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從懷裡掏出佛堂拿回來的茶果塞我手心。
「這會長記性了吧。」
「那老夫人是誰?那可是孫氏!敢在老虎頭頂偷吃,你膽子不小!」
也許是我身體太弱,挨了幾下鞭子,就生病生了幾天。
看大夫開藥方的錢,還是田媽媽自掏腰包,足足花了一個月例銀,才把我救回來。
我嫌藥苦不願喝,田媽媽罵罵咧咧的捏著我鼻子,灌了藥。
又塞了一顆麻糖到我嘴裡。
「吃吧,苦著苦著就甜了,日子阿也就這樣。」
我似懂非懂:「真甜,一點也不苦。」
見我喜歡,田媽媽拍了拍我腦袋:「我女兒也喜歡吃。」
田媽媽說:「家裡就剩我一人,這錢我花不完,也帶不走。」
「救活你這丫頭,也算我替你死去的爹娘照顧你了。」
「要是你真想感謝,等我死了之後,給我上柱香就好了。」
後來,小廚房多了些甜食和麻糖。
我猜想,一定是田媽媽自掏腰包給我置辦的。
又過了兩個春秋,到了田媽媽離府那日,我親自做了一桌子菜,等田媽媽回來給她踐行。
可人沒等到,卻等來田媽媽死了的消息。
08
田媽媽的屍體被打更的人發現在巷口。
當人們找到她的時候,她衣裳不整,手裡還捏著兩袋子麻糖和一疊紙錢。
眼睛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致命的傷口在被利器劃開的脖子上。
再過幾天就是她家人忌日。
田媽媽定是天沒亮,就出去買了祭品,提前準備祭拜家人。
孫氏起得早,她必然是想在孫氏起床前,趕回去伺候。
著急選擇了走小巷,
卻遇見窮凶極惡的賊人,
被污了身子,搶了銀錢,還失去了性命。
田媽媽去世那天,我在被窩,含著一顆麻糖哭了許久。
昨天夜裡,我嚷嚷著想吃麻糖。
田媽媽罵罵咧咧的說我是個餓死鬼投胎。
還要找孫氏趕我出去。
她不知道,我故意支開她,只為了給她準備臨別前的歡送宴。
我不知道,田媽媽真的會把我說的話放在心上,給我去買麻糖。
前些日子,田媽媽到了年紀,求了孫氏拿回了釋奴籍書。
「我老了,干不動了,也該回去養老了。」
那晚,屋裡的丫頭都對田媽媽依依不捨。
我們都打算要好好給她操辦歡送宴。
早上,她臨走前,還對我說:「明天,我便求老夫人也放了你。」
「我帶你回鄉下,那遍地油菜花田,可美了。」
這或許,就是命。
我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恨不得遇見賊人的是我,而不是田媽媽。
這世上,我又失去一個疼愛我的人了。
沒過幾天,孫氏屋裡來了個陳媽媽。
住進了田媽媽生前的屋子。
陳媽媽和孫氏一樣,不喜歡說話。
卻比孫氏更嚴厲,每天皺著眉頭指揮下面的人幹活。
乾得不好就要挨打,罰錢。
小廚房裡的菜又變回寡淡無味。
再也沒有我喜歡的甜食和麻糖了。
09
春去秋來,院裡的人漸漸忘記田媽媽的存在。
這些日子,侯爺與周氏感情好了不少。
更重要的是,周氏又懷上了。
孫氏高興,也就沒想起通房的事情。
我 20 歲那年,升了一等侍女,有了隨時出府的令牌。
所以我每逢到了田媽媽忌日。
我都會借著給孫氏採購出府,買上兩袋麻糖。
到河邊點上三炷香,擺上麻糖,給田媽媽一家。
剩下的,遇到苦悶的時候,就吃一顆。
這日子苦著苦著,就甜了。
昨天,院裡一個侍女被陳媽媽發賣了出去,
只因為她偷偷跑去侯爺書房外,鬆了髮髻,偷偷等著侯爺回來。
正好被陳媽媽抓住。
孫氏責罵她不知天高地厚,一個低賤的婢女妄想當小娘。
毀了她的容貌,將她直接發賣了出去。
巧的是,被發賣的侍女是周氏身邊的陪嫁丫鬟。
周氏得知這件事後,一氣之下,動了胎氣。
孩子就沒保住。
得知孩子又沒了,孫氏直接氣暈了。
這些日子,孫氏的身體越發不好,經常需要臥床。
府醫說,孫氏這是思慮太多,氣鬱難解。
一來,周氏滑胎後,肚子一直沒動靜。
二來,聽說,是因為侯爺又在外頭惹的桃花債。
還給自己惹了一身暗病。
府醫說,侯爺的病怕是不好了。
孫氏知道後,當場氣的吐血。
這天,我給孫氏送藥膳。
著急走路,不小心撞到一個穿著鎧甲的男子。
我慌忙跪下,男子卻沒看我,匆匆進了屋。
後來,我走進去,無意間聽到他們對話。
男子喚了孫氏一句:「母親。」
才知道男子是孫氏的二兒子,金羽。
孫氏嘆氣:「你哥和你死去的爹一模一樣,都是不成氣候的東西。」
「府醫說了,只怕你哥這病影響生子嗣。」
「這病若傳出去,咋們侯府的臉面往哪擱!咳咳!」
「不過府醫提過,可以用女子過病氣。」
「院裡丫鬟多,正好。」
金羽擔憂:「母親別動氣,既有辦法,讓陳媽媽安排便是。」
孫氏感嘆:「羽兒,娘能指望的只有你了。」
我慌了神,快步走進來,
金羽看了我一眼,問起我名字:「你叫什麼名字?剛才走的急,撞到你,不知你有沒有傷到哪?」
我張開嘴巴怯怯的抬頭,正要對上孫氏凌厲的目光。
「一個下人而已,摔了就摔了。」
「沒有,奴婢沒事。」我放下藥膳,慌忙走到院子外的空地,
嚇得掏出手絹擦汗。
因為,我害怕自己也會像那個侍女被發賣出去。
我知道,他們不過隨意開口,但內心是瞧不起我們這些當下人的。
而我不知道,命運的齒輪已經開始轉動。
10
聽說,二少爺金羽留在府里幾天。
待孫氏身體好些再回軍營。
金羽和侯爺完全兩個性子。
金羽從小在軍營長大的。
他從不靠侯府的關係,獨自一人從士兵當上了將軍。
我聽說,金羽當上百夫長的時候,
他曾想借著軍功求娶心怡的姑娘。
只是那個姑娘卻早已被聖上指婚。
後來才發現,自己心愛的姑娘卻成為自己的嫂子。
金羽心灰意冷,就一直待在軍營沒回來。
這件事,孫氏明令禁止所有下人議論。
周氏再見故人,也只能隔著迴廊,裝著若無其事的保持距離。
金羽平日裡賞罰嚴明,卻又柔性對待下人。
他不喜酒色,熱愛習武和寫字。
每天清晨,他都會在院子練劍。
等孫氏醒了,又會陪她用會膳。
院裡的姑娘紛紛跑去看金二少爺練武。
她們都在猜測,不知哪家姑娘會嫁給金羽。
甚至有的打扮別致,鬆了髮髻,妄想金二少爺能看自己一眼。
而我們這些丫頭裡,就數梅兒長的最好看。
她從前也是跟著田媽媽,比我大一歲。
平日裡最喜歡和我搶栗子糕吃。
自從田媽媽去世後,她就一直在陳媽媽身邊幹事。
因為會說話,嘴甜,陳媽媽便讓她去伺候孫氏。
那日,她去給孫氏端茶。
金羽不就誇了她一句。
晚上回來,她就樂不思蜀的揚言自己被金二少爺看上。
說不定有朝一日能飛上枝頭變鳳凰。
這些都被陳媽媽看在眼裡。
當晚,還數落我們不要異想天開。
否則被孫氏知道,就會發賣出去。
梅兒心氣高,根本沒把陳媽媽的話放在眼裡。
這天,我端著新鮮的茶果去佛堂。
走的急,迎面撞上練完武的金羽。
「阿!」我被撞的摔了一地。
茶果也滾落下來。
他正要扶我,又怕男女授受不親。
索性伸出佩劍讓我抓住。
「沒事吧。」
我假裝沒聽見,低著頭撿起地上的茶果。
「我來幫你。」
慌亂間,兩指觸碰。
「阿!Ṭų₀」我像觸電一樣,迅速彈開。
金羽面色微紅,將茶盆放在我手上。
「第二次見你了,這回你可以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了吧?」
我始終低著頭:「鑲玉。」
隨後,抱著茶果慌亂逃離現場。
11
過了幾日後,孫氏揚言要在我們這些年輕丫頭裡挑選通房伺候侯爺。
選通房消息一出,院裡年輕的侍女都躍躍而試。
可我是見過孫氏的手段的。
沒有一個女子能逃過她手裡。
只有我憂心忡忡,害怕自己被選上。
幾日後,陳媽媽忽然讓我去孫氏屋裡。
我的心猛地一個噔。
來到前院,陳媽媽,只讓我跪在院子等候。
和我跪在前院的,還有梅兒。
「在這等著。」
我忐忑不安的跪在院子裡,微微抬頭看著一身華服的孫氏走進屋子。
堂前,孫氏聞著線香,指了指我身旁的梅兒:「今晚,你去伺候侯爺。」
「伺候的好,獎賞少不了你。」
梅兒幸喜若狂的叩頭:「多謝夫人!」
我咯噔一下,孫氏又指了指我:「今天起,你每日隨我去佛堂抄經。」
我鬆了一口氣,又微微抿嘴:「奴婢知道。」
屋裡的姑娘都同情我日日被困在佛堂抄經。
只怕日不見太陽的日子,遲早會變成老姑娘。
可那是我不可多得的時候。
每日我將經書抄好,便是偷偷練字。
佛堂的茶果每日都得換。
被換下來的,自然全都進我肚子裡。
這天,我拿著抄好的經書。
去孫氏屋裡,正好碰見院裡練劍的金羽。
有時也會看見周氏來給孫氏請安。
金羽總喜歡和我聊上幾句。
也曾說自己還是將士時候,被一個書生救過。
作為報答,他互送過書生一家躲過山賊。
我微微一愣,感嘆命運可笑。
他時而問我老家在哪。
時而好奇我日日蹲在佛堂會不會枯燥乏味。
我怕惹人側目,總是聊幾句就匆匆離開。
就算他知道我身份,又如何呢?
我有自知之明,金二少爺是絕對不會看上一個下人的。
這天,金羽忽然來佛堂找我。
我正抄著經書,猛然回頭看見門外站著的金羽。
心跳加速。
「二少爺,您怎麼會來這?」
平日裡,佛堂除了孫氏,並沒有其他人來。
我慌亂的四處顧看,只怕惹麻煩:「沒人發現你吧?」
「二少爺是有什麼要緊的事嗎?」
他目光微亮,步步走向我。
我忌諱佛像下站男女,步步後退。
他微微一笑,從懷裡掏出一隻筆和本子放在桌上。
「我要回軍營了。」
「這狼毫筆送你,還有這本詩經也送你。」
我微微一愣:「奴婢不敢要。」
金羽說:「院裡的丫頭就只有你一個會寫字念書,所以贈你。」
他的話誠懇友善,但絲毫撩撥不起我的心。
比起這三言兩語的誇讚,我更在乎自己的清白。
見我始終面無波瀾,金羽欲言又止,轉身走幾Ťŭ⁴步,又回頭。
「保重。」
隨後,他便離開佛堂,我便長舒一口氣。
二少爺離開後,我握著手上溫熱的毛筆,睫毛微顫。
12
自從梅兒被孫氏選中,屋裡的姑娘無不羨慕她。
沐浴凈身的第三晚,梅兒換了一身新衣裳,高高興興的和屋裡的姐妹一一告辭,
「等我當上二夫人了,一定接你們去我院裡住。」
「等我有管家權,我一定給你們換掉這些發霉又潮濕的舊被子。」
「每人每個月的月例都加十個銅板!」
「每人都能告假不扣月例回家看爹娘!」
走到我跟前的時候,梅兒掏出一張油布包住的栗子糕遞給我。
「以後我走了,就沒人和你搶栗子糕吃了。」
我紅著眼,小聲哭泣。
怎麼勸,也沒法勸。
就這麼看著梅兒,隨面無表情的陳媽媽離開。
默默ƭų⁺在心裡祈求梅兒得償所願。
幾日後,梅兒因為身上長滿紅點,
陳媽媽說梅兒染了髒病,被關了起來。
次日,梅兒的屍體被發現弔死在屋裡。
年輕的生命,就這樣凋零。
我抄寫佛經的時候,忍不住哭起來。
又默默擦掉眼淚,將抄寫好的佛經的背面,偷偷寫上梅兒的名字。
次日,陳媽媽按照孫氏的意思,拿走了佛經去廟裡燒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