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歲那年,八姨娘為了求子,以邪法養胎,被鎮宅石犼發現。
在拷問之下,她供出從中牽線的人牙子,以及從南洋來的神秘僧人。
僧人說只要將女嬰釘死在門口,就一定能夠生齣兒子。
可當我追查僧人時卻發現,他的目標一直是我爹。
他說我爹是皇帝命,打算取而代之。
可笑的是數月之後,這個世界就再也沒了皇帝。
1
「出馬弟子,又稱香童弟馬。
一身本事,全在老仙兒身上。
也有極個別的,自己手底下有活兒。
或武功強絕,或曉風水八卦。
遠的,諸如李寒、蔡成。
近的,相信各位也有所耳聞。
許知遠就是這麼一位,綽號百事一點通。
無論您跟他聊點什麼,只要還是地上的事兒,他就能跟您侃上幾句,但說不上多精通。
這位呢,目前在大帥府上當差。
您也別瞧著他如今威風,早些年也是個逗貓遛狗的主兒,市井上的小民,和你我區別不大。
靠著手藝掙幾個小錢。
他呀,以前跟列位一樣,愛好聽書,也愛好看書。
自己搜羅了好些個古籍。
其中就有一本殘卷,大有來頭。
上回咱們講到,他拿著那本殘卷就進了大興安嶺,但內里大有兇險。
今個兒吶,咱們就接著講講。
許知遠山中斗小鬼,遇鵝仙一招制邪祟!」
……
聽到精彩處,許知遠拍手叫好,「不錯!」
說書人的小徒弟走過來,手上拿著托盤,笑意盈盈,這是討匱錢來了。
許知遠目不斜視,對著我討好般的笑笑,「大小姐,要不您賞點?」
我拿出一塊銀元擲入木盤,說道:「從你的軍餉里扣。」
許知遠還來不及取回,就聽小徒弟唱票般喊道:「許大爺賞大洋一塊!」
不少人往前探首,可能是想看看哪位大爺如此豪橫。
許知遠嘴角一抽,收回了探向托盤的手。
小徒弟笑嘻嘻地跑開,輕輕說了一句:「謝許大爺賞。」
許知遠躺在椅子上,仿佛靈魂被抽走了一般。
我笑了笑,「你可是拿分成的,怕什麼?」
他如喪考妣,「把我的錢拿給黃老嘴分,比殺了我還難受!」
聽了一會兒,卡在鵝仙出場的關鍵處。就聽說書人說道:「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啪!」醒木拍桌,意猶未盡。
眾人散去,許知遠走在前頭,對著說書人介紹:「老黃,這位是陸安安,陸大小姐。之前跟你提過。」
「大小姐,這位是黃仁德,黃老先生。江湖上的名嘴,說書界的大拿。以前在天津也算一號人物。」
我們互相見禮。
黃仁德笑笑,「陸小姐別聽他胡說,在下微末本事,承大家賞臉,僥倖混口飯吃。」
我看向他,「黃老先生過謙了,許知遠一向對您推崇備至。這次我來,是想跟您打聽一個人,一個從南洋來的僧人。」
黃仁德說道:「在大小姐面前當不得先生。那個僧人我確實見過,大概是半月前,他在我這裡打聽過一些東西。雖然語焉不詳,但我估摸著,應該和道行里的東西有關。」
三教九流、五花八門、道教佛門,有點奇異本事的,都在道行裡面。
他把僧人打聽的幾樣東西說了之後,招呼道:「小六,拿紙筆來。」
小徒弟年歲不大,手腳麻利,很快把宣紙鋪來。
黃仁德在上面畫出輪廓,一筆一筆勾勒,那僧人的模樣漸漸顯現。
看得出畫功了得。
許知遠瞅了瞅,搖頭說道:「已經有四幅不同的畫像了。」
我展開八姨娘描述的第一幅,紙紮鋪沒有點過眼睛的第二幅,以及人牙子供述的第三幅。
真是高矮胖瘦各不相同。
小六湊了過來,「這看起來不像是同一個人。」
黃仁德眯了眯眼,「許是縮骨易容之術。」
我想了想,說道:「許知遠,你帶著幾幅畫像繼續找,我倒要看看他還有幾張臉。」
許知遠正色道:「得令!只要他還在奉天,我一定把他的底褲都翻出來。」
沒有理他,我從身後的侍女處拿來謝禮,是一套文房四寶。
「請黃老先生收下。」
黃仁德神色動容,雙手接過,「陸小姐太客氣了,在下也沒有幫上什麼忙。您放心,黃某一定盡力打聽。若有消息,立刻通知您。」
我點點頭,「勞先生費心。」
走出茶樓,上了車。司機問道:「大小姐,還去蘇家?」
我閉目道:「答應的事,總要給他辦了。」
蘇家,外來的商戶。
我爹最近想辦兵工廠,正在引資。
這蘇家小姐不知惹了哪路神仙,變得神神叨叨。
蘇家打聽到我有些本事,便請我去看看。
上兩次去人都很正常。
聽說又反覆了。
到了蘇家的宅邸,管家將我迎進去。
在蘇小姐的閨房外,一會兒是搖鈴聲,一會兒是念咒聲。
蘇顯成走出來,苦笑不已,「讓陸小姐見笑了,小女這邪病,真是去不了根了。」
我問道:「方便讓我進去看看嗎?」
他點點頭,「方便,陸小姐請進。」
蘇顯成走在前頭,我跟著進去,有個道姑正在施法。
蘇小姐臉色蒼白,看起來年齡與我相仿。
三清鈴響過之後,蘇小姐詭譎一笑,幽幽說道:「小道士,看來你壓不住我。」
道姑嘆了口氣,說道:「蘇老爺,我也沒有辦法了。」
蘇顯成露出一絲為難,「連您都不行了,我又該去找誰呢?」
他不動聲色地瞥我一眼。
我暗道這是給我使鉤子呢,便迎著話頭,「我瞧瞧吧。」
蘇顯成鬆了口氣,「有勞陸小姐。」
道姑向我投來好奇的目光。
就連床上的蘇小姐也是,她嗅了嗅。
「我聞到了狐狸,聞到了黃鼠狼,還聞到了老虎,和別的很多氣味。小丫頭,你到底供了多少仙?!」
我看著她,眼睛變得淡黃,虎目一張,「還輪不到你盤我的道。」
蘇小姐渾身顫抖,說道:「山君大人息怒。」
風三爺從我的神魄中走出,威勢滿滿,問道:「你的根腳在哪裡?」
三爺靈軀入室,蘇顯成看不見,卻額頭生汗。
道姑看見了,臉色變得凝重,手下意識按在佩劍上。
蘇小姐哆嗦幾下,竟昏死過去。
一陣輕風憑空而起。
想逃?
我暗道:「拘魂!」
窗簾的綁帶忽的拉長,像是繩索一樣縛住無形之物。
被縛之物顯出形體,是一個殘缺妖魂。
它驚怖道:「大人饒命!是道姑李青差我所為。」
一旁的道姑變了神色,沖門而逃。
然而還沒走出幾步,就被挑飛了兵器。
前幾個月才上山清修的清風邁步走來,淡淡道:「道友往哪兒走?」
李青咬牙道:「休要多管閒事!」
便上步與清風戰在一起。
一陣短攻快打之後,長劍橫在她的脖頸。
我有些意外地看向清風,問道:「你怎麼來了?」
他看著我,說道:「老爺傳我下山,我就直接來找小姐你了。」
我暗想,應該是因為八姨娘的事,我爹才會將他從道觀叫回來。
我點點頭,看向道姑,「關於妖魂供述,你有什麼話說?」
道姑被劍鋒抵住,不敢亂動,說道:「我只是圖財,並無害命之心。求陸小姐放我一馬,我願為小姐馬前卒。」
我想了想,說道:「將其押入大牢,著官府定罪。」
塵埃落定,三爺離去。
最後在蘇顯成的千恩萬謝下,我們走出蘇宅。
清風說道:「小姐還是心善,若交給蘇家處理,恐怕她走不出蘇家的門。」
我看著他,「既然讓我來管,就不可能讓那樣的事發生。」
他點點頭,又說到:「真沒想到八姨太會用邪法養胎,好不容易懷上,這下又沒了。」
我不禁想起八姨娘的控訴:「安安,一定是你,一定是你害我生不出孩子。」
「你使了妖法!」
「老爺,你抓她呀,你不要抓我。」
當她產出那一堆肉泥的時候,她就已經崩潰了。
我爹情緒也有很大波動。
清風說道:「老爺這些年除了小姐再無其他子嗣,外面傳了不少風言風語。這次恐怕更加坐實口舌。」
我問道:「和我有關吧?」
他點點頭,「他們都說小姐供了邪祟,伐害親緣,來保住自己唯一繼承人的地位。」
司機自動噤聲,像是聽到了什麼完全不該聽的話。
我說道:「我爹不會這樣想,就足夠了。」
清風點點頭,「老爺永遠不會懷疑小姐。」
回到府中,八姨娘的情緒明顯穩定了很多,似乎又變回了那個溫婉可人的模樣。
她被軟禁在西廂房內,自顧自地唱曲。
看見我來了,她很平靜,「那個和尚抓到了嗎?」
我輕輕搖頭。
她笑了笑,「等抓到了,我就該死了吧?」
我說道:「姨娘的事,自然要爹來決定。」
八姨娘看著我,「他不會講情面的,你爹是真正的狠心人。安安,你可能永遠不會知道他的另一面,他把所有的愛都給了你。」
她湊過來,貼著我的額頭,「他怕你沒娘疼,才娶了我們。
小時候他怕你磕碰,長大了他又怕你沒權利,竟然把你的親衛都提升到了軍隊的中層。」
我眼睛顫了顫。
八姨娘坐回桌邊,「所以我只有生個兒子,才能從他那裡分來一點關注。你懂不懂啊?安安。」
2
從八姨娘的房間出來,我陷入片刻的迷茫。
清風像一根直溜的樹,靜靜立在一旁。
如果沒有風吹過,樹葉是不會響的。
我看著院前新做好的搖籃,情緒很複雜。
八姨娘以前是唱戲的,並不算名角。她雖然身段可以,但嗓子差那麼一點。
就那麼一點,她就當不了台柱子。
她出身貧苦,很小就被爹娘賣到戲班。跟隨戲班走南闖北,見識過很多形形色色的人。
她說我爹不知道看上她哪樣,竟從一群人里挑中了她這個不起眼的。
「安安,你不知道,可把她們羨慕壞了。」
「我們這戲班,誰能嫁給這種大官?」
「那真是再大的角兒都比不過我。」
「那時候我在想,以後不管什麼樣的日子我都認了,就是死了也無所謂。」
「安安,你從小就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可能永遠無法理解我的想法。」
「我們這種人命濺啊,有那麼一瞬就值得記一輩子。」
她輕笑:「安安,姨娘要是像你一樣長大,就不會去聽和尚的話。鬼迷心竅,莫不如是。」
我深吸兩口氣,對清風說道:「走吧。」
他問道:「去哪兒?」
我說道:「繼續查那個和尚。」
大獄內,人牙子被冷水潑醒。
他哆嗦幾下,睜開眼。
「各位官爺,能交代的我都交代了,你們就……」
他看到我,顫了幾下,哆嗦道:「大,大小姐。」
牢頭看著他,說道:「大小姐親自來問你的話,有什麼就說什麼。敢有一句不實,後果你知道。」
他瘋狂點頭。
牢頭對我躬身:「大小姐,您確定不換個乾淨的場所審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