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天生痴傻,被阿爺領回府時見到了體弱多病的長姐。
原來阿爺接我回來,是為了我的心頭血給長姐入藥。
其實長姐很好,冒著病重的風險也願意到雪地里為我撐腰。
給我甜甜的糕點,教我讀書識字,還會帶我去熱鬧的燈會。
長姐那麼好。
好到連我喜歡的郎君也來問我:
「你阿姐可鍾愛孤本古籍?」
我重重點頭:「喜愛的!」
只是我不明白為什麼心會變得酸酸的。
下一秒,又變得雀躍。
長姐馬上就痊癒了。
我也要死了。
1
「阿言,快回來,外面冷。」
阿姐在喚我了。
冬日雪花軟綿堆在梅花枝頭,被下人用長杆打了,撲簌簌地往下落。
我回首,抱著幾枝梅花,匆匆往回跑。
阿姐摸了摸我凍得發紅的臉,叫下人趕緊拿來大氅。
我乖巧盤坐在她身邊,捧著湯婆子。
用餘光偷偷看了眼。
小火爐上咕嚕嚕地冒著熱氣,應該是煮著阿姐要喝的藥粥。
阿爺正在用小蒲扇扇火。
爐火烘得人熱乎乎的,我拿著一塊糕點低頭吃。
有人熱切低語:「老爺是好主子,連下人都有新年禮物。」
我也跟著彎了眼睛。
新年可真好。
下人們繼續道:「大小姐的新年禮物是個代表長命百歲的長命鎖呢。」
「據說是老爺用和田玉親手做的,鑲了金絲瑪瑙,可見用心和疼愛。」
「那二小姐呢?」
二小姐呢?
我看著面前的糕點,像是沒聽到,又美滋滋彎著眼睛咬了一大口。
阿姐垂下眸,片刻轉頭。
在阿爺難看的眼色中,將腰間的長命鎖接了下來,輕輕擱置在了我的手心裡。
她眉眼溫柔,說的不是新年快樂。
而是。
「阿言,生辰快樂。」
我開心撫摸著吊墜。
原來,今日是我的生辰。
阿言也有禮物啦!
2
「啊啊啊!!!」
匕首在我胸口的血肉里轉動,耳邊是巨大的轟鳴聲,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濕。
看不太清楚大夫同情的眼神。
不知道我究竟昏厥了幾次,再次醒來的時候大夫和下人們都已經離開了。
我眨了眨眼,看著熟悉的床頂撐起身來,胸口又是一陣鑽心的刺痛。
屋外早就沒了動靜。
這裡是一處偏僻的宅院,阿爺為了瞞住阿姐取我心頭血入藥的事實,特地安排大夫在這處。
我忍痛起身推開門,口中不自覺哼著一首荒腔走板的歌來轉移注意力。
可才推開門,就忍不住頭暈目眩就要往前面栽倒。
下一秒,栽進了一個熟悉的懷抱中。
他身體一瞬僵直,猶豫道:
「阿言?」
……
「輕摁一下都疼得臉色蒼白,大夫說過你是易痛體質嗎?」
我搖頭。
「你胸口的傷口是怎麼弄的?」
我笑盈盈回答:「是自己弄傷的,是小事。」
阿爺說了,不許將我心頭血入藥的事情告訴別人。
最終,周澤野搖了搖頭,從懷裡掏出來一個止痛膏。
「下人們真不細心,既然受傷,為何沒聞到止痛藥的味道?」
我愣了一瞬。
是了。
怪不得這次這樣痛。
原來是他們忘記了。
我接過止痛膏,又見他懷裡給我掏出飴糖來。
不過眨眼,他就貼近上來,向我狡黠眨了眨眼。
「好阿言,你再說說你阿姐的事情吧。」
笑如春曉,熱烈又張揚。
距離之近,讓我驀然睜大眼睛,一下子抿緊唇,屏住了呼吸。
3
關於阿姐,始於阿爺帶我回家的那天。
她披著厚厚的狐裘站在門口,削瘦得像是零落在初春淒風苦雨里的一瓣梨花。
丫鬟撐著傘,她匆匆幾步追來,又被阿爺疼惜得哄回去。
我痴痴抬頭看著那個明凈的貴人。
對比之下,是天壤之別。
我擦了擦身上雨水裹著泥濘的身體,流進了傷口中,沙沙地疼。
我侷促朝她笑了下。
可能是太唐突,下一秒就被馬夫抽了一鞭子。
他瞪道:「大小姐也是你這種人能直視的?」
那阿爺,我是什麼呢?
「是供血的奴才唄!」
丫鬟們洗凈了我身上的髒污,換上新的衣服。
她們看著我,遞來了熱乎乎的菜餅子。
我看不懂她們眼中亮晶晶的是什麼。
厭惡,嫌棄看得多了。
過了陣子才知道,那是同情。
在第一次挖出心頭血的時候,我疼得反抗,狠狠咬了大夫一口,就被阿爺命人壓在了雪地里了。
可真冷啊,比和阿娘住在破廟裡還冷。
冷得寒氣嗆進鼻腔,身體都沒了知覺,牙在打顫,連膝蓋都麻麻的疼。
我蜷在雪地里,小心收著衣袖。
沒想著菜餅子,而是在想要是沒氣了,又要麻煩別人了。
我努力蜷得小小的,最好能化成一顆石子,一片雪花,輕飄飄地,化在人間。
阿爺就這麼站在屋檐下,冷冷看著我。
長姐不顧勸阻跑到了我身邊。
在雪地里,救起了我。
為此,阿姐生了整整一個月的高燒。
阿姐,是個很好的阿姐。
我娘下藥和阿爺一夜荒唐,致使髮妻得知,本就病弱的身體更加嚴重,徹底撒手人寰。
阿爺討厭我,可阿姐沒有。
她教我認字,讓我住在她側房,有很多糕點和肘子。
在所有人中,我最喜歡阿姐了!
……
於是,在阿姐拿著周澤野通過我遞給她的書信時,紅著臉道:
「阿言,你喜歡熱鬧,陪我一起去燈會吧。」
我彎著眼睛,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阿姐,真的是頂頂好的阿姐。
4
燈會人多,果然熱熱鬧鬧的,我看得眼睛都快花了。
我咬著糖葫蘆,雀躍跟在兩個人身後,沒看到他們依偎的那樣近。
談論著我聽不懂的東西。
有詩詞歌賦,有字謎書畫。
我斷斷續續只聽進去幾句話。
周澤野笑著說:
「阿言是個很乖的姑娘,我剛見她時隱沒在人群里,明明那麼渴望玩一玩新打的鞦韆。」
「可等下人們玩個遍都怯生生不敢上前,你都不知道,我大步帶她上鞦韆時,她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我,高興得都快哭了。」
「她可真夠傻的。」
阿姐也跟著低低的笑,「阿言是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
我咬著糖葫蘆愣神。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是甜的,卻酸得讓人心口發疼。
不該如此的。
恰如暖陽般的人,將總是被人忽略的我從人群中挖出來。
頻頻來替我撐腰。
心懷感激,到此為止。
這樣就足夠了。
我使勁搖了搖頭,抱緊周澤野給阿姐買的東西,想跟上時卻早就看不到兩個相攜而去的二人了。
哪裡去了?
我呆呆傻在原地。
仿佛是被從人群中拉起,又被甩到了人來人往中。
丟了也無人發現。
無人得知。
四處面孔陌生。
我呼吸從小心到劇烈急促,視線匆忙掃過人群,恐慌得不能自己。
「阿姐……」
阿姐,阿言不認路的啊。
5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回去的,茫然走了好久好久。
東街西街都走個了遍。
抱著禮物的手磨破了皮,腳底血泡破裂,胸口的傷又在發疼了。
一瘸一拐回到了府邸,篤篤敲門時僕從罵罵咧咧地過來。
「哪個不長眼的東西……」
話才開口,看到我的樣子就瞬間截住。
他喃喃張大了嘴,不敢說話了。
我歪了歪頭,鬢邊一縷青絲垂落,衣衫擠得凌亂,胸口鮮血浸出,跌在雪地里雪污滿襟。
應該是有點狼狽的。
我朝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垂下了頭。
早點找到路多好,這下阿姐又該擔心了。
「我不要!」
「難道我要阿言和我一命換一命嗎?!她本就痴傻無辜!你要我愧疚一輩子嗎?!」
是阿姐的怒聲。
我僵在門口,不敢再往前一步了。
橘色燈火映在窗口的,還有阿爺的身影。
他已帶顫抖的哭腔:「可我又怎麼能眼睜睜看著你在我面前死去?」
「你阿娘於我如命……若不是你,我不如隨她去了!她們母女自作自受,我恨透了!」
「要不是她對你有用,我恨不能現在就手刃了她!」
僵持片刻,最終阿姐撲進了阿爺的懷裡,肩膀顫抖,壓抑哭出聲來。
我垂下眼睛,用袖子掃了一片乾淨的雪地,小心翼翼將禮物擱置在上面。
然後踉蹌著,拖著腿坐在了窗下。
緩緩地,蜷起雙腿。
我痴痴抬頭望向天空那輪冷清清的月亮。
又下雪了。
怎麼突然變得這樣冷了呢?
一定是我在外面待得太久了!
我不自覺,又輕輕哼起不明曲調的歌兒來。
默默想,等到時候我就親口對她說,阿姐對我那麼好,阿言是心甘情願的。
好讓她沒有負擔。
我抱著自己,將頭埋進雙膝之間。
阿姐啊。
阿姐要長命百歲。
6
我在雪裡等了很久。
久到聽阿爺耐心安撫好阿姐離開。
我才敢小心翼翼抱著那堆東西,敲響了阿姐的房門。
晚上阿姐給我上了傷膏,味道甜甜的,我一直對著她傻笑說不疼。
她突然抱緊了我,低低的在哭。
我垂下頭,學著別人的模樣,笨拙拍著阿姐的後背。
「阿姐不哭,真的不疼,阿言可厲害了。」
隔天阿姐瞞著阿爺帶我上了馬車,要帶我去熱鬧的宴會。
我說:「阿姐,其實你不用這樣,能幫到你,我其實很開心。」
我害怕阿姐著涼生病。
可埋頭拉她回府時,她卻讓人強壓著我進了車內。
「不然還是別出去玩了。」
我在馬蹄噠噠聲中看著她,默默咽下這句話。
我極小心地挪近了心中暖橙橙的太陽一分毫。
阿言就……就任性這一次。
等到下次!
下次阿言一定和阿姐說。
7
可我和阿姐誰都沒想到。
「真不知道世子爺怎麼會喜歡你這樣一個病秧子。」
為首盛氣凌人的壞人挑起阿姐的下巴,表情不屑。
阿姐被丫鬟壓著動彈不得,只能冷冷撇開下巴。
而我擋在阿姐面前,露出白森森的牙看著她,嗚嗚低吼。
她看向我,被氣笑了。
阿姐看出她的意圖,臉色大變,在我的身後著急道:
「阿言,聽話!」
宴會熱鬧,病弱的阿姐瞞著阿爺,想帶我看看才出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