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看起來有些疲憊,半晌後才揮手讓我離開。
「朕知道了,此事還去調查,明熙你先退下吧。」
但小福子已經自盡,丞相位高權重,又能調查個什麼出來呢。
看著二皇子陰沉沉的臉色,我掩面離開。
12
這件事最後被皇上壓了下來,我則是被罰了兩個月的禁閉。
我每日便待在攬月宮中,有一個嬤嬤負責來給我送飯。
之前在宮中我便見過她幾次,她的神色都有些複雜,直到現在才給我表明了身份。
她是明月公主曾經的貼身婢女,解明月被送到池國和親後她便分去了御膳房。
「小公主,我等這一天好久了。」
她嘴唇哆嗦著,給我講述母妃當年的遭遇。
比我所回溯看見的更加詳盡,讓人心生寒意。
「我是先公主身邊的婢女,算是看著她長大的。
「公主天性聰慧,容貌漂亮,待人親和,卻被這樣對待。」
她聲淚俱下地控訴著:「先帝解瀾和當今聖上,解明清,是公主的父兄,公主最親近信任的人。
「兩人明面上是正人君子,風度翩翩,誰能想到竟存的那種齷齪心思!」
「禽獸……禽獸!」她猛地抬頭看著我,懇求道,「青洄,你要為你娘報仇!」
「嬤嬤先請起來。」我將她扶了起來,也是一副溫良無害的做派。
「我一介亡國公主,能在這後宮生存尚且不錯,有什麼實力為娘報仇?」
「有辦法的……」她喃喃道,「我便是為此活著。」
13
解明月十四歲那年就成為父兄的玩物,他們專門為她打造了一個密室,裡面布滿了各種取樂的刑具。
他們輪番囚禁她折辱她,解明月越害怕越反抗他們就越興奮。
聽嬤嬤說,她每日都痛不欲生,可偏偏還被下了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最後慢慢麻木了,仿佛甘心就這樣被當作一個禁臠。
他們這一條血脈就變態噁心,偏偏掩飾得極好,除了身邊左右無人知曉。
一直到解明月十八歲時,池國進軍來犯,兵臨城下形勢危急。
她為了擺脫夢魘,直言自己能解此局,派人將自己的畫像和一封信送到了池軍兵營。
當時的父皇看見畫像後仿佛被攝了魂,茶不思飯不想,整日便想著美人。
他力排眾議要退兵,只為得到公主。
先帝和當今聖上雖不願,但心有忌憚,也只能放她離開。
公主以一人之身換取了容國安寧,百姓們只覺得她大義無私,追捧她為神女。
「公主這才得以擺脫。」
嬤嬤哽咽著繼續說:「這麼多年我也不知主子過得如何,但臨走前,她讓我等。
「我等了十三年,沒想到她早已香消玉殞,只留下了小公主一人。」
她抹了把淚,拉著我的手壓低聲音說:「容國外強內虛,攻下池國也是耗費了大半精力,國運至此,公主……再等等吧。
「還有一皇室辛秘……」
燭光一暗,我取下發簪,黑髮如瀑布般傾瀉下來。
宮外隱隱傳來宮女們驚慌的聲音。
「走水了,走水了!」
「四皇子宮中走水了,快去救人!」
嬤嬤驚了一下,她抬頭狐疑地看向我。
映著溫溫燭光,我淡淡開口:「嬤嬤請回吧,我自有考量。」
14
傳聞四皇子的生母是個低賤的宮女,費盡心機懷了龍嗣,最終卻被去母留子。
他從小就被抱養在貴妃膝下,性格陰鬱,很不受待見。
我入宮以來還未見過他,也倒是有些好奇。
西邊的偏殿著了火,宮人們端著水桶進進出出,現場一片混亂,沒人注意到我悄悄地溜了進去。
我看見昏迷不醒的四皇子被抬了出去,便來到了他的寢宮門口。
轉身合上了門,我舉著蠟燭在他的宮中細細搜尋起來。
找了半天,最終在床底找到了一個隱秘精巧的小匣子。
四四方方的,材質看起來有些奇怪。
而我在母妃一晃而過的記憶里也看見過這個匣子。
當年她被囚禁時懷了孕,被逼迫著生下了一名男嬰。
這名男嬰就是現在的四皇子。
孩子被抱走時,她將頭上的玉簪扯下來塞進了襁褓里。
嬤嬤幫四皇子收了起來,裝進了母妃吩咐過的匣子裡。
這麼多年藏在宮裡的床下,竟無一人發現。
嬤嬤神色凝重,一一給我說了。
「我雖不知那玉簪有何用,但想必是什麼重要的東西。
「四皇子是公主恥辱的血脈,主子對他並沒有什麼感情,也沒說過要將這玉簪給他。更何況,我也沒理由接近他。」
嬤嬤嘆了口氣:「公主讓我等,我便一直等著。」
所謂傳聞,也不過是皇上打的幌子罷了。
畢竟四皇子血脈不純,皇室亂倫可謂禁忌。
照嬤嬤說的,皇上將他養在貴妃名下,雖說是不受待見,但也算是一種保護。
皇上對他又是何種感情呢。
思緒收回,我映著燭火一笑。
用銀針扎破手指,我滴了一滴血在匣子上。
匣子打開了,裡面是一根溫潤飽滿的羊脂玉簪子。
手感冰涼,剛摸著時有些刺痛。
玉簪材質晶瑩剔透,仔細看還有一抹淡淡的血絲。
我用其將長發挽了起來,幾綹髮絲垂在了耳旁。
依我看,這簪子可不一般。
15
一切恢復原樣,我悄悄離開時,宮中依舊是熱鬧無比。
綿延不絕的火焰被澆滅了些,天色重歸於暗。
皇上都被驚動了,帶著一大堆人來探查情況。
見四皇子漸漸從昏迷中轉醒,身體也並無大礙,皇上這才放了心,囑咐太醫好好照看他的身體。
按時間推,四皇子如今只比我大三歲,年方十五,而大皇子已及冠,二皇子也已十八歲,皇上卻遲遲不肯立太子。
致使大皇子二皇子間明爭暗鬥,母族勢力紛爭不停。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我猛地抬起眼睛,眸色沉沉。
這皇上生的什麼心思,誰又說得准呢。
我腳步一頓,轉身走向大皇子宮中。
16
在宮外徘徊了一會兒,門口的兩個侍衛忽然進去了,沒過一會兒就扛著一個捲起的草蓆走了出來。
不知是哪個死了的美人,衣衫凌亂,看服飾不像是宮女。
我皺了皺眉,一動不動地盯著草蓆。
兩人走動間,屍體被磕碰了兩下,我看清楚那張發青的臉。
三皇姐。
17
趁著兩人走遠,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悄悄摸到了大皇子的寢殿外。
屋裡黑黢黢的,沒有點蠟燭,可能是已經睡下了。
我扒著窗子小心翼翼地向里探出頭,隱約看見床上空蕩蕩的。
不在?
我心下一驚,正準備離開,身後卻忽然傳來了一道戲謔的聲音。
「皇妹在看什麼呀……是在找皇兄我嗎?」
脖子被人一下捏住了,我掙扎了兩下,磕磕絆絆地解釋:「呃……誤會了,皇兄你先放我下來。」
一下子摔在地上,我疼得齜牙咧嘴,心中暗暗咒罵。
抬頭就見大皇子走進了寢殿,還不忘居高臨下地朝我勾了勾手指。
「誤會?那皇妹還是進來說個清楚吧。」
我斂去眼底的狠意,僅僅猶豫了一下就跟著他走進去。
18
關上殿門,他的眉眼一下冷了下來,似笑非笑地看著我的眼睛。
「皇妹可是看見什麼了?」
我垂下眸子,在腦子裡思考著應對之策,一邊回溯時光仔細探查異樣。
大姐姐神色瘋癲,像是失了神智。
而三皇姐死時面色青紫,死因怕是沒那麼簡單,倒像……
倒像是被人吸乾了精氣。
再加上大皇子這幾年來搜颳了無數美人,身邊留下的卻沒幾個。
我曾聽說過一種無解的蠱,便是男子陽氣太盛反噬了陰氣,需要一直吸取少女陰氣來延續生命。
這大皇子也不知道殘害了多少少女。
而這種秘密一旦傳出,他也徹底與太子之位無緣了。
我哆嗦了一下,抬起頭甜甜一笑。
「我什麼都沒有看見呀。」
「騙人。」他冷哼了一聲,用陰冷黏膩的目光打量著我。
然後短促地笑了下,手指覆上了我的眉眼。
「皇妹倒是生得漂亮,只可惜落在了我的手裡……」
我抓住他的手,一臉無辜地瞪著他。
「我是父皇親封的公主,你敢對我下手嗎?
「只會逞口舌之快有什麼意思?」
他的臉色陰沉了下去,手指摩挲著我的下巴。
「你怎麼知道我不敢呢?」
我推開他的手,神色認真。
「皇兄不必擔心,我自然站在你這邊的,不然怎麼會幫你的人做證呢?
「不如……我們做個交易吧?」
我頓了頓,歪頭露出一個微笑。
「我有辦法幫你除掉二皇子,而作為條件……你要娶我妹妹為妻。
「如何?」
大皇子正了神色,眯著眼睛打量我。
半晌後,他冷笑了一聲,又恢復了那副紈絝不羈的樣子。
「皇妹的心思倒也是真難猜……不過如果你真能辦到,自然無妨。」
19
還有兩月便是秋獵,這期間容帝解了我明面上的禁足,向天下昭告了我的身份。
「神女」解明月的女兒,公主解青洄。
狂熱的百姓像是找到了可以信奉的下一任神女,紛紛追捧我,想要一睹我的容顏。
但恰逢淮州遭了旱災,餓死了好多人,一些災民流亡到了京城,靠著官府的一點點救濟勉強生存。
此時為我設宴明顯不合適,我便自己提出要去京城那施粥救濟百姓。
並沒有多勞累,便可以撈個好名聲。
皇上的書房內,我伏在桌案前聽著他絮絮叨叨。
今日我與他說施粥的事,故意打扮得很素凈,頭上的那根羊脂玉簪子溫潤而又不失鋒芒。
他關心了一下我,但狀態顯得有些奇怪。
我說了些施粥的準備和籌劃,他都一一應允了,在談及其他時也對我展現出了無條件的偏寵。
我猛然驚覺,他現在的樣子和當年的池帝有些相像。
最後他甚至問我覺得誰當太子比較合適。
「我還是覺得你哥哥應該……」
我不敢妄議,只低頭回了句:「父皇自行決定便是。」
看著他的種種表現,我終於明白,這容帝必然也被下了蠱。
我推測母蠱在母妃體內,而子蠱則是被她下在了兩國皇帝身上。
子蠱長期腐蝕身體,可擾人神智,但平時並不會表現出來。
所以容帝對四皇子和我的愛應是不假,倒沒有我所想的那般齷齪。
解明月曾經帶給池帝的那幅畫像必然有蹊蹺,想必那時便在池帝身上種下了子蠱。
而她留下的這玉簪便是引子,滴有母妃的血,可牽引出蠱蟲控制人的心智,無條件地相信和寵愛其血脈相連之人。
這便是母妃給我們姐妹二人留下的底牌。
我想起母妃死前曾留下了一個手鐲,妹妹一直隨身帶著,直到亡國那日才收了起來。
那也是引子。
我閉上眼睛,回溯以往,再一次看見那個羞憤的她,恐懼的她,無休無止掙扎的她。
變得麻木,堅強,心機深沉。
曾經數不清的線索被串在了一起,我第一次看清了母妃的真面目。
她的死才是真正的生,以此設計了好的一大盤棋。
我和妹妹被她推入局中,以身改棋,最終只為二字。
復仇。
20
在我施粥的半月時間裡,妹妹一躍成了二皇子的心腹。
二皇子把她看得很緊,妹妹沒辦法再悄悄與我聯繫了。
畢竟六公主的死早已被驗證,這宮中有時發生的事妹妹也會提前預知,一來二去二皇子開始看重她了,迫切地想要知道一個答案。
那便是將來誰能登基。
「大皇子殿下。」
妹妹剛說出這個答案,脖子便被掐住了。
她眸中帶淚地咳了幾聲,喘著氣說:「殿下別生氣,我既能預知未來,定有辦法助你登上皇位。」
二皇子這才鬆開手將她扶了起來,虛情假意地道了歉,然後匆匆問她有何辦法。
妹妹抬起眸,嘴角勾起一抹笑,不緊不慢地說。
「大皇子殿下並非皇室血脈。」
21
安寧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待到秋獵那日,我聲稱染了風寒沒有出宮,與嬤嬤會了面。
而妹妹則是作為貼身宮女陪二皇子一道去了。
回來時我便得知妹妹受了傷的消息,聽聞二皇子殿下對她極其上心,竟將她送去了太醫院治療。
宮女們對此議論紛紛,都說她狐媚子不要臉,竟攀上了二皇子殿下。
但這想必就是個幌子,目的就是偷盜當年皇后產子時的案卷,藉此扳倒大皇子。
我合上殿門退進了寢宮,轉頭問道:「辦妥了嗎?」
「主子放心,沒有出差錯。」
嬤嬤恭敬地低頭答了話,又似是有些疑惑地抬頭問道:「但是公主為何要調換了那案卷,給二皇子抓住大皇子的把柄?」
我端詳著自己新塗上的蔻丹,反問道:「那不是假的嗎?」
「是,是假的。」
我抿唇笑笑,細細摩挲著手裡的玉簪。
「是假的就對了。」
22
又是兩個月過去,已然入了冬,庭院裡積了厚厚的一層雪。
我的宮裡炭火很足,即使是夜間也不會覺得冷,儼然是一副奢華做派。
明日是宮中的賞雪宴,我隱隱覺得二皇子會有所行動。
畢竟有了妹妹的預言,他自然是勝券在握。
亥時,我披上棉襖斗篷,捧著一個小火爐悄悄出了宮,準備與大皇子會面。
轉過宮牆時,卻猝不及防地撞到了四皇子殿下。
他將差點跌倒的我扶了起來,不像傳聞中所說的那麼陰鬱。
「謝謝皇兄。」
我回過了神,低下頭羞怯一笑。
明眸皓齒,顧盼生輝。
「這麼晚了,皇妹為何獨自出宮,身邊也不見個丫鬟護衛?」
他緩緩收回手,忽地開口問。
我道:「在這宮中我並無他人可傾訴,晚上難以安眠,便想出來散散心……
「那皇兄呢?」
他臉上的笑容一頓,俯在我耳邊勾了勾唇。
「我來提醒一下皇妹,不要站錯了隊。
「一步錯,步步錯。」
他撫摸著我的臉頰,目光相撞,讓我看清了他的真面目。
「既是一母而生,妹妹天資聰穎,想必也知道些什麼了。
「你只需等著我登上那個位置,便會許你榮華富貴一生,不好嗎?」
我沒接話,一臉無辜地看著他。
「皇兄說笑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如今天色已晚,皇妹便先回宮了。」
我轉身離開,感受著身後的視線一直跟隨著我,直到重新回到了攬月宮。
想必這段時間我與大皇子之間的來往被他發現了,他害怕因我這個變數影響了他的計劃。
他知母妃之事,也知父皇被下了蠱,而他是容帝與母妃的孩子,血脈相連,自可控其心智。
藏拙謀劃多年,也真是不容易。
我扶了扶玉簪,淡淡一笑。
但他不知我與妹妹天生神力,可奪人氣運。
亦可改人命數。
23
第二日的宴會上,如我所想的一樣,二皇子牽扯出了當年皇后生產之事,質疑大皇子血脈不純。
皇上陰沉著臉一言不發,殿內無一人敢答話,氣氛僵持著。
倒是皇后娘娘端莊地坐在後位,臉上滴水不漏,並不見慌張。
她悠悠道:「我與皇上伉儷情深,自是聽不得這些閒言碎語的。
「二皇子無憑無據,到底是何居心呢?」
二皇子的氣勢絲毫不占下風,他當場便讓人去太醫院調來了皇后生產時的案卷,傳喚了人證陳太醫。
讓人將案卷呈上去後,陳太醫誠惶誠恐地跪在地上,哆嗦著嘴皮說。
「老臣,老臣記得當年皇后娘娘生產時才懷孕七月有餘,與侍寢的日子對不上,確實是有些奇怪……」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頭上滲出了層層細汗。
皇上翻了翻案卷,猛地拍了下桌子,將其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那你之前為什麼不說,現在才來告訴朕!
「給我拖下去杖斃!」
「陛下饒命!」陳太醫慌了神,向前爬了幾步想要辯解,就立刻被捂著嘴拖了出去。
「孽障……孽障!」
皇上咳嗽了幾聲,猛地吐出一口血,仍顫顫巍巍地抬手指向二皇子。
二皇子慌忙跪了下來,他不可置信地看著皇上。
「父皇為何不相信兒臣,那大皇子確實並非皇室血脈……
「給我滾!」
皇上咬牙切齒地瞪著他,氣得鬍子都哆嗦了。
「皇后生產時朕便一直陪著,這案卷也是朕吩咐做的,你現在弄個假的來糊弄朕,是想造反了不成?
「把他給我關進宮裡,沒有我的命令不准出來!」
貴妃一下慌了神,正想為兒子求情,卻被他一個眼神嚇得不敢出聲了。
二皇子神色恍惚,他掙開了前來拉扯他的護衛,一把扯過妹妹的衣裙,嘶吼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不是說萬無一失了嗎?你,你竟敢騙我,你騙我是不是!」
他不說還好,這一說便讓皇上注意到了與我容貌相似的解春溯。
妹妹假意掙扎了幾下,哭得楚楚可憐。
「殿下你在說什麼?與我有何關係……」
我趁機上前一步,將妹妹的身份說了出來,想藉此機會把她討到我的宮中。
父皇動了容,他點頭允了我的提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