊成員看著我,眼中的躁動漸漸被重新點燃的鬥志取代。
這條路上註定遍布荊棘,但每拔掉一根,我們就向前走了一步。
晚上十一點,我終於處理完最後一份需要緊急簽字的文件。
辦公室只剩下我和還在核對技術術語的沈南喬。
手機又震了一下。
還是那個號碼。
「你鬥不過我的。回頭是岸。」
這次,我甚至懶得看完,直接長按,選擇了刪除。
動作乾脆利落。
回頭?
回到哪裡?
回到那個金絲編織的籠子裡,做那個永遠活在別人影子下的顧太太?
顧承聿,你永遠不會明白。
我不是在和你斗。
我是在和我自己的命運搏鬥。
而這場搏鬥,從你說出「她只是像小柔」那一刻起,就已經沒有了回頭路。
14
壓力是最好的動力。
那些暗處的絆子,最終都成了我們加固防線的契機。
蘇晴直接聯繫了本地一所頂尖外語高校的法律翻譯研究中心,以項目合作的形式,組建起一個由教授帶隊、博士生為主的精幹翻譯小組,成本可控,專業性甚至更強,保密協議簽得比商業公司還死心塌地。
陳錚痛定思痛,不再執著於挖現成的精英,轉而從有潛力的法務和精品小所里挖來了兩個憋著股勁想證明自己的年輕律師,又招了兩個剛畢業但履歷驚艷,對大所流水線模式充滿叛逆的實習生。
團隊反而更年輕,更有衝勁,更不容易被滲透。
沈南喬帶著新組建的技術支持小組,硬是從香港和 BVI 的蛛網般複雜的關聯交易里,扒出了一條若隱若現的資金流向線索,雖然模糊,卻指出了一個全新的調查方向,反而打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轉機發生在一個沉悶的午後。
唐薇接了個電話。
她聽著,表情逐漸變得有些古怪,捂住話筒,低聲對我說:「林姐,是星暉資本的人,指名要找你。」
星暉資本?
我眉心微蹙。
這家機構在圈內以眼光毒辣,作風強悍著稱,規模雖不及顧承聿的「聿資本」,但近幾年上升勢頭極猛,投出了好幾個現象級項目。
他們和聿資本是眾所周知的死對頭,在多個賽道搶得你死我活。
他們找我做什麼?
我示意會議暫停,接過電話。
「林律師,冒昧打擾。」
電話那頭是一個幹練利落的女性聲音,沒有任何寒暄,直奔主題,「我是星暉資本的副總裁,趙媛。我們關注到昭明最近的動作,尤其是東璟案。很有魄力。」
「趙總過獎。」我保持警惕,語氣平穩,「不知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當。」趙媛語速很快,「我們這邊遇到一個棘手的案子,和聿資本有關。他們用了些不太上檯面的手段,截胡了我們一個籌備了很久的項目。我們想反擊,需要最頂尖也最大膽的法律支持。聽說林律師和顧總有些淵源,想必對他的風格,很了解?」
她的話像一把精巧的鉤子,精準地拋出了誘餌。
共同的敵人,以及一個看似能讓我們知己知彼的優勢。
我沉默了幾秒。
星暉這是想借刀殺人,把我們當槍使,去正面衝擊顧承聿。
風險極高,一旦失敗,昭明可能會成為兩大資本巨頭頂級碰撞下的第一個犧牲品。
但機會也顯而易見。
星暉能提供的報酬必然豐厚。
更重要的是,如果能幫星暉贏下這一局,昭明在資本圈的名聲將徹底打響。
這是一場豪賭。
「了解對手和能在法律框架內擊敗對手,是兩回事,趙總。」
我沒有立刻答應,也沒有拒絕,「昭明的行事準則,是基於事實和法律,而非個人恩怨。如果您認為我們具備您需要的專業能力,可以先將項目的基本資料和您的核心訴求發過來,我們需要進行利益衝突檢索和初步評估。」
電話那頭的趙媛似乎愣了一下,隨即笑了:「好。林律師果然名不虛傳。資料十分鐘後發到你郵箱。希望我們有合作的機會。」
掛了電話,會議室里所有人都看著我。
「星暉?他們要跟我們合作?對付顧承聿?」陳錚眼睛瞪得溜圓,語氣里是按捺不住的興奮。
「不是合作對付誰,是可能的法律服務委託。」我糾正他,目光掃過眾人,「但這案子,水會很深。一旦接下,意味著我們要同時直面兩個正面戰場,東璟和星暉。壓力會翻倍,甚至可能引來顧承聿更瘋狂的報復。」
我停頓了一下:「投票決定。接,還是不接?」
沒有猶豫。
「接!」陳錚第一個低吼出來,拳頭攥緊,「憑什麼不接?他顧承聿真以為能一手遮天?正好讓星暉看看,誰才是真的刀快!」
「風險和收益並存。從戰略上看,值得冒險。」唐薇冷靜分析。
「技術層面,可以支撐。」沈南喬言簡意賅。
「干!」新來的兩個年輕律師和實習生眼神灼熱,異口同聲。
是啊,怕什麼?我們早已一無所有,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退回原點。
但贏了的收益,足以讓我們徹底翻身。
「好。」我點頭,眼神銳利,「蘇晴,立刻準備利益衝突檢索文件。南喬,郵箱資料到位後,你帶人第一時間做技術底層分析。唐薇,梳理所有可能涉及的法律風險點。陳錚,準備團隊配置方案和預算。」
星暉的資料比承諾的來得更快,更詳實。
顯然,他們早有準備。
案子比想像中更複雜,顧承聿的手段也確實凌厲老辣,幾乎堵死了所有常規反擊路徑。
但我們昭明,最擅長的就是在絕境中鑿出一條路。
終於,在第四天凌晨,我們抓住了一個極其隱蔽的突破口。
對方在跨境資金調度中一個微小的的程序瑕疵,以及一份被刻意模糊處理的關鍵人物關聯協議。
「就是這裡!」沈南喬猛地一拍桌子,聲音激動得發顫,「這個程序瑕疵,單獨看屁用沒有。但結合這份被修改過時間的關聯協議,就能形成證據鏈。可以申請緊急止付令,凍結他們部分境外資金。打亂他們的交割節奏。」
會議室瞬間沸騰。
我死死盯著螢幕上那兩條被高亮標出的線索,心臟狂跳。
成了!
沒有任何猶豫,我立刻撥通了趙媛的電話,言簡意賅地說明了我們的發現和策略。
電話那頭,趙媛沉默了足足五秒鐘,再開口時,聲音裡帶著難以置信的震驚:「太精彩了!林律師,我立刻協調所有資源配合!需要什麼,直接告訴我!」
戰略確定,剩下的就是執行。
唐薇帶領團隊,以最快速度準備好了所有申請法律文書,陳錚協調星暉那邊準備證據原件和公證,沈南喬提供最堅實的技術分析支撐。
48 小時後,香港高等法院。
一份緊急止付令獲批。
原本以為勝券在握的聿資本項目組,為之一振。
消息傳回時,我們正在開會。
蘇晴幾乎是撞開門衝進來的,舉著手機,臉激動得通紅,話都說不利索了:「成功了!香港那邊凍結了!星暉的趙總電話說,說謝謝我們……顧承聿那邊聽說亂套了!」
辦公室瞬間沸騰。
我站在原地,沒有像他們一樣歡呼,只是慢慢地坐回椅子上,端起已經冰涼的咖啡,喝了一大口。
極苦,卻帶著一種的回甘。
忙碌間隙,我接到一個意外的電話。
是許硯。
他的聲音透過電波傳來,依舊溫和沉穩,帶著一絲關心:「林晚,最近圈子裡關於你和昭明的消息很多。聽起來,你們打了一場很漂亮的仗。」
我捏著發酸的鼻樑,聞言稍稍放鬆了緊繃的後背:「許總消息靈通。運氣好而已。」
「不必過謙。星暉的趙媛是個眼高於頂的人,能讓她服氣,絕不是運氣兩個字能概括的。」他頓了頓,語氣里多了幾分真誠的欣賞,「看來當初的投資,是我眼光好,押對了寶。」
「昭明會努力不讓投資人失望。」我公事公辦地回應,嘴角卻不自覺地彎了一下。
「有任何需要,隨時開口。」許硯沒有過多寒暄,利落地結束了通話,「保持聯繫。」
我剛放下手機,螢幕突然亮起。
不再是簡訊。
是一個爛熟於心的號碼。
嗡嗡的震動聲。
一下,又一下。
在漸漸平息的歡呼聲里,顯得格外刺耳。
我沒有接。
也沒有掛斷。
只是任由它響著。
我抬起眼,平靜地開口:
「愣著幹什麼?止付令只是第一步。後續的聽證會和反制,才是硬仗。都動起來!」
火焰已經燎原。
而這,僅僅是個開始。
15
香港法院的止付令,像一記狠辣的耳光,抽在聿資本的項目組臉上。
昭明的名號一夜打響。
之前婉拒過我們的幾家潛在客戶,主動發來了重新洽談的邀請。
風向,在微妙地轉變。
我們無暇享受這突如其來的追捧。
東璟案和星暉案兩個案子壓在肩頭。
周五我照慣例加班到深夜。
胃部一陣抽痛,疼得直冒冷汗。
老毛病犯了。
黑暗裡,手機螢幕突然亮起。
是許硯。
「許總……」我用盡全身力氣開口。
那頭頓了一下,原本公事公辦的語調立刻變了:「你怎麼了?」
「星暉案目前……」我試圖把話題拉回正軌,吸著氣,想讓句子連貫些,一陣劇烈的痙攣卻猛地扼住了喉嚨,變成一聲短促的抽氣。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只有電流的微響。
他的聲音沉下去,不容置疑:「等著。」
忙音響起。
半小時後,電梯方向傳來叮的一聲輕響,急促的腳步聲砸在空曠的走廊上,一路逼近。
門被推開,許硯站在那裡,氣息微亂,像是跑過來的。
他手裡拎著一隻紙袋,目光迅速鎖定了椅子上蜷縮的我。
眉頭擰得死緊,幾步跨過來。
他附下身,拿出了溫熱的粥盒,還有一板胃藥。
距離拉近,他身上獨有的溫暖氣息,猛地竄入鼻腔。
那味道像一隻大手,環抱著我。
我抬眼,視線模糊地聚焦。
疼得發木的嘴角扯出一個弧度,聲音輕得像飄:「麻煩你了……」
他拆包裝盒的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沒接話。
塑料蓋被揭開,溫熱的白氣暈開在他下頜輪廓。
他拿起勺子,舀起一點,遞過來。
眼神滿是心疼。
「別太拼,」他開口,聲音低啞,「別用工作麻痹自己。」
勺子在唇邊停住。
他盯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像刀子刮開一層薄薄的偽裝:「你明明在哭。」
那根緊繃的弦崩開了。
視線徹底模糊,哽咽堵死了喉嚨,呼吸不上來。
「許硯。」
他拿著勺子的手停在那裡。
伸手,溫柔地擦去我眼角的淚痕。
那晚我不記得怎麼回到了家,只記得許硯柔聲的安慰讓我無比安心。
第二天剛到公司,蘇晴的電話就打了過來:「林姐前台說,有您的花需要簽收。」
花?
我皺眉。
這種時候,誰會送花?
而且送到律所來。
「誰送的?」
「沒有卡片。但花店配送單的備註欄里,只打了一個字母:G。」
G.
顧。
他這是什麼意思?
打一棒子再給顆甜棗?
還是覺得這種庸俗的的手段,還能撩動我?
我幾乎能想像出他下達這個指令時高高在上的樣子。
「拒收。告訴配送員,原路退回。」我的聲音冰冷。
「可是花很多,很大一束,還是進口的……」蘇晴有些猶豫。
「聽不懂嗎?拒收。」我重複了一遍,掛斷了電話。
幾分鐘後,蘇晴的電話再次響起:「林姐花店的人說,退回的話,他們會很難做。付款方要求必須送到您手上。而且,樓下好像有記者蹲著……」
我的眼神徹底冷了下來。
顧承聿。
你真是半點長進都沒有。
只會用錢和勢來壓人。
甚至不惜利用媒體來製造曖昧的輿論壓力?
以為這樣就能讓我難堪,讓外界覺得我們之間還有什麼藕斷絲連?
可笑至極。
我猛地站起身,拉開辦公室的門,大步走向前台。
果然,前台區域幾乎被一片俗艷的紅玫瑰瀑布淹沒了。
濃郁到發膩的香氣瀰漫在空氣里。
送花的小哥捧著一張簽收單,一臉為難地看著我。
我沒有看那花一眼,直接對蘇晴說:「報警。就說有不明人士騷擾辦公場所。」
蘇晴愣住了。
送花小哥臉都白了。
我沒理會,直接把玫瑰花扔進了垃圾桶。
我拍了拍手,看向目瞪口呆的送花小哥:「現在可以回去交差了。或者,需要我幫你叫警察?」
小哥立馬灰溜溜跑走了。
我轉向蘇晴:「以後凡是這類沒有明確寄件人和正當理由的禮物,一律按垃圾處理。如果再有人因此糾纏,直接報警。」
說完,我轉身走回辦公室。
我走到洗手間,擰開水龍頭,用冰冷的清水沖洗著雙手。
我和顧承聿之間,早已隔開了一道深不見底的鴻溝。
他在對岸,還在玩著那些老套的遊戲。
而我,早已渡河,走上了另一條截然不同的路。
晚上加班到深夜,離開律所時,大樓里已經空蕩蕩。
電梯下行,數字不斷跳動。
在一樓大廳,我意外地看到了一個絕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身影。
顧承聿。
他穿著剪裁一流的黑色大衣站在樓外,身姿依舊挺拔,卻透著難以掩飾的疲憊。
腳邊散落著幾個煙頭,顯然已經在這裡等了不短的時間。
聽到電梯聲響,他猛地抬起頭。
四目相對。
他的眼神複雜得像一團濃墨,眉尾微微一皺,染上幾分落寞。
他站直身體,似乎想朝我走來。
我面無表情,徑直朝著大門的方向走去,沒有片刻停留。
「林晚。」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或許是酒精的影響,帶著幾分情慾。
我腳步未停。
「那花……」他看著我,像是做錯事的小孩,「我只是想……」
「顧總,」我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如果你想通過這種廉價又惹人厭煩的方式,來干擾我的工作或者滿足你那可悲的掌控欲。」
我微微側過頭。
「那麼,省省吧。」
他瞬間僵住,愣愣看著我。
說完,我大步離開。
我沒有回頭去看他是否還站在那裡。
毫無意義。
有些東西,碎了就是碎了。
16
顧承聿開始瘋了。
那種笨拙的挽回方式被我用垃圾桶和冷水潑回去之後。
他似乎徹底撕掉了那層勉強維持的偽裝。
他的騷擾不再試圖包裹任何溫情脈脈的糖衣,變成了赤裸裸的圍剿和施壓。
每天早上九點整,昭明的前台電話會準時響起。
不是顧承聿本人,是他的某個助理詢問:「林律師今天是否有空,顧總希望預約見面談一些私事」。
蘇晴從一開始的禮貌回絕,到後來的直接掛斷。
對方卻依舊雷打不動,像設定好的程序。
限量版的珠寶,頂尖畫廊的收藏級畫作,甚至是一把古董車的鑰匙。
它們被不同的人,以各種名目送到我手上。
我的回應永遠只有一個。
拒收,原路退回。
我讓蘇晴直接通知大樓物業和安保,再有無明確收件人及合法理由的高價值物品試圖送入,一律報警處理,懷疑是洗錢或商業賄賂。
真正的壓力來自商業層面。
東璟案和星暉案的推進開始遇到前所未有的阻力。
原本溝通順暢的某個境外監管機構,突然變得效率低下,回復遲緩,對提交的文件吹毛求疵。
一兩個原本態度中立的東璟中小股東,突然提出要重新審議法律顧問的聘用流程,質疑昭明的「綜合抗風險能力」。
星暉那邊也傳來消息,他們原本談妥的下一輪融資領投方,態度變得猶豫,暗示「外部環境複雜,需要更多時間評估」。
「媽的!又是他!」
陳錚把一摞被退回的文件摔在桌上,眼睛赤紅,「這王八蛋就沒點新花樣?就會使絆子!下黑手!」
「如果他只會這些,反倒容易對付了。」
我盯著電腦螢幕上那份被刻意刁難的問詢函,聲音冰冷,「這說明他急了,怕了,只能用這種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來延緩失敗。」
話雖如此,但應對這些無處不在的暗箭,極大地消耗著我們的精力。
周五深夜下班。
我最後一個離開律所,已是凌晨一點。
連續幾天的高強度工作讓太陽穴突突地跳著疼。
我靠在電梯里,幾乎要站著睡著。
地下車庫空曠,腳步聲迴蕩,顯得格外清晰。
我剛走到車旁,拉開車門,一道黑影猛地從旁邊的柱子後閃出,帶著一股濃重的酒氣,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
力道大得驚人。
我痛得倒抽一口冷氣。
猛地抬頭,對上一雙猩紅的眼睛。
顧承聿。
他頭髮凌亂,西裝外套皺巴巴地搭在肩上,領帶扯得歪斜。
臉上帶著不正常的潮紅,呼吸粗重,渾身上下散發著濃烈嗆人的酒氣。
「放開!」我厲聲道,用力想掙脫他的手,但他的手指像焊死在我腕骨上,紋絲不動,反而因為我的掙扎收得更緊。
「林晚。」他開口,聲音破碎得不像話,帶著濃重的鼻音,像是哭過。
「為什麼要這樣。」
他的眼神死死地盯著我,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剝。
「我讓你放開!」
我抬腳,用尖細的鞋跟狠狠踩在他的皮鞋上。
他吃痛,悶哼一聲,手上的力道卻絲毫未松,反而猛地用力一拽,將我整個人粗暴地壓在車門上。
「你告訴我,到底要我怎麼做。」
他死死盯著我,另一隻手也撐在車上,額頭幾乎要抵上我,滾燙的呼吸噴在我臉上,「道歉我做了。禮物我送來。林晚,你告訴我,你到底想要什麼?」
他的情緒徹底崩潰了。
那雙盛滿掌控欲的眼睛裡,此刻只剩下小孩般的不知所措。
「我想要什麼?」
我仰起頭。
「我想要你滾!滾出我的生活!滾得越遠越好!」
「顧承聿,你看清楚。遊戲早就結束了。你現在這副樣子,只會讓我覺得可笑又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