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著時間線,讓他坐穩在上面。
電流聲嗞嗞作響,把偵探也燒成了灰。
老人的話術依然如舊:
「抱歉,此人是真正的乘客,並非內鬼,請各位繼續尋找。」
第三個五分鐘,變得更加沉悶。
古怪的氛圍里,沒有人再敢主動說出一句話。
到底誰才是內鬼?
28
第三個五分鐘,很快就要過去。
沒有任何人得出答案。
該推舉誰,讓誰坐到電擊椅上受死,成了一個嚴肅至極的問題。
剩下的六個人,面面相覷,都在各自打量著對方。
因為我和易山、姜子玉有明顯的抱團傾向,其他三人也自發地湊到了一起,彼此挨得更近了些。
每個人都害怕,被別人群起而攻之,強行按到電擊椅上。
隨著時間越來越緊急,一場衝突眼看著就要爆發。
可就在對面三人已經摩拳擦掌的時候,寂靜被一道清脆的聲音打破:
「我知道了!」
我扭頭看去,竟是我身邊的姜子玉。
見眾人齊刷刷看向她,她立馬說道:「我認為,我們全都想錯了。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們裡面,壓根沒有內鬼?」
「什麼?」
29
見眾人震驚不解,姜子玉繼續解釋道:
「你們是不是都忘了規則里最開始那句話?」
「真正的惡魔,或許就藏在人間。」
「注意他的用詞,是或許,而不是一定。」
「這位老人家全程只講了用電擊椅驗證內鬼身份的事情,卻有一個重要的東西沒有說清楚。」
「這個東西,在前面三站里,都是規則重要的組成部分。」
「那就是,如果我們不照他說的做,懲罰是什麼?」
「在餓鬼橋,不參與搖骰子的人會死;在地獄山,不喝岩漿的人會被當成燃料。可是在這裡呢,我們沒有受到任何威脅。」
「所以我大膽地猜測,我們之中,根本就不存在內鬼。甚至這一關的真正目的,就不是揪出內鬼,而是讓我們陷入瘋狂的猜疑!」
「只要我們不推出任何一個人,就不會出事。」
聽完她的分析,我們終於恍然大悟,如夢初醒。
這一次,沒有人再強行推人坐上電擊椅。
老人仍然自顧自地啟動了閃電。
一陣噼里啪啦之後,身後的地鐵門終於打開。
「恭喜各位,找出了真相,你們可以前往下一站了。」
車廂內,我忍不住長出一口氣。
要不是姜子玉的急中生智,這場面還不知道要亂成什麼樣子。
人間道的互相猜疑,實在是太過可怕。
若真是廝殺到只剩最後一人,才發現原來內鬼就是個空殼的幌子。
那該是有多麼的絕望!
30
【注意,前方到站,修羅場。】
幾分鐘的修整後,地鐵門再度打開。
對應著六道輪迴中阿修羅道的第五站,到了。
車門外立著一架龐大的天平。
一個紅色皮膚的少年,盤腿坐在天平的底座上,向我們陳述這裡的規則:
「歡迎來到修羅場。」
「我們阿修羅族崇尚競爭,所以這裡是個兩兩對決的戰場。」
「只不過,戰場的內容,和你們想像中的,可能不太一樣。」
「不是讓你們拼刀拼槍,而是讓你們在天平上做個比較。」
「待會兒,我會隨機把你們兩兩捉對,放到天平兩側,各自被一團白光包裹。」
「待到白光消散之後,你們才能看清對方的模樣。」
「誰搶到機會,先開口提出一個概念,就能讓天平開始稱重。誰的分量更重,就活著去往最後一站,誰的分量更輕,就拜託長眠於此了。」
「這個概念可以是任何東西,物理屬性或是精神屬性都可以。打個比方,我們阿修羅族最常比較的特質,叫作勇氣,一旦生效,天平就會自動稱量,勇氣強者,活下來,勇氣弱者,死亡。」
明白了規則,我當即打量起在場的其他五個人。
想要提前分析分析,自己有什麼穩操勝券的「優勢點」。
可還沒等我仔細思考,一團白光就直接把我包裹住,慢慢移動到了天平的一側。
沒想到,我居然在第一輪就被選中了。
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31
等了接近十秒的時間,白光終於消散。
我也總算看清了對方的模樣。
一個光頭大叔。
我倆對視一眼,都錯愕了一下。
大家都是普普通通的凡人,誰也不敢確定自己有什麼特質一定能壓過對方吧?
智慧?勇氣?根本無法判斷。
身高?體重?誰又知道對方會不會穿了增高鞋墊,會不會在衣服下藏了一身腱子肉。
但時間不等人,為了掌握先機,一定要做搶先開口的那個,才能掌握局勢的主動權。
我微眯雙眼,仔細觀察之後,終於搶在他開口之前,說出了我的稱量標準:
「頭髮長度!」
天平亮起一陣白光,顯示條件生效,開始稱量。
大叔摸著自己同樣鋥亮的光頭。
臉上仿佛寫滿了問號。
「嗯?」
32
天平朝我這邊傾斜而來,象徵著我取得對決的勝利。
悲慘的大叔只能慘遭淘汰。
在一陣嗚咽聲中跌落深淵。
聽著他的哀號,我也頗為無奈,只能低頭為他默哀片刻。
二者只可以活一個。
這註定是一場自私的遊戲。
總不能為了成全他人,犧牲自己吧?
在我們分出結果後,第二輪被拉上天平的,是易山和一個健身男。
對方肌肉健碩,估計提前就想好了很多勝算頗大的選項。
比方說,力量。
再比方說,體重。
甚至就算說健康、精氣神,可能都是他更勝一籌。
我忍不住替易山捏了把汗。
他這一場,劣勢真的很大。
可等到白光揭開,我才發現,我還是太低估易山的腦子了。
他根本都沒等看清對方的模樣,白光才散了不到十分之一,就已經開了口。
把健身男整傻眼了。
而他說的稱量標準,居然是,眼鏡度數。
要知道,剩下的六個人里,只有易山一個人是戴眼鏡的。
33
最後一組對決,發生在姜子玉和第四站那位推理遊戲老玩家張明身上。
兩人乍眼一看,都沒有什麼穩穩壓倒對方的點。
就連女性通常優勢比較大的頭髮,也因為張明披肩的藝術家髮型,被拉平到難以分出高下。
身高體型更是相差不多。
如果不仔細測算,誰也不敢下定論。
真要讓我來想,我第一反應可能是男生的鞋碼比較大。
但這個顯然是對姜子玉更不利的條件。
可讓我沒想到的是,白光消散的一瞬間,姜子玉就立刻給出了答案。
「名字長度!」
這個稱量標準一出來,我直呼好傢夥。
姜子玉,三個字,可不就是穩穩大於張明的兩個字嗎?
這哥們做夢可能都想不到,自己居然死於上一站的自報姓名。
天平啟動,勝負迅速分開。
三場對決全部結束,也象徵著第五關的終結。
紅皮膚的阿修羅族少年目送我們離開。
臨走時不忘對我們做出了點評:
「你們選擇的判斷標準真是一個比一個邪門。」
34
【注意,前方到站,登天梯。】
聽著廣播的聲響,我不禁長出一口氣。
最後一站,代表著輪迴六道中的天道,終於來了。
經歷了五站的生死考驗後,只需要再渡過這最後一關,就能活著離開。
我們三人並肩,一起走出車廂。
走到一處懸崖。
此處的海拔應該極高極高,往上看是無盡的藍天,往下看則是漫漫雲海。
在懸崖的邊上,疊著一把把浮空的刀刃,如同樓梯一般,一直搭連向上,直衝天際,看不到盡頭。
正符合登天梯的名字。
和前五站不同,這裡沒有誦念規則的人員,僅僅有一塊石碑。
上面寫著本站的規則:
【歡迎來到第六站,這裡是歷練的刀山,也是登天之梯。】
【請循著登天梯,一路向前,去尋找呼嘯狂風之間的真正高天。】
【高天之上,便是終點。】
看它的意思,我們要順著這一把把刀刃,往天上爬。
35
仰視著無垠的藍天,姜子玉忍不住吐槽:「這登天梯綿延不盡,根本看不到頭在哪兒,這要怎麼爬?」
易山擺了擺頭:「規則里讀不出什麼可以鑽的漏洞或是秘密,這個刀山,應該是非爬不可了。」
「這麼高的地方,要是一個不小心掉下去,不知道得摔成什麼樣?」
眼看沒有別的辦法,我們簡單調整狀態之後,一起出發了。
登天梯上的刀刃,既不算鈍,也沒有過於鋒利。
每踩一腳,都剛好處於劃破皮的階段。
沒走出幾步,我的腳掌上就已經滲滿了血絲,裹挾著陣陣疼痛。
但又不會到無法忍受的程度。
大概爬出三百階後,我們在前面的刀刃上,看到了一具屍體。
他渾身淌滿鮮血,雙手死死捏在刀尖上。
易山簡單看了一眼,得出了判斷:「這應該是以前列車的乘客,好不容易走到了第六站,卻無力繼續往前攀爬,只能死死捏著刀刃,不肯鬆手,最後卻永遠定格在了這個姿勢。」
我也忍不住嘆了口氣:「這條路,恐怕比想像中還要難走得多。」
而走在最前面的姜子玉此時卻捂住了嘴巴,雙手略有些發顫,指向了頭頂的遠方:
「你們……快看。」
我趕緊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在前方的刀刃階梯上,竟掛滿了這樣的屍體。
至少有四五百具之多。
密密麻麻。
鮮血淋漓。
觸目驚心。
36
而且更讓人絕望的是,在我們看不清的更遠處,還有著不少間雜著血紅色的黑點。
如果沒猜錯的話……
恐怕也是這樣掛立而死的人。
「天啊,這裡到底死了多少人?」
我咽了口唾沫,看著無窮無盡的天空。
手腳傳來一股無力感。
所謂要我們尋找的「高天」,到底在哪裡?
真的存在於上方的世界嗎?
會不會六道的考驗,其實只是操縱死亡者對我們的一種愚弄?
徹頭徹尾的愚弄。
根本不存在所謂的生路。
在掙扎五站之後,走向的是深深的絕望。
好在易山從身後拍了拍我的肩膀,讓我不要輕易放棄。
我才終於緩回了心神,繼續向上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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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漫長的登天梯上,時間的概念早就逐漸模糊。
不知不覺間,我們跨過了足足四千多級刀刃。
翻過了數不清的屍體。
手腳早已血肉模糊。
渾身布滿了酸脹和痛苦。
而頭頂的藍天,卻好像從來沒有變過。
和從懸崖出發時,一模一樣。
如今不只是我,就連一向堅強果敢的姜子玉,也陷入了迷茫。
到底要怎麼樣,才能爬到那片規則里講述的高天?
狂風呼嘯的區域,又究竟在哪裡?
我們這一路爬過來,平靜無比,別說風了,就連飄動的雲都沒見過一朵。
窒息感和疲憊感籠罩在我的身上,方才差點就一頭栽了下去,不知會扎死在哪根刀刃上。
好在是易山從後面拉住了我,才讓我撿回一條命。
不過現在看來,撿沒撿這條命,好像都差不多了。
眼看前方的姜子玉渾身顫抖,搖搖欲墜,我們只能停下休息,避免再有墜落的事情發生。
姜子玉雙眼迷離,瞳孔都已經有些散亂。
她看著我問:「往上爬,真的能尋找到規則里的高天嗎?」
我沉吟許久,終究是搖了搖頭:
「這一路見了太多的風平浪靜,我也很難想像,前方會有狂風呼嘯的地方。而且,在那樣的地方,我們還能爬得穩嗎?」
可就在絕望感再度襲來的時候,我的腦海里突然閃過了一個想法。
雖然有些瘋狂,但又無比合理。
「我終於明白了!」
38
「什麼?」
「明白什麼了?」
聽了我的驚呼,姜子玉和易山紛紛扭頭看向了我。
我深吸一口氣,說出了我的猜測:
「你們別忘了,這個地鐵的前幾站,真正的生機往往都藏在規則的深處, 而不是表面的地方。」
「所以相信我,按石碑說的這麼爬下去, 我們可能永遠也找不到所謂的高天, 只能淪為那些屍體中的一員。」
「周圍平靜至此, 你們真的認為往上爬, 可以找到狂風呼嘯的地方嗎?」
「仔細回憶一下,規則讓我們一路向前, 卻從沒有規定過到底哪個方向是前。」
「而我剛才想到了唯一的一條路, 可以百分百遇上大風。」
「如果你們信得過我的話,就跟我一起來吧。」
隨後, 在他們兩人驚詫的目光里,我笑著走到登天梯的最邊緣。
在深不見底的天空里, 一躍而下。
最後瞥了一眼他們兩人的身影后, 我閉上了雙眼, 任由自己往下墜去。
跌落在雲天之中,耳畔全是呼嘯的狂風。
眼前的一片黑暗裡, 漸漸閃爍出一絲微弱的白光。
我仿佛看到,一輛地鐵, 正朝我緩緩駛來。
果然,我抓住了真正的高天, 也抵達了規則的終點。
39.後記
再一次睜開雙眼,我竟已經到了醫院。
潔白的牆壁,排列整齊的病床, 往來行走著醫生和護士。
而我則渾身酸痛, 穿著藍白相間的病服,躺在其中一張床上。
見我咳嗽著醒來,隔壁床剝著橘子的大哥趕忙遞了杯水過來。
順手分了我半個橘子。
「好傢夥,你終於醒了。」
我捂了捂沉悶的胸口, 忍不住問:「我這是怎麼了?」
「你不知道啊?你簡直就是生命的奇蹟!」大哥嘖嘖兩聲, 「昨天我們市發生了一起慘烈的地鐵事故, 一整個車廂都毀了,燒成了黑炭。結果你猜怎麼著,一個個乘客都化成灰了, 裡面居然還能搶救出來活人,那活人就是你本人了。」
聽了大哥的話, 我終於確定,我從輪迴六道的考驗里, 活回來了。
看來易山說得沒錯,我們這一車廂人, 早就已經死了。
看似兇險殘暴的六個站點,其實是一條重回人世的機會。
可想到這裡, 我頓時感到有些急切,趕忙拉住大哥問道:「整個車廂只有我一個人活下來了嗎?」
大哥撓了撓頭:「你還真別說, 這奇蹟跟組團打包了似的,你們這車廂里,居然搶救出來三個活人,除了你之外,還有一男一女。他們的傷勢比你稍微重些,被送到了別的醫院。」
聽了他的話, 我心裡懸著的石頭總算是落了地。
鬆了口氣後,我扭頭看向窗外。
還好是秋高氣爽,雲捲雲舒。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