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我,他渾濁的眼睛裡迸發出一絲光亮。
「聖……聖女……」
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抓住了我的手。
「是石長老……是他……」
「他為了奪取聖女之位,和那虛無縹緲的長生秘法……」
「是他,引中原人入關,裡應外合……」
「才害死了……所有人……」
滔天的恨意,瞬間淹沒了我。
原來,這才是真相。
這才是屠族之夜,全部的真相!
巴圖,斷氣了。
我為他合上雙眼,眼底一片冰冷。
我沒有立刻去找石長老報仇。
我帶走了地窖里所有關於「蠱人」的研究記錄。
然後,一把火,將這座罪惡的宅院燒成了灰燼。
大火燒了整整一夜。
第二日,石長老看著一片廢墟的據點,面色慘白。
他在灰燼中看到了一枚小小的、用石子擺出的圖樣。
那是只有苗疆聖女一脈才懂得的特殊記號。
他像是見了鬼一般,癱倒在地,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
「不可能……這不可能……」
「聖女……她……她還活著?!」
11
石長老將「聖女歸來」的消息稟報給了玄塵。
這二人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脅。
很快,一座巨大的法壇,在皇城之巔,拔地而起。
玄塵身穿九星道袍,手持桃木劍,親自主持。
他要設下「鎮魂大陣」,以皇城龍氣為引,盪盡京中一切「邪祟之氣」。
大陣啟動的那一刻。
我正在百草廬中為人診病,只覺得心口一悶,喉頭泛起一絲腥甜。
我與蠱王的聯繫受到了壓制!
這玄塵,果然有些道行。
我不能坐以待斃。
硬闖是下下之策。
我需要一個,能光明正大,進入皇城核心的辦法。
皇后便是最好Ṫű̂₇的突破口。
我以「鬼手神醫」的身份,借著為皇后調理鳳體的名義,順利地進入了後宮。
皇后的寢宮距離那法壇極近。
正是大陣的核心區域。
我為皇后診脈,為她施針。
一切都顯得那麼正常。
無人察覺,在我為她整理髮髻時,一隻比塵埃還小的「牽機蠱」悄然落在了她那頂華麗的鳳冠之上。
那蠱蟲攜帶了我的一絲本命精血。
我回到百草廬,靜待時機。
午時三刻,陽氣最盛。
玄塵再次催動大陣,想一舉找出我的藏身之所。
可他不知道。
當那磅礴的道法之力掃過皇宮時。
「牽機蠱」被瞬間引動。
它牽引著皇后的鳳體氣運,在我的周身形成了一道無形的屏障。
玄塵的法力如同石沉大海。
不僅沒能傷到我分毫,反而因為找不到目標,遭到了大陣的強烈反噬!
「噗——!」
皇城之巔,眾目睽睽之下。
那位仙風道骨的玄塵道長,猛地噴出了一口烏黑的血!
他臉色煞白,身形踉蹌,險些從法壇上栽下來。
他道行受損,狼狽不堪。
但他那雙陰鷙的眼睛,卻死死地盯住了大陣反饋回來的那唯一一處氣息異常之地。
他強忍著傷勢,連滾帶爬地衝進皇帝的寢宮。
聲音因恐懼而變得尖利。
「陛下!陛下不好了!」
「那祥瑞……那隻靈蟲……」
「恐是……恐是天下至凶之物啊!」
12
景帝得知真相,驚怒交加。
他沒想到,自己日夜供奉,以為能保佑江山的祥瑞之物。
竟是啃噬他龍氣,動搖他國運的根源!
那深入骨髓的喜愛,瞬間化為了極致的恐懼。
「除掉它!玄塵!朕命令你,立刻給朕除掉它!」
他像一頭髮怒的獅子,在寢宮裡咆哮。
玄塵面有難色。
「陛下,此物與您的龍氣,早已融為一體……」
「強行剝離,龍體……龍體恐怕會當場崩潰啊!」
這個消息,通過陳公公的情報網,以最快的速度傳到了我的耳中。
我心急如焚。
蠱王,決不能有事!
我立刻聯繫了蕭決。
他ṭŭ̀ₔ動用了自己最深的一枚暗樁。
半個時辰後,一道聖旨便傳到了百草廬。
召「鬼手神醫」阿竹,即刻入宮,面聖。
我終於再一次踏入了景帝的寢宮。
這一次,我與玄塵,與那驚恐的帝王,正面相對。
龍榻,就在我眼前,不過數步之遙。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蠱王傳來的悲鳴與渴望。
咫尺,天涯。
這是一場驚心動魄的心理戰。
我必須在兩個最頂級的敵人面前,保下蠱王,並為我的下一步鋪好路。
我上前,假意為景帝診脈。
片刻之後,我收回手,臉色凝重。
「陛下,道長所言非虛。」
「此物,已是您身體的一部分。動它,便是動您的性命。」
景帝的臉,徹底沒了血色。
「那……那該如何是好?朕……朕豈不是要被它活活吸干?」
我等的就是這句話。
我抬起頭,目光掃過玄塵那張陰沉的臉,緩緩開口。
「辦法,倒也不是沒有。」
「強行剝離不可,但若是能找到此物的『原主』……」
我故意頓了頓,看著他們愈發緊張的神情,才接著說下去。
「以血脈秘法,溫和引導,方能將其與龍氣無損分離。」
我將了他們一軍。
也為我真正的身份,那個他們必將尋找到的「苗疆聖女」。
埋下了最關鍵的伏筆。
13
我的話,成了景帝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立刻下旨,昭告天下,尋找能解此局的「南疆高人」。
石長老終於等來了他夢寐以求的機會。
他自薦入宮,聲稱自己乃苗疆旁支後裔,恰好知曉安撫「靈蟲」的古老秘法。
景帝大喜過望,奉為上賓。
玄塵雖有疑慮,但在保命面前,也只能選擇相信。
一場聲勢浩大的祭天大典,在天壇舉行。
石長老將在這裡,當著文武百官的面,上演一出「認主」的好戲。
他想藉此機會,徹底掌控蠱王,從而掌控整個大燕的命脈。
我,自然也在觀禮的人群之中。
以「鬼手神醫」的身份,ƭũⁿ冷眼看著這場鬧劇。
吉時到。
石長老身穿他自己縫製的不倫不類的苗疆祭祀袍,登上了祭壇。
他手舞足蹈,口中念念有詞。
都是些我聞所未聞的咒語。
可笑。
真正的苗疆秘法,是以血脈為引,以心神為介。
豈是這般裝神弄鬼。
就在他最得意忘形,伸手企圖觸碰那隻被請出宮的、裝有蠱王的金籠時。
我緩步走了出去。
「住手,你這叛徒!」
我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天壇。
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了我。
石長老看到我,臉色劇變,如遭雷擊。
我沒有理會他。
只是望著那隻金籠,輕輕地唱起了一支歌。
那是只有歷代聖女,才能吟唱的,喚魂之歌。
歌聲古老悠遠,帶著安撫,也帶著召喚。
「嗡——!」
金籠之內,蠱王感受到了它真正主人的氣息!
它發出一聲震天的嗡鳴,瞬間掙脫了所有的符籙和束縛!
一道烏光,沖天而起!
它沒有撲向我。
而是調轉方向,如一道黑色的閃電,射向了祭壇上的石長老!
「不——!」
石長老發出驚恐的尖叫。
他想逃,卻發現自己的身體,早已被恐懼釘在了原地。
他身上的那些邪術,在真正的蠱王面前,不堪一擊。
蠱王,鑽進了他的身體。
眾目睽睽之下。
那個不可一世的石長老在地上痛苦地翻滾、哀嚎。
他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乾癟,萎縮。
最終化為了一具皮包骨的乾屍。
死狀悽慘無比。
全場死寂。
我一步一步走上祭壇。
蠱王親昵地飛回我的掌心,蹭著我的手指。
我抬起頭,迎上龍椅上景帝那張因恐懼而扭曲的臉。
「陛下,別來無恙。」
「真正的『原主』,回來了。」
14
圖窮匕見。
禁軍如潮水般,將祭壇圍得水泄不通。
玄塵手持桃木劍,擋在景帝身前,臉色慘白。
「妖……妖女!你究竟是何人?」
我撫摸著掌心的蠱王,笑了。
「我,是燭影。」
「被你們屠戮殆盡的苗疆,最後的聖女。」
「今日,前來討債。」
「護駕!護駕!」
景帝發出聲嘶力竭的尖叫。
玄塵強作鎮定,催動了他最後的道法。
「天道煌煌,誅邪!」
金色的符文在他身邊環繞,化作一道凌厲的劍氣,向我刺來。
我沒有躲。
只是輕輕抬起了手。
「玄塵,你修的是順應天道。」
「那你可知,這三十年來,你助紂為虐,害死我數萬族人,又令北境將士冤死沙場,欠下了多大的『業力』?」
「今日,我便引動你的業力,讓天道來親自審判你!」
我的話,如同魔咒。
那道金色的劍氣,在離我只有三尺之遙的地方,驟然停住。
然後,調轉方向,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射回了玄塵自己的身體!
「噗——!」
玄塵不敢置信地低下頭,看著自己胸口的血洞。
他畢生修煉的道法,最終,反噬了他自己。
「是你……是你毀了我的道……」
他指著龍椅上的景帝,發出最後的詛咒,隨後,便化為飛灰,消散於天地之間。
最後一個障礙,清除了。
我一步一步,走向那張象徵著至高權力的龍椅。
走向那個早已癱軟如泥的帝王。
我沒有立刻殺他。
我只是平靜地看著他。
「三十年前,我苗疆為表誠意,獻上聖物『同心蠱』,願與中原永結同好。」
「可換來的,卻是你無情的背叛,和我全族的性命。」
「你這三十年的江山穩固,國運昌盛,都是用我族人的血和氣運堆砌起來的。」
「陛下,這筆債,今日該還了。」
說完,我催動了蠱王。
「去吧,拿回屬於我們的一切。」
蠱王化作一道流光,沒入景帝的眉心。
他沒有發出慘叫。
只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衰老。
烏黑的頭髮瞬間變得雪白。
飽滿的皮膚生出無數的皺紋和老人斑。
挺拔的身軀佝僂下去。
他所有被強行續上的壽命、偷來的健康、竊取的威嚴,在這一刻盡數被抽離。
他最終,死於對自己衰老和死亡的極致的恐懼之中。
死在了他最迷戀的龍椅之上。
隨著他的死亡,一聲巨響傳來。
皇宮深處,那根象徵著國運的龍脈石柱轟然斷裂。
這個竊取來的王朝,氣數盡了。
蕭決的軍隊,在此時,完全控制了皇城。
他走到我的面前,看著滿目瘡痍的祭壇,輕聲問: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我沒有看他。
我遙望著西南方,那是故土的方向。
大仇得報,我的內心前所未有的平靜。
「我不要你的江山。」
我輕聲說。
「我只要,我的族人,能再次站在這片土地上,活得像個人。」
我收回蠱王,轉身走下祭壇。
身後,是一個王朝的落幕。
身前,是一條回家的路。
苗疆的聖火,該重燃了。
而一個屬於聖女燭影的時代,才剛剛開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