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怎麼樣?」
我想了想京中對謝珩的評價,老實回答。
「年方二十有二,長得更是清冷脫俗,俊美如謫仙似的。」
姨娘臉上終於帶了笑。
她恨鐵不成鋼地戳了戳我的額頭,佯裝生氣道。
「誰問你相貌了,我是說他家世怎麼樣,家中婆母好不好相處,會不會委屈了你。」
謝珩事先同我聊過這些,回答起來毫不費勁。
「他是清貴世家出身,祖上沒落,父母也都早先去世,如今憑藉自己的能力考上狀元,還是風頭正盛的御前紅人。」
「最重要的,我同他說了要帶你一起嫁過去。」
姨娘身體瞬間僵硬,臉上的笑也有些不自然。
「我一個累贅去幹什麼,只要你過得好,姨娘知足了。」
她下意識想逃避。
我偏不讓。
用力握緊她蜷縮的肩膀,強迫她看著我的眼睛。
「你從來都不是累贅,如果你不去,那我也不嫁人了,一輩子陪著你。」
姨娘氣得邊打我邊哭。
「就你這倔脾氣沒人受得了。」
可哭著哭著她又開始笑。
只說要好好幫我準備嫁妝。
7
成親那日是個艷陽天。
我同謝珩拜了天地,帶走姨娘。
杜平跑出來阻攔。
「你不能走,是我救了你,你不能拋下我。」
我握著謝珩的手不由自主緊了緊。
生怕姨娘會心軟。
當初姨娘被昔日未婚夫強迫後,杜平把她帶了回來。
她們絕口不提那日發生的事。
杜平對姨娘的寵愛更甚,姨娘也像忘卻了一切,全盤接受他的示好。
幾十年如一日花前月下,煮酒溫茶。
我害怕姨娘對他有情。
杜平儒雅的臉上滿是慌張,仿佛生怕被娘子拋棄的痴情人。
他執拗拉著姨娘的衣袖不放。
出乎意料的。
姨娘想也不想甩開,盯著杜平錯愕的臉一字一頓。
「我寧願你沒救我,就讓我死在那骯髒地,也好過被拉出來,又被重新推入深淵。」
「從你把我送出去那天起,我們之間只有恨,和你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我都感覺無比噁心。」
「如果不是因為歲禾,我一定會殺了你。」
杜平懊惱地抱緊頭。
「那是官,你讓我一介商人怎麼辦。」
「為了你,我情願一生永不娶妻,養著這個野種只為你開心。」
「你還想我怎麼辦,你就不能把之前的一切當作一場夢嗎?」
「歲禾不是野種,她是我養大的唯一的女兒。」
我抱著姨娘止不住顫抖的身體。
剛要開口,謝珩緩緩走上前。
隔著珠翠,不知他說了什麼。
只見杜平猝然睜大雙眼,頭顱低垂縮到一旁。
這次他沒有阻攔。
花轎重新抬起,晃晃悠悠走出這吃人的杜府。
8
新房中。
謝珩一身簇新的喜服,神色清淡疏離。
我緊張地絞了絞喜帕。
其實我有些怕他。
第一次見謝珩是沈霜月弄碎姨娘給我的手鐲。
為了報復她,我偷了祖母給她的手鐲。
正打算銷毀之際,遇到找沈父商量朝政的謝珩。
他一身緋紅官服嚴肅端莊,眼神銳利仿佛能洞穿一切。
害怕事情敗露,我只得匆匆埋了玉鐲,當作什麼都沒發生。
後來沈霜月帶我參加賞花宴時,她怒氣沖沖找到我,眼底盈著淚花。
「我知你手鐲碎了心裡不平衡。」
「可你也不能偷拿我的手鐲,那可是祖母留給我的唯一念想。」
「我求你把它還給我好不好?」
京中貴女或嫌棄或鄙夷的目光落到我臉上,比那鋒利的刀子剜人更疼。
我梗著脖子和她嗆聲。
「我沒有,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是我做的?」
不等沈霜月開口,丫鬟寶珠先一步跳出來。
「玉鐲昨日還在小姐的妝奩盒中,偏表小姐看過之後就不見了。」
「往日表小姐什麼都搶也就罷了,小姐心善不願計較。」
「可那玉鐲小姐愛惜到日日都需佩戴,還請您還給我家小姐。」
話里話外都是我嫉妒沈霜月。
可明明我才是沈家名正言順的嫡千金。
9
兩年前剛回府時,沈父便拿姨娘威脅我。
如果我說出實情,他就讓杜平把姨娘發賣到煙柳之地。
那是我第一次和親生父母相見,比忐忑和難過先來的是迷茫。
我不明白既有了沈霜月,為何要把我找回來。
眾人看我支支吾吾說不出ŧūₜ話,更加認定是我因為嫉妒偷了手鐲。
她們把我圍在中間,一副不拿出手鐲誓不罷休的作態。
是裴甚把我從包圍中帶了出來。
他低頭掃視了一圈自動噤聲的貴女們,最終把視線定格在沈霜月身上。
「知道你喜歡那手鐲,趕明兒把我娘留給我的玉鐲賠給你,這事就算過去了。」
裴甚話說得很死。
絲毫沒有讓人反駁的餘地。
沈霜月只能不甘心地瞪我一眼,輕輕嗯了一聲。
明明裴甚算是幫我。
可我總覺得心裡頭不大舒服。
我仔細想了想,大抵是他問也不問就默認手鐲是我偷的吧。
雖然手鐲確實是我偷的,心裡還是忍不住一陣失落。
姨娘總說我腦子笨還愛鑽牛角尖。
久而久之我就學會了放棄。
既然想不明白為什麼失落,索性不去想。
我甩了甩腦袋。
突然看到謝珩。
他目光不經意掃過我,慢慢踱步到沈霜月面前。
「昨天找沈大人時,意外撿到這支手鐲,不知是否是沈小姐的。」
熟悉的玉鐲出現在眼前,我眼睛瞬間睜大。
他果然都看見了。
現在把玉鐲拿出來,不知道是不是要揭穿我。
我怕得牙齒都開始顫抖。
沈霜月眼睛一亮。
她輕輕睨了我一眼,笑著接過:「是我的手鐲,不知謝大人從哪裡得來,是不是正好撞見了小偷。」
似有若無的ṱũ̂ₔ暗示,聽得我捏緊手心。
謝珩想也不想道:「沈小姐說笑了,手鐲是在涼亭的桌子上撿到的,許是小姐沒注意,不小心忘記了。」
他神色如常,語氣坦然。
眾人很快就信了他的話。
雖然不明白謝珩為何沒有揭穿我。
但總歸是好事。
我趁機刺了沈霜月一句:「沒有證據別隨便亂咬人。」
說完便逃了。
此後每次看到謝珩我都會遠遠躲開。
如果不是意外覺醒,我大抵永遠不會和他扯上關係。
也不知謝珩心底如何看我。
10
我想得出神。
絲毫沒注意謝珩不知何時走到床邊坐下。
滾燙的熱氣順著衣服蔓延到身體,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你,你和杜平說了什麼?」
我垂下眼眸,選擇率先打破尷尬。
「為什麼他放棄阻攔姨娘離開?」
謝珩褪下頭頂的烏紗帽,有一搭沒一搭地回話。
「他害怕Ţũ₍官,稍微威脅就不敢動了。」
龍鳳喜燭爆開的燈花混著低沉的聲音。
我恍惚了一瞬。
一直以為謝珩像隔壁李秀才。
呆板嚴肅,整日把之乎者也掛在嘴邊。
娘子被地痞調戲也只會讓娘子忍氣吞聲,半點不如城中賣肉的屠夫。別人嘴了幾句他娘子是不下蛋的公雞,他直接打上門去。
我愣了愣神。
第一次意識到京中赫赫有名的謝大人不似我眼中端方嚴肅的模樣。
昏黃的燈光映照出他慢條斯理褪去衣衫的手,此時的他和平時完全不同,眼神染著無限侵略與曖昧。
我無意識吞了口口水,攥緊領口的衣服。
謝珩低下頭,眸中暗流涌動:「莫怕我。」
他先是一根根掰開我的手指。
隨後抬手剝落我身上尚算合身的外衫。
緊接著是中衣。
單薄柔軟的裡衣被褪去。
緞面冰的人渾身一抖。
謝珩傾身壓下。
修長有力的手掌扯過羅幃,遮住滿室梨花淚。
11
次日清晨,我強撐著酸痛的身體起身伺候謝珩穿衣。
他眼底帶著揶揄的笑,直讓人面紅耳熱。
我看得莫名心悸。
想起姨娘的叮囑,連忙向他保證道:「多謝你幫我把姨娘接過來,你放心,以後我一定學著好好學規矩,不給你丟人。」
我認真回憶剛回沈府時,沈母說過的話。
「既回到府中,一舉一動代表的都是沈家女的顏面,回頭好好學學規矩,省得被人說我們沈家教女無方。」
寒冬臘月,一本本女戒抄下來。
那規矩可真難學。
旁邊盯著的徐嬤嬤飯不讓吃,水也不讓喝,稍微鬆懈就劈頭蓋臉一頓鞭子打下來。
後來我實在忍不住,搶過鞭子一下下還回去。
守在門口的丫鬟跑去告狀。
迎面而來沈父沉痛失望的表情深深扎進我心裡。
「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孽障,規矩都學不會,是要把我沈府的面子都丟盡你才甘心嗎?」
被那徹底放棄的目光鎮住。
我手足無措扔掉手裡的鞭子。
或許他說的對,我連規矩都學不會,只會讓人看不起。
可我不想讓謝珩看輕。
莫名的。
我悶悶地想,不知道以後需不需要睡在謝珩外面,姨娘說我睡覺不大老實來著,希望不會滾下床。
謝珩突然握住我的手。
我一驚,停下手中的動作,眼神疑惑看向他。
此刻他臉上笑意已然收斂,神色有些莫名。
「你做這些,也是因為學的規矩?」
我訥訥地收回手。
縱使我再沒眼力見,也看出此刻謝珩心情不大好,但我不明白為什麼。
只能硬著頭皮問他:「有什麼問題嗎?」
謝珩理了理略帶褶皺的袖口,低聲道:「無事。」
可他臉上分明寫滿不高興。
12
姨娘聽完我的轉述噗嗤笑出聲。
「說你是呆子,你偏不信。」
「他是因為你不在意的態度吃醋了。」
「夫妻之間哪能規矩來規矩去的,你啊,上點心吧。」
我暈乎乎被姨娘趕出門。
滿腦子都是那句他醋了。
謝珩那樣嚴肅的人也會吃醋?
我有些不信。
手上特意燉的雪梨湯散發著陣陣清甜香氣。
我將信將疑走到書房。
謝珩端坐在案桌前,修長整潔的手指握住毛筆仔細批閱著公文。
他淡淡掃了我一眼,蹙緊的眉心微微放開:「有事?」
我把甜湯往前推了推。
「氣候乾燥,喝點雪梨湯潤潤嗓。」
莊重素樸的書桌上一抹嫩白,顯得格格不入。
謝珩盯著看了許久。
片刻後,他意味不明地挑了下眉:「這又是你從哪學的規矩?」
我尷尬地抿了抿唇,學著姨娘的話,語氣略帶討好。
「不是,是特意為你準備的,解暑潤燥。」
我偷偷覷了眼謝珩。
姨娘說如果謝珩對我有心,定會欣喜若狂。
可看了一眼又一眼,他還是穩如泰山一動不動。
我有些急。
幾次欲言又止又硬生生忍住。
謝珩不知何時抬起頭,身體懶洋洋倚靠在檀木椅上姿態輕佻。
「怎麼,還有事?」
我訥訥開口:「沒、沒事。」
轉身狼狽離開。
13
姨娘說的一點也不准。
謝珩不僅沒有欣喜若狂,他甚至連嘗都不嘗一口。
顯然半點都不喜歡我,純粹是喜怒無常。
一口氣梗在胸口,一直持續到夜晚休息時。
我想也不想滾到床裡面,軟和乾淨的棉被裹在身上舒服極了。
謝珩沒說什麼。
他淡定挑了挑眉,順勢把房間的燭火熄滅。
房間裡一片靜悄悄。
我偷偷轉過身。
借著霜白的月光看清謝珩安靜的睡顏。
真睡了?
我有些不信。
手指狀似不經意觸碰到他的手臂。
清淺有規律的呼吸絲毫不變。
竟然真睡了。
我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他倒是睡得夠快。
越想越難受。
我忍不住擰了擰他的胳膊泄憤。
低低的淺笑在靜謐空間中格外刺耳。
我抬頭。
從未發覺謝珩有如此明亮的眼睛。
像是府上懸掛的燈籠,照得人無處遁形。
我連忙把自己藏進被窩裡,僅剩一雙眼滴溜溜轉。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有些睡不著。」
謝珩深深看我一眼,眼神流轉間眸色漸漸加深。
他忽然長臂一伸,將我整個裹進懷裡。
「睡不著就做點別的。」
絲絲細雨敲打在門窗上,掩住微弱的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