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後準備到樓下吃午飯。
客廳桌子上擺著早餐,全是我愛吃的。
便利貼粘在桌面,寫著要我記得吃過早餐再去上班。
哦,他還不知道我請了三個月的病假。
我盯著看了一會兒。
早餐早就涼掉了,一如我生不出波瀾的心。
我當沒看到,越過桌子走出去。
小區外頭有一家粉店,很符合大部分本地人的口味,十分清淡。
我口味偏重,不太喜歡。
只是游文燦愛吃,我總跟著來。
正好醫生囑咐恢復期飲食清淡,我便走了進來。
好巧不巧,陳夕也在這兒。
而她對面坐著的,正是該在公司的游文燦。
我聽到游文燦的聲音道:「你不是最喜歡吃粉嗎,這家不錯。」
陳夕的餘光對上我。
她沒有正眼看過來,而是微微一笑:「所以你專門從公司回來,陪我吃這個?」
游文燦沒說話。
她不以為然,繼續說:「惠安姐姐也喜歡嗎?」
他一頓,不確定地說:「也許吧。」
我不喜歡。
他們身後正好有空桌。
我朝他們走過去。
游文燦聽到腳步聲,回過頭,表情詫異,他騰地站起來:「惠安,你沒有去上班嗎?」
陳夕跟著起來,帶著浮於表面的愧疚:「惠安姐姐,我不知道你在家,所以沒叫你一起下來,都是我的錯。」
這時,服務員慌亂的聲音傳來:「小朋友,不能在店裡亂跑!」
一個小男孩捧著小碗,嘻嘻哈哈地亂跑。
他沒有看向前方,而是瞪著阻止他的服務員,一頭朝我們撞過來。
服務員大喊:「小心!」
慌亂之中,游文燦第一時間拽過對面的陳夕,使她躲過一劫。
而小男孩正撞進我懷裡,撞擊力使我往後倒。
我沒扶住桌子,一屁股坐在地上。
溫熱的湯灑了我一身。
空間似乎在這一瞬間陷入詭異的寂靜。
游文燦難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手。
他率先打破凝滯的氛圍,放開陳夕,彎腰想扶我起來,一臉的關心:「惠安,你沒事吧?」
我毅然決然地推開他的手,自己拍拍屁股,扶著桌子站起來。
我沒有看向他。
我心中沒有不被選擇的難過。
我俯視躺在地上哇哇大哭的男孩,平靜道:「你撞到了我,道歉。」
11
熊孩子的爸媽「死而復生」,衝過來抱起熊孩子。
熊爸氣勢洶洶地瞪我:「你憑什麼這麼跟我兒子說話?飯店是你家開的啊?不是你站這裡礙手礙腳,我兒子會撞你身上嗎?!」
游文燦眉一挑:「先生,不是誰聲音大就有道理的,明眼人都知道是你孩子不看路,撞了人。」
熊媽擼起袖子,大有大幹一場的架勢:「你是什麼人?這裡輪得到你說話嗎?別多管閒事!」
游文燦:「我是她老公,當然——」
我淡淡地打斷他的話:
「跟他沒關係,現在我說的是我跟你孩子的問題。
「他撞了我,湯還灑到了我身上。」
熊爸:「你跟孩子計較什麼!」
我見他們沒法講道理,乾脆拿出手機撥號。
熊媽:「你做什麼?」
「報警,讓警察把你兒子抓走。」
我略帶陰沉的語氣終於把熊孩子嚇到了。
他趴在熊爸懷裡號啕大哭:「我不要被抓走,不要被抓走。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亂跑了!爸爸,別讓警察叔叔和阿姨把我抓走!」
熊媽見我真要報警,氣勢瞬間弱了:「就這點小事,報什麼警啊。」
我講出我的訴求:「一,道歉;二,賠償我衣服的錢。」
熊孩子抽泣著道歉,熊爸也乾脆地給我轉帳。
熊媽瞥我一眼,不甘心地說:「跟個孩子斤斤計較,活該你老公出軌!」
游文燦的臉瞬間黑了,厲聲道:「你胡說什麼!」
熊媽頂撞回去:「真以為我們是瞎子啊,你跟那女的從進來吃飯開始就你儂我儂的,你又是她老公,不是出軌是什麼!」
游文燦的臉色更黑了,雙拳緊握。
熊爸站到熊媽身前。
氣氛緊繃,大有一觸即發的意思。
陳夕著急道:「文燦。」
我不管他們的鬧劇,去前台打包了一份粉。
推門離開時,身後依稀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我沒有回頭。
12
游文燦晚我半小時回來。
一個人。
他靜立在我面前,眼神複雜。
良久,他開口:「你剛才,為什麼不讓我幫你?」
我不解:「有這個必要嗎?」
游文燦表現得很奇怪,固執地說:
「有。
「我們是一家人,你遇到困難,應該第一個來找我。」
我愣住了。
他一說,我想起剛結婚時,我沒習慣身份的轉變,跟他親密不足,客氣有餘。
那段時間,我們班中途新轉來一個學生。
園長讓我多多注意他。
我一開始沒理解園長的意思,直到一次玩遊戲,他搶了同學的玩具。
我第一時間阻止,並跟他講道理。
小男孩沒聽進去,反倒直接將玩具丟進垃圾桶,又將同學推倒。
我以為他只是性子比較頑劣。
沒想到,晚上,我接到他全家的奪命連環電話。
先是他爸,後是他媽,然後是爺爺、奶奶、姥姥、姥爺。
他們全家用極盡惡毒的語言咒罵我,好像我毀了他們的寶貝孩子。
我報過警。
可是幾個老人七老八十了,警察只是勸誡了幾句。
此後,他們便變本加厲,換著電話打過來。
那時,我聽到電話鈴聲都下意識發抖。
直到游文燦闖進書房,聽到電話傳來的無休無止的謾罵。
他第一時間掛斷,問我發生了什麼事。
我很少跟人敞開心扉。
他蹲在我面前,雙手放在我的膝蓋上,眼裡似有銀河流轉,說不出的柔情。
「惠安,我們是一家人,你什麼都可以跟我說的。」
第一次,我感受到了委屈,我想說出來。
就好像找到了依靠,握到了浮木。
我將近期發生的事和盤托出。
我們做過更親密的事情,卻是第一次這般心貼著心。
他撫摸我的頭髮,嘴唇若有若無地落在我額頭上,話語溫柔得讓人情不自禁地陷進去。
「我永遠站在你這邊。」
第二天,不間斷的騷擾電話斷了。
他們打來電話,一把鼻涕一把淚,跟我道歉。
小男孩也轉了學。
我問游文燦怎麼做到的。
他眼裡冷光一閃而過:
「惠安,再胡攪蠻纏的人,只要有軟肋,就能拿捏。
「他們不需要工作了,可是他們的孩子還要呢。」
我說:「謝謝你。」
他用唇堵住我的話,將我逼到床上。
撕開儒雅的外皮,他散發出成年男性的危險氣息:
「怎麼謝?
「你做給我看,好不好?」
我叫得聲音都啞了。
這個晚上後,我們之間的隔膜消失了。
我們成為真正的夫妻。
心連心。
至少在陳夕出現之前,我是這麼認為的。
我很煩,嘆了一口氣:「沒必要。」
游文燦的眼眶突然紅了:「程惠安,我怎麼感覺你好像一點都不在乎我了?」
「不是『好像』。」
他身體一震,緊緊盯著我,忽而冷冷一笑,拿起手機撥出去。
那邊接通後,他語氣低沉繾綣,如情人間的呢喃:
「陳夕,你不用著急搬走。
「就把這裡當家吧,我也很希望你繼續留在這裡。」
游文燦邊說邊看著我,似乎想從我臉上看出什麼破綻。
他打錯算盤了。
我真不在乎。
只要他們別來打擾我,讓我安心休養,就算當著我的面大 do 特 do,我都不在乎。
我考慮過搬出去。
只是搬家太累,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我放下了。
忍忍吧。
一個星期後要回醫院複查呢。
我現在精力有限,只想放自己身上。
13
陳夕回來了。
游文燦常當著我的面,故意跟她做出一些親密的舉動。
我把兩人當空氣,不理不睬。
我越平靜,游文燦就越想證明什麼。
他叫陳夕一起進廚房。
兩人像一對甜蜜的夫妻,陳夕時不時憶往昔:
「你以前就喜歡給我做飯。」、
「我記得我們剛在一起時,我連煮飯要放水都不知道。
「我說想嘗嘗你的手藝,你就跟大廚學習。
「你朋友都說,你高考都沒那麼認真。
「文燦,我當時不該不告而別。」
陳夕說得動情,游文燦卻神遊天外。
油濺到了陳夕身上。
她的尖叫聲才拉回他的思緒。
游文燦盯著她裙子上的油漬,阻止她回房間換衣服的舉動。
他走出廚房,理所當然地說:「程惠安,給陳夕拿一件你的衣服,她沒帶幾件過來。」
我一開始沒有動。
他不僅沒生氣,還有點竊喜地說:「你不願意就算了,我讓她自己去買。」
我點頭:「哦,我去拿吧。」
剛好有幾件不穿的,當廢物利用了。
我從主臥翻出幾件舊衣服,丟到陳夕面前,大大方方地說:「都給你了。」
游文燦僵硬的視線落在最上頭的黑色長裙上,臉色一變,難以置信地說:「你為什麼把這件給她?」
「有什麼不對嗎?」
「這是我們相親那天你穿的裙子,前一年就不合適了,你一直沒捨得扔,現在你要給陳夕?」
我不以為意:「不合適的東西就該扔掉。」
這些ṭṻ₂物品,與情感掛鉤才顯得珍貴。
情感消散了,這不過是一件過時且不合身的衣服。
游文燦死死攥著裙子,眼底波濤翻湧。
陳夕本來想抽走,卻被他推開。
他突然把陳夕拽進她住的客臥:「帶著你的行李走吧。」
陳夕被這情況搞得摸不著頭腦:
「叫我回來的是你,叫我走的又是你!
「游文燦,你到底在幹什麼?
「你把我當什麼人了!」
游文燦的語氣出奇地冷靜:
「前女友。
「陳夕,我們是過去式了。」
陳夕咬牙切齒:「你騙人,你要是不喜歡我,為什麼陪我去看我爸?還有那晚——」
游文燦沉下臉,一抬眸,滿是壓迫感:「陳夕!」
陳夕嚇了一跳。
她轉頭看向無動於衷的我,旋即露出古怪的笑:「行,我不說了,游文燦,你別後悔!」
她拖著行李箱扭頭就走。
游文燦關上門,舒了一口氣。
他跟沒事兒人一樣,走到我面前,蹲下,試圖握住我的手:「惠安,我們好好過日子好不好?以後不會有別人了。」
我嚇得站起來,白了他一眼。
神經。
14
游文燦變了個人,整日在我面前刷存在感。
「你為什麼請假?
「不想上班也沒事,老公養你。
「今天想吃什麼,老公親自下廚,做你最愛吃的。」
我曾聽他朋友提過,游文燦的廚藝很好。
我很驚訝,因為他從沒做過飯。
我說想嘗嘗他的手藝。
他毫不猶豫地拒絕,理由是好久沒做,早生疏了。
等我不想吃了,他又上趕著做。
我煩悶道:「你不用上班嗎?」
游文燦眼睛一亮:「我請了一周假,想好好陪你。」
我「啪」地關上門,開始考慮離婚。
游文燦頻繁地出現,影響了我的心情。
醫生說,保持好心情,有利於恢復。
本想複查後再將離婚提上議程,現在我等不及了。
我在網上聯繫了一個律師。
中午,游文燦來敲門。
我一打開門,他便一臉期待地說:「飯菜都做好了。」
「為什麼換衣服,你要出去嗎?」
我推開他,經過餐桌時,我看到他口中「我愛吃的菜」。
「其實,我喜歡油燜、爆炒,獨獨不喜歡白灼。」
游文燦愣住了:「我以為你喜歡。」
「不,是你喜歡。」
他強顏歡笑:「我會記住的,你去哪裡?我送你。」
「不用。」我對他笑了笑,「你在家等我,我很快回來。」
游文燦受寵若驚,聽話地坐下。
15
我拿著離婚協議回來,游文燦還保持著我離開時的坐姿。
他起身,笑笑,開口準備說什麼。
我打斷他的話,拿出離婚協議書,放在他的眼皮底下:
「我們離婚吧,你看看還有什麼問題。
「我們的收入差距懸殊,我不貪心,但到底是你背叛在先。所以我要西郊區的別墅、落江旁的大平層,還有這裡。
「這些對你來說,不算什麼吧?」
游文燦臉上漸漸沒了血色,良久擠出一句:「我不同意離婚。」
「為什麼?我們沒有感情了,離婚對你我都好。」
他很激動。「誰說我們沒有感情了!」
我嗤笑道:
「我不是傻子,游文燦。你說去公司通宵那天,回來穿的衣服,跟你在陳夕家穿的不是同一件。
「你在她家,什麼情況下需要換衣服?
「冒著大雨去給生理期的前女友煮薑湯,真的很浪漫。」
游文燦垂死掙扎:
「她說前夫找上了門,我出於朋友情誼才過去看看。
「我們什麼都沒發生,我的衣服被雨淋濕了,我怕你看到多想,才讓秘書送了一件過來。
「我沒有背叛你。」
我不說信不信,只「哦」了一聲,進房間收拾行李。
不同意離婚,那先分居吧。
游文燦按住我的手,唇抿到發白:「你去哪裡?」
我揮開:「去沒有你的地方,看到你,我感覺挺噁心的,影響心情。」
游文燦看似內斂謙遜,實則十分自傲。
他畢竟是天之驕子,含著金湯勺出生,這輩子順風順水,怕是沒遇到過什麼挫折。
而我不識趣,一而再、再而三地漠視他的求和,還罵他噁心。
游文燦的自尊心受不住。
他果真鬆開我的手,冷聲道:「程惠安,我不會同意離婚的,你死了這條心吧。」
16
我搬進落江的平層,享受難得的寧靜。
後悔沒早點搬走。
早搬早享受。
我去樓下溜達時,還碰到一個特殊的人。
「程小姐。」男人戴著一副金絲眼鏡,高高瘦瘦,褐色的眸子勾出清冷的意味。
是負責我手術的主治醫師。
「李醫生。」我硬著頭皮寒暄,侷促感讓我仿佛回到學生時期,就像面對嚴肅的老師,「你也住這裡啊。」
「嗯,以前沒見過你。」
我指了指身後的樓:「剛搬過來的,我就住這棟。」
李瑞挑了挑眉:「挺巧。」
他應該是剛上完夜班回來,眼睛下方隱隱發青。
我們寒暄了這麼幾句,我就見他偷偷打了一個哈欠。
這瞬間消減了他的嚴肅感。
我笑道:「那不打擾了,您回去休息吧。」
他點頭,有點尷尬地放下手:「到時間記得去醫院複查。」
「嗯嗯。」
我散了半個小時步,回家慢騰騰地收拾東西。
然而噁心的人如蒼蠅,總忍不住給你找不痛快。
陳夕半夜突然簡訊轟炸。
第一張是自拍,游文燦埋頭在她的肩頸處,如此親密無間。
【你們結婚三年,我問文燦你們的婚姻像什麼,他說像白開水。
【無趣至極。
【你知道嗎?我們戀愛四年,我一生氣就鬧分手,文燦每次都主動求復合,把我當公主捧著愛著,你有體驗過嗎?
【要不是我不想那麼早結婚,不告而別,你以為輪得到你嗎!
【程惠安,你永遠只是他不得不屈服於現實的將就!】
我打量那張照片許久,心臟下意識地抽了一下。
是身體本能,無關情感。
我難以想像,如果我還愛著他,看到這張照片,我會不會崩潰?
我這輩子得到的愛本來就不多,到頭來還要被指著鼻子告知——
這三年的溫暖,可能都是假的。
我以為的愛,他只是在將就,在履行責任。
【那你讓游文燦跟我離婚吧,我求之不得。】
陳夕:【別得意!!!】
17
「程惠安,我沒想到你那麼惡毒。
「你知道陳夕的前夫是無賴,還透露她的位置,我以前真是看錯你了!」
第二天,游文燦大白天堵在我門口,臉色陰沉。
我立馬想清楚來龍去脈,好笑道:「你覺得是我?」
「不是你還是誰?」
面對這通無理的指責,我當即當著他的面撥打 110。「報警吧,我總不能無緣無故被懷疑。」
他按住我的手,狐疑道:「真的不是你?」
我面無表情地回視:「請問,我什麼時候認識的她前夫?又是通過什麼手段得到他的電話?」
陳夕的前夫是拆遷戶。
發達後沉迷賭博,很快輸光存款,還經常家暴陳夕。
陳夕拼盡全力離了婚,凈身出戶。
最後連房子都輸個精光的前夫覺得自己找不到老婆了,回頭死死纏住陳夕。
游文燦想通了這層,眼中閃過糾結。
我的笑中帶著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