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起笑容,眼神冷得像苗疆的雪山。
「謝停雲。」
「用你教我的中原話來說,這叫——」
「報應。」
說完,我轉身就走。
將他的絕望和哀嚎,一併丟在了那個雨夜裡。
雨,漸漸停了。
我走在空曠的長街上。
心底,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大仇得報,卻也有些空茫。
我從懷中摸出一枚不起眼的骨哨。
那是族中遺物。
接下來,該去哪裡呢?
這偌大的中原,或許,還有我失散的族人。
又或許,這京城的風雲,才剛剛開始。
我深吸一口氣,眼神重新變得堅定。
「不管去哪,活著,就有希望。」
欠下的債,總有一天,連本帶利,天都會看著你還清。
5
雨夜之後,京城死水微瀾。
謝停雲的倒下,並未在我心中激起太多波瀾。
那是一種大仇得報後,更深沉的空虛與寒意。
他只是一枚棋子。
真正的弈者,還高坐於廟堂之上。
我的目標很明確。
奪回蠱王,讓那竊國之人,血債血償。
為此,我需要一個新身份。
一個能讓我立足於京城,接觸權貴,收集情報的身份。
醫者,是最好的偽裝。
我用殘存的積蓄,在京城一處僻靜的巷子裡,開了一間小小的藥廬。
匾額上,只有三個字——百草廬。
開張那日,我治好了城南一個窮苦小吏之妻的頑疾。
那病,太醫們束手無策,早已斷言必死。
我只用了幾味尋常草藥,配上一隻不起眼的療傷蠱。
便讓她在半日之內回了陽。
我分文不取。
只請那小吏為我揚名。
說這百草廬的阿竹姑娘醫術通神。
這是我織網的第一步。
以善名作餌,釣的是這京城的達官顯貴。
小吏對我感恩戴德,千恩萬謝。
臨走時,他無意中說起一件事。
「姑娘,您是不知道,最近宮裡頭可不太平。」
「太醫們跟走馬燈似的,天天Ŧŭ¹往宮裡跑。」
「聽說是陛下那頭風的舊疾又犯了。」
「脾氣也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暴躁易怒。」
我端著藥碗的手微微一頓。
來了。
蠱王的反噬已經開始了。
6
百草廬的名聲,像風一樣,在京城裡傳開了。
專治疑難雜症,藥到病除。
很快,一個真正的大人物找上了門。
皇帝身邊最寵信的宦官總管,陳公公。
他被一種怪病折磨了數月,渾身奇癢,夜不能寐。
宮中太醫想盡了辦法,也毫無頭緒。
他來Ṭű̂₌時,前呼後擁,滿面愁容。
我只看了一眼,便知曉了緣由。
不是病,是咒。
後宮爭鬥中,一種不入流的厭勝之術罷了。
我沒有點破。
只取出一隻通體雪白的小蠱蟲,讓它順著陳公公的耳廓爬入。
片刻之後,又從另一隻耳朵爬出。
那惱人的奇癢,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陳公公又驚又喜,對我又敬又畏。
「神醫!當真是神醫啊!」
我為他沏了一杯清茶,狀似無意地說道:
「公公此症,非天災,乃人禍。」
「日後,飲食還需多加小心。」
一句話,便在他心中,埋下了一根「高深莫測」的刺。
也為我,換來了一條通往宮廷內部的情報線。
臨走時,陳公公屏退左右,對我深深一揖。
他壓低了聲音,作為回報。
「姑娘,老奴多句嘴,宮裡頭的水,深著呢。」
「陛下近來,極其倚重一位玄塵道長。」
「聽說那道長,能煉製『鎮魂丹』,可壓制邪祟。」
「您道法高深,但千萬……別和他的人起了衝突。」
玄塵道長。
我心中默念著這個名字。
我的第一個對手,登場了。
7
我感覺到,有人在暗中調查我。
不是官府的人,手法乾淨利落,帶著一股軍伍之氣。
這日午後,一個身形彪悍的男人走進了我的百草廬。
他穿著尋常的布衣,但那雙眼睛像狼一樣銳利。
他不言病症,只是坐下,讓我為他診脈。
脈象沉穩有力,毫無病灶。
他看似隨意地與我談論著邊境的風土人情。
言語之間,卻處處是陷阱。
「聽聞南疆多異術,不知姑娘可曾聽聞?」
「有一種奇蟲,可救人,亦可殺人。」
他在試探我。
我面上不動聲色,以一個普通醫者的身份,對答如流。
「醫者父母心,只知救人,不知殺人。」
「至於奇聞異事,不過是些鄉野傳聞,當不得真。」
我起身為他續茶。
指尖沾上了一絲無色無味的「誠實蠱」粉末。
那粉末悄無聲息地融入了茶水之中。
他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放下茶杯時,他用那雙狼一般的眼睛死死盯著我。
「你,究竟是什麼人?」
這是最後的試探。
我微微一笑,並不回答。
他卻仿佛被什麼東西扼住了喉嚨,不受控制地,說出了一句真心話。
「你……果然不簡單。」
他暴露了。
而我,沒有。
男人的臉色瞬間變得無比難看。
他知道自己著了道,卻不知是何時、何地。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沒有再多說一個字,起身離去。
桌上,留下了一塊玄鐵令牌。
令牌上,刻著一個猙獰的狼頭。
北境軍府的令。
門外,他那一直靜候的隨從,低聲開口。
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進了我的耳朵。
「我家主上,七皇子蕭決,三日後在靜水軒,恭候姑娘大駕。」
8
靜水軒。
京郊一處廢棄的別院。
我在這裡見到了那個被廢黜的七皇子,蕭決。
他被貶為庶人,幽居於此,早已淡出了朝堂的視線。
可我知道,蟄伏的狼,最為致命。
他坐在石桌旁,親自為我斟茶。
沒有半分試探,開門見山。
「我的母親,曾經的孝慈皇后,是被害死的。」
「我麾下數萬北境將士,並非戰死,而是被自己人活活凍死在了冰天雪地里。」
「這一切的背後,都是當今的皇帝,和你我的『老熟人』,國師玄塵。」
他的聲音很平靜。
但那平靜之下,是滔天的恨意。
我們,有共同的敵人。
「你想讓我幫你?」
我端起茶杯,看著杯中沉浮的茶葉。
「是合作。」
他糾正道。
「你我聯手,我助你復仇,顛覆這腐朽的皇權。」
「你助我,清除障礙,奪回本該屬於我的一切。」
這是一場平等的談判。
他向我展示了他的情報網,他在朝中的暗樁,他在軍中的舊部。
而我,也需要向他展示我的「價值」。
我看著他,忽然開口。
「殿下體內的『腐骨』之毒,想必發作之時,很痛苦吧?」
不等他回答,我指尖微動,引動了他體內潛伏的舊傷。
那是戰場上留下的,早已與他的骨血融為一體。
蕭決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豆大的汗珠從他額角滾落。
那種萬蟻蝕骨的劇痛,讓他幾乎握不住手中的茶杯。
他看著我,眼中滿是震驚。
我收回了蠱力,那劇痛又如潮水般退去。
「我有辦法根除它。」
我平靜地說道。
他沉默了良久,看著我的眼神徹底變了。
從審視變成了敬畏。
他站起身,對著我鄭重一揖。
「先生,請受蕭決一拜。」
「從今往後,但憑先生驅策。」
我們的盟約就此達成。
以血海深仇為證。
他遞給了我第一份情報。
「玄塵的背後,有一個人你必須小心。」
「他是你的族人,當年向中原泄露聖女行蹤,導致全族被屠的叛徒——石長老。」
「如今,他是玄塵的座上賓,專為他研究,如何用道法,來克制你們苗疆的蠱術。」
9
蕭決的效率很高。
第二天,一份關於戶部侍郎的密報就送到了我的手上。
此人是皇后一派的骨幹,貪贓枉法,草菅人命。
也是蕭決的政敵之一。
我們的第一次行動,目標就是他。
我並未想過要他的命。
那太便宜他了。
我要讓他身敗名裂,成為整個京城的笑柄。
戶部侍郎有個習慣。
每日上朝前,必喝一碗夫人親手燉的補湯。
我讓蕭決的人,提前一日,在他家的藥材里,混入了一味無色無味的藥草。
那藥草本身無毒。
但一旦與他補湯里的另一味藥材相遇,便會生出一種奇特的效用。
再配上我遠程催動的一隻「失語蠱」。
好戲便開場了。
金鑾殿上。
戶部侍郎手持笏板,正慷慨陳詞,彈劾著蕭決在朝中的一位舊部。
他引經據典,聲情並茂,眼看就要說到最關鍵的地方。
忽然,他的聲音卡在了喉嚨里。
他漲紅了臉,張大了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眾目睽睽之下。
他喉嚨里發出了幾聲奇怪的聲響。
「咯咯……咯咯咯……」
那聲音,像極了一隻正在打鳴的公雞。
滿朝文武先是死寂。
隨即爆發出一陣壓抑不住的鬨笑。
龍椅上的皇帝臉色鐵青,猛地一拍扶手。
「放肆!」
「來人!將這個瘋言穢語的匹夫給朕拖出去!」
戶部侍郎,就這麼不明不白地被拿下了。
他成了全天下最大的笑柄。
也在這朝堂之上,製造了第一次非自然的恐慌。
事後,玄塵道長連夜入宮。
他當著皇帝的面,拂塵一甩,斷言道:
「陛下,此乃妖邪之術!」
「京中,必有南疆餘孽作祟!」
「請陛下准許貧道設下法壇,盪盡妖邪!」
10
玄塵的動作,在我的意料之中。
但我沒想到,石長老,那個叛徒,比他更急。
蕭決的情報網很快就鎖定了石長老在京城的秘密據點。
那是一處位於城西的廢棄大宅。
守衛森嚴,尋常人根本無法靠近。
我避開了所有守衛,如一縷青煙潛入了宅院的深處。
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和藥草味,混雜在一起,令人作嘔。
推開地窖的門,眼前的景象讓我目眥欲裂。
那不是煉丹房。
那是一座人間地獄。
無數的鐵籠里關著活人。
石長老,竟然在用活人飼養蠱蟲!
他想將道家的符籙,與我苗疆的蠱術相結合,製造出一種,能被他完全控制的「蠱人」。
在最深處的一個鐵籠里,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被鐵鏈鎖著,渾身沒有一塊好皮肉,氣息奄奄。
是巴圖。
當年拚死護送我逃離的侍衛之一。
我斬斷鐵鏈,將他抱了出來。
他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