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樂之中,我隱隱不安。
干擾何時會來?
以什麼形式來?
撤饌之後,我們再度行三跪九叩禮。
直到結束,我擔心的問題都沒有發生。
我爹看向我,「安安,想什麼呢?」
我搖頭道:「沒什麼,只是奇怪欽天監為什麼沒有動作。」
無涯先生之前可是講得神乎其神。
我爹哈哈直樂,「安安你記住,有時候勝負手並不在棋盤內。爹在朝中也有人,耽誤欽天監兩三個時辰根本不是事兒。」
我抬頭看向我爹,「為什麼不早說啊?爹!你真是我親爹。」
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那不是怕沒準兒嗎,萬一沒拖住有個什麼事兒,你也好有個預備。哎呀,不提了。爹帶你去吃大餐,吃龍肝鳳膽。」
走時,清風不動聲色地跟上來。
我看向他,「放你一陣子假,把道觀收拾打掃一下。」
他愣了一下,「可……」
我說道:「我的安全你不用擔心,難得回來一趟,陪陪你師父吧。」
他沉吟片刻,終於點點頭,目送我們下山。
8
雖然確實是吃大餐,但沒有龍肝,也沒有鳳膽。
我爹放下筷子,聽了聽政務彙報,又開始安排軍務上的事。
他說道:「蒙匪這一塊,我已經先行把主力派去了。副官,留三千人給你,能不能把滿清秘寶給我帶回來?」
副官站起來,行軍禮:「保證完成任務。」
我爹抬手讓他坐下,又看向無涯先生,「先生確定秘寶就在興京赫圖阿拉?」
赫圖阿拉,始建於明朝萬曆三十一年,是努爾哈赤龍興之地,恰好就在奉天。
我爹在我十一歲那年剿滅杜立三,便提升為了奉天巡防營前路統領。
理論上來說,算得上他的轄區。
無涯先生點點頭:「按照祭祀占卜結果,確是赫圖阿拉一帶。」
我爹沉吟道:「此事不能驚動錫良,我雖然和他關係不錯,但這件事他不會容我去做。這樣,將消息傳出去,就說我要去掘遼國王公墓。遼國墓自宋代以來,是個人都去盜一盜,不會太引人矚目。」
副官應下後,我爹又看向我,「你自己的安全問題不用我再強調了吧?」
我點點頭,「我心裡有數。」
他沒再說什麼,而是看向無涯先生,「先生是跟我一起走,還是跟副官一起走?其實最好是跟徐副官一起,赫圖阿拉還是太大了。」
無涯先生看了我一眼,說道:「我還是跟隨大帥吧,卜算的結果我已經盡數告訴給了徐副官,我去了也幫不上多大忙。」
副官點了點頭,拍著胸脯說道:「大帥您就放一萬個心,我做事,穩妥!」
我想起下山時無涯先生和我的對話。
「大小姐,滿清秘寶的事,還需要您盯著點。若不是大帥這邊更為兇險,我就跟著去了。」
我看向因卜算白了不少頭髮的他,問道:「先生如此為我爹操勞,求的是什麼呢?」
他眼角微垂,「被杜立三禍害的地方,也有我的家。所以,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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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無涯先生通陰陽曉八卦,自稱算師,他究竟算到了什麼?
我眨眨眼睛,對我爹說道:「爹,你就讓無涯先生陪你去吧。徐叔自己能搞定。」
副官面上不動聲色,暗地悄悄給我豎大拇指。
我爹想了想,說道:「我還能不信你徐叔嗎?好,就這樣安排。」
此事終於敲定。
吃完飯,我爹就帶著衛隊追趕主力去了。
副官站在門口目送,對我說:「大小姐,好樣的。徐叔改天再給你買糖吃。」
我笑道:「徐叔,糖我就不要了。我也要去赫圖阿拉。」
他得意的笑容一滯,說道:「門兒都沒有。」
我抬頭說道:「如果你不想在某天突然看到我的話,最好是從一開始就讓我跟著去。」
他一副見了鬼的表情,「大小姐,你的良心壞了呀。」
好說歹說,他總算同意我跟上。
挖掘的工具早已備好,早早就發了下去。
行軍過程中,又聽見許知遠的聲音。
「這盜墓啊,須得觀天象、查地勢。瞧見我手中的羅盤了嗎?羅盤偏轉三陰位,犀角燈照九泉通。這裡頭的門道,嘿嘿,可深著咧。」
我湊過去,拍拍他的肩膀,「想不到你還是個萬事通。」
他回過頭,嬉皮笑臉:「大小姐說笑了,我只是略懂。」
其餘人齊聲喊到:「大小姐安康!」
這是我身體不好那段時間,我爹定下的規矩。
我點點頭,「大家都安康。」
除了部分軍官以外,大家都以為是去盜墓。這說明保密工作做得還是不錯。
希望不會出什麼意外吧。
10
赫圖阿拉是滿語,意為平崗。
雖然曾經是後金都城,但清軍入關後,這裡基本就無人問津了。
更別提日俄大戰把這裡打得稀爛。
唯獨十幾里之外的清永陵還有幾個滿人,但也構不成什麼威脅。
副官站在赫圖阿拉笑道:「三千人我都搞不定,那不是完犢子了嗎?」
他信心滿滿,劃定了範圍,就開始讓人往下挖。
「按無涯先生所說,先往下挖個七尺。」
我站在一邊看著,許知遠跑過來,「大小姐,這地方可不像有墓的樣子。」
我好奇地看著他,「你怎麼看出來的?難道你真懂風水?」
他說道:「嗐!我這三腳貓的功夫哪能看出這些來。我家堂前供的是鵝仙,這趨吉避凶自有感應。要不當初我能遇到您,機緣巧合化解黃皮子尋仇嗎?」
我擺手道:「黃皮子那個可沒我的功勞。」
自從胡三太爺隱匿,東北的精怪有不少都走上了邪路。胡三太奶雖有威望,但幾大仙族早已離心離德。黑媽媽是東北道教的總護法,就沒出過鐵剎山。
黃七太奶奶有心無力,五大仙族裡就只有黃皮子仙緣最低,鋌而走險者不計其數。
黑五爺更是心灰意冷,一腔熱血越發悲涼,索性躲起來潛修。
只有風三爺意志堅定,認為一切都會好起來。
許知遠把話揭過,繼續說道:「總之啊,我一到這裡就心慌慌的。這要真有墓,指不定裡面的殭屍幾尺高呢。咱要是不想被填了肚子,最好還是撤吧。」
我笑了笑,「這些話你該和徐副官說。」
他看著我,「誰讓我就只認識您呢,大小姐,咱們都是出馬弟子,你應該懂我。跟徐副官說話他也得聽啊。」
這年頭大白鵝都能修煉有成是我沒想到的,但他說的確實在理,有些東西就是玄之又玄。
就因為我供奉風三爺,身上漸帶虎威,蚊蟲鼠蟻都繞著我走。
我問道:「你鑼鼓帶了嗎?」
他一愣,「帶是帶了。」
我說道:「你別挖了,也在一旁準備著,真有殭屍咱們就一起上。這個坑非挖不可。」
我爹現在壓力挺大的,據我所知日本人和俄國人已經找過他了,表示願意給他提供經濟援助。
但他拒絕了。
他最大的問題就是錢上的問題。
人吃馬嚼以及各式裝備,讓他十分發愁。
所以拿到滿清秘寶,勢在必行。
許知遠嘆了一口氣,把他的手鼓找出來,「得勒,我今天也是捨命陪英雄。誰讓我是自己找來的呢。」
我笑了笑,「別這麼喪氣,咱們整整三千人呢。血氣旺盛,群邪辟易。」
往下挖了七尺多,副官說道:「別挖了,換地方。」
一連輾轉好幾處,底下的人叫苦不已。
有人抱怨道:「徐副,這挖到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副官說道:「快了、快了。」眼睛一直往天上瞟。
有士兵小聲嘟囔道:「知道是盜墓,不知道還以為是來犁田呢。」
他往下一挖,忽然被飛來的烏鴉啄了腦袋,情不自禁地罵出聲來。猛地抬頭一看,天上黑漆一片。
副官哈哈大笑:「終於找對地方了。」
我站在原地,想起一則傳說——努爾哈赤曾被烏鴉所救。
11
砰砰砰砰!
到處都是拉栓開槍的聲音。
這些烏鴉在三千人面前,像是雨滴一樣落下。
許知遠一邊說著打烏鴉不吉利,一邊開槍,得意洋洋道:「要不說我有打獵的天賦呢,這烏鴉一打一個準兒。」
我看著遠處還有烏鴉襲來,暗道八旗貴族沒白供奉這些烏鴉,有事它們是真上。
但它們日俄大戰不出來,只會窩裡橫,算不上好貨。
我覺得不能再在它們身上浪費子彈,便開始請風三爺:「弟子陸安安,拜請風三爺,長白山中修道行,萬里之野為首尊,三界無拘隨處行,靜中潛修妙法藏,無求名利心高潔,練仙有德滅魔邪。今朝弟子請尊者,降得神法早臨堂!」
許知遠看向我,有些不敢置信。
沒等他開口,我瞳色轉為金黃,發出一聲震天徹地的虎嘯。
只見烏鴉成片成片地落下,撲騰兩下,像是全身失去了力氣。
部分兵丁沒見過這個場面,相顧駭然。
副官掏了掏耳朵,說道:「不要大驚小怪了,咱們大小姐就是這麼威武。把槍收起來,照這地兒繼續往下挖。大帥說了,咱們這一隊,挖到好東西回去,照樣論功行賞,功勞不比他們剿匪的少!」
眾人眨眨眼,紛紛動起來。
許知遠小心翼翼地走過來,問道:「您現在是山君還是陸小姐?」
我看向他,瞳孔的金色逐漸隱去,「你又想說什麼?」
他聽出來是我,放鬆了不少,「大小姐,我這齣馬看事這麼些年,頭次看到請山君的。而且您不用手鼓、香燭做輔助,也沒有幫兵在側,就這麼把老仙請來了。不得了,著實是不得了。」
我沒有解釋我體質特殊,轉而道:「你別在這兒吹噓我了,留點神,這次咱們真要挖到東西了。」
一直挖到六米深,終於挖出了一個模樣。
按照挖墓的原則,這個時候就該停手了。因為墓葬一般有保護措施,稍不注意,便可能中了機關暗算。
而且有可能會造成墓穴自毀。
最好是沿著側邊再挖一挖,找找別的突破口。
若是遼國的,指不定就能發現幾個前人的盜洞。
但這是滿清秘寶,要真發現幾個盜洞那才叫壞事了。渣子都剩不下一點。
我下坑看了看,只見所露出的石面上密密麻麻都是滿文。
在場的三千人中,只有一個曾給旗人做過家丁,認得少數幾個字。
拼湊起來大概是——「若非緊急,取一放一。」
許知遠聽了之後說到:「誰家的老祖宗這麼人性化?這陪葬品還能拿來置換。」
他還以為是盜墓呢。
副官說道:「事到如今也不瞞大家,我們這次的任務不是盜墓,而是尋寶。」
大家的反應並不像想像中的激烈,在他們眼裡大概盜墓和尋寶也沒什麼區別。
總之大家還是按盜墓的章程繼續往旁邊挖了挖。
總算找到一個入口。
鼓搗了半天,才把它打開了。
這種封閉許久的空間大家可不敢亂進,等和外界空氣流通了,才三三兩兩地進入。
留在最外面的,都是我爹親信中的親信,他們還要防止有人拿了東西跑路。
副官提著燈走在我旁邊。
當頭的第一間,海東青的雕塑旁,掛著不少鎧甲,箱子內存放著大量箭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