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號樓也有。」我看了眼幾乎完全變形的三號樓,並不抱希望,「但太難了,裡面的人最好是立刻撤退。」
三號樓的情況甚至比我設想的要糟糕。
他們估計是來不及撤退,有好幾個從三層跳下,摔得很狼狽,其中一條腿登時就折了,同伴咬牙架著他跑。而身後還有比他更慘的——被完全擬態的怪物一嘴吞了。
我太陽穴直跳,都不敢想這一關折損了多少人,只帶著他們幾個拚命向前,躲避後面步步緊逼的怪物。
而正常地帶的範圍越來越少。
最後,我們僅剩的一群人聚集在不足一千平米的地帶,走投無路。
四周逐漸被泛黑的軀體包圍起來。
所剩不多的玩家們,都陷入了絕望。甚至前面六關堅強無比的一些人,開始啜泣。
忽然,只聽得頭上直升機刮來的大風呼嘯,和發動機烏拉的巨響。
這不啻於救世主的降臨。
我也鬆了口氣。
抬頭看去,藍綠相間的直升機晃晃悠悠駛過來。
估計是五十三號在駕駛,他一個兄弟扒在門框邊,扔下軟梯喊道:「快快快!!!往上爬!!」
我讓其餘人先爬,至於那位摔斷腿的兄弟,也咬牙靠著兩隻手爬了上去。
在他們攀爬的同時,身邊的包圍圈在逐步縮進。
一隻鬼魅的眼,已經在我五米開外綻開。
一瞬不瞬地死盯著我。
在眼睛的旁邊,鐮刀般鋒利的觸手掙扎破出。
我也面無表情地冷漠回視它,在最後一個人爬上去後,一拉軟梯,閃身躲開。
密密匝匝的刀鋒從我臉頰前擦過,一道細密血簾散落。
側臉有點疼。
但好在與此同時,軟梯飛速回收,直升機也迅速升起。
拉開我與它的距離——任憑它再費盡全力,也夠不到我了。
而我拽著軟梯,看向地面。
那是和照片上如出一轍的畫面。
廣袤的大地,附著了……一隻張牙舞爪,渾身是眼的怪物。
18、
上了直升機,開始清點人數。
意料之中的,這次人數折了半。三十七個人只剩下了十七個。
五十三號在前面駕駛飛機,他扭頭掃了我們一眼,半晌,啞著嗓子道:「老爺子呢?」
我沒說話,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他也陷入了沉默。
不止是五十三號,整個機艙里都安靜地可怕。
哪怕是那個腿折了的六十七號,都只是咬牙哼了幾嗓子,沉悶地任由二十五號替他簡單處理傷況。
不知過了多久,五十三號「哈」了一聲,眼眶有點紅,聲音很輕:「知道了。」
一百三十七號向來最沒心沒肺,這時也像霜打了的茄子,小聲問道:「咱們……現在要去哪呀?」
五十三號操縱飛機,儘可能遠離地面,沒頭蒼蠅亂轉了會,也精疲力竭回她:「不知道。沒地方去。」
陸地上已經是怪物的天堂。我能看到那些僅剩的人類 NPC,被全數殲滅。
無論是被吃掉,還是被寄生,或者被殘忍殺害,總歸是被消滅殆盡。
我緩緩閉上了眼,不再看外面。
高空的溫度更炙熱,烈日烤著飛機的金屬外殼,一摸都是滾燙的。
我卻從心底泛起冷意,回憶著那些我一掃而過的軍事與戰略性文件,還有全世界的地圖。
同樣輕輕開口:「去海上,有軍艦和潛艇。」
我走到副駕駛上坐下,拍了拍五十三號的肩膀,道:「我來給你指方向。」
19、
遼闊的海面,黑色的海水翻湧。咕嚕冒泡。
隱約還有咸腥的臭味。
當我們的飛機停在航母的甲板時,油箱裡只剩了最後一格燃料。
「靠,這船再遠點,我們就得海上喂魚了。」五十三號恢復了點精神,「各位,到了,下機。」
這是艘巨大的軍事航母,上面停了數不清的艦載機。甲板隱約泛黃,有的器材也略微發舊。
但是能用。
還有三四十隻穿著海軍服的喪屍在船上遊走。
在我們走下飛機的那一刻,它們饞涎著口水,步履拖曳地包圍住我們。
我們不懼怕喪屍的抓咬,畢竟不會感染。
對付這種只剩本能的生物,雖然耗費力氣,但勝算很大。
果然,持續一個小時槍戰之後,我們終於將殭屍捆綁羈押,清理完整個航母,進入駕駛室。
所有人又餓又累,但都強撐著找到食物和水,邊狼吞虎咽,邊交換搜集的信息。
「三號行政樓,科研分區,有詳細的怪物名單和科目。我們來不及細看,在逃跑的過程中帶了過來。」有人紅著眼,將隨身攜帶的厚厚一沓資料,從腰間抽出,「大家一起看看,上面有提到零號怪物習性和特點。」
這是誕生於人類培養皿的怪物。
從最開始的細小碎片,成長為最後的巨大怪獸,不過三年時間。
唯一的弱點是心臟。
而它與大地同化後,心臟會潛伏在某個海域的沙地上。
這個位置不確定,一個月會換一次。
……這也意味著,曾經的資料作廢。甭管它的心臟之前出現在「太平洋」「大西洋」還是「印度洋」,現在,我們的搜尋範圍,都是比陸地寬廣上兩倍的茫茫海洋。
就是大海撈針。
「或許咱們可以瞎貓碰死耗子,一個地方來一發炮彈。」五十三號清了清嗓子,指向外面那群艦載機。
我苦笑了聲:「要是這麼簡單就好了。還有一種可能,沿途路上,我們錯過了某種定位它心臟的機會。但是不應該……因為這個遊戲里,信息是持續放出的,我們必須知道它的弱點是心臟,我們才會開始尋找心臟。」
我陷入沉思。
一旁,馮蘭在垂眸看著其他怪物的名單和科目,對著上面的詳細資料一行行看去。
罕見的沒什麼表情,那張堪稱漂亮的臉上有點冷意。
要知道,他平時是很容易博人好感的溫和類型。
我不動聲色地眯了眯眸,突然問他:「蘭,你有什麼想法嗎?」
他抬起眼,將文件放下摁住,和我對視半晌,搖了搖頭:「沒有頭緒。」
反倒是一旁的一百三十七號,猶豫半天,開了口。
她很少在分析問題上當眾發表意見,支支吾吾地不太好意思:「我有一個想法……就是不知道可不可行。」
20、
外面,浪花聲拍打,熱風狂卷。
一百三十七號亞麻色長髮編成麻花辮,垂在胸前。
那是四十號替她編的。
隊伍里的女孩子,其實都很喜歡這個小妹妹。
一百三十七號有些緊張地摸了摸鼻子,道:「……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總覺得,那些寄生類的生物……有攻擊我的意圖。」
我微微一怔,幾乎是一瞬間就猜到了她要說什麼。
「瞎……」張了張嘴,沒來得及阻止。
我只能硬生生把「瞎說什麼」咽進肚子裡。
這個時候打斷,只會更可疑。
一百三十七號可能是緊張,語速很快:
「因為按照道理,就、就按照你們分析的嘛,作為玩家,基本上不會被『繁衍』類的寄生生物攻擊,除非是威脅到了它們。而在遊戲里的人類,是會被寄生的。」
這還是她第一次試圖分析問題,說的還挺條理清晰的。
「我在想,或許……我可能是某個特例。外面不是有喪屍嘛,它們身上還有感染的病毒,我可以往自己身上注射一點試試看……」
我做出無奈的樣子:「別胡鬧。」
一百三十七號從來都是小孩子玩鬧心態,周圍人被我這句「別胡鬧」帶的,都以為她心血來潮說笑。
二十五號直接薅了薅她腦袋:「走走走,別瞎摻和,再去找點吃的,你剛剛才吃這麼點,鐵定沒吃飽。」
「哥,我沒鬧!」她急了,「最近我一直在想,我好像和大家都不一樣。你們……你們除了編號,還有名字,像二十五號姐姐,叫『乘風』,你是『盛靈圖』,還有『馮蘭』哥,然後九號爺爺叫『宗白』,四十四號小姐姐叫'如墨',我……」
她頓了頓,失落地道:「我沒有名字。第一關我覺得自己是『一百三十七號』,是整個列車上所有人裡面,排在第一百三十七號,但這不可能是我的名字。然後第二關我和所有人一樣,得到自己的編號『三十四號』。我沒有名字的。所以你看……」
「我和你們多麼不一樣啊。」
知道一百三十七號這個秘密的人,一隻手數得過來。
所以她話音剛落,本來心不在焉的一群人,登時眼神都變了變。
特別是上一關就和我們起衝突的六十六號,撥開人群走過來,居高臨下地問一百三十七號:「你沒名字?那你最開始初始,聽沒聽到系統說『涅槃遊戲『,還給你一分鐘時間選擇要不要進入遊戲?」
一百三十七號茫茫然搖頭。
「FUCK!」那人罵了句髒話,「我還以為大家都一樣的!」
他又憤慨地看向我:「那你知道這回事嗎?這小妮子平時都跟在你們這組人屁股後面的!如果知道的話,為什麼不早說?!」
……聒噪。
我一挑眼皮,面無表情掃了他一眼。
沒有九號打圓場,我只能按捺住性子,輕輕說道:「大傢伙也沒討論過這個啊。」
他一僵。
哪怕是我借著硬幣穿梭來往,對於這個點也是儘可能略過不提。
他自認理虧,沒再招惹我,只是死盯著一百三十七號道:「你和我們不一樣的話,有沒有可能……是系統派來監視我們的?」
一百三十七號被他嚇得,後退了一步。
二十五號皺了皺眉,不著痕跡側身,將一百三十七號護在身後,冷聲道:「系統從頭到尾都在監視我們,還用得著這麼麻煩,再派個人過來?滾開,仗著個子高想打架啊?!」
丸子頭的眼鏡姑娘四十號也輕聲勸道:「好了,別吵了,說不定是系統出了誤差呢,又或者三十四號在現實中年紀太小,都沒有名字——嬰兒也沒有名字呀。」
我:「……」
別提,這種說法還真能解釋為什麼一三七這麼懵懂無知。
「啊有可能啊。」二十五號抱臂,冷冷瞪了六十六號一眼,「有的人聽風就是雨,德行!欺負小孩子,要臉嗎你。」
六十六號:「你……!」
「好了好了,別吵了兄弟。」五十三號嘆了口氣,攬著六十六號肩膀拍了拍,又對一百三十七號安慰道,「大妹子沒事啊,這位哥哥他心直口快,對事不對人的。」
然後,五十三號又看向一直沉默的我,說道:「但不管怎麼著,都可以試試。反正我們玩家對病毒無感。你說呢,靈圖?」
21、
我沒有任何正當理由阻止。
更何況,一百三十七號這個傻子,還堅定不移地要往胳膊里注射病毒。
……真是棒槌。
我沒好氣地睨了她一眼,淡淡地回五十三號:「即使不會變殭屍,也會發炎腫爛,幾天都好不了。這和砍人一刀沒什麼兩樣。八十四號,你手臂上傷好了嗎?」
他們情侶倆窩在牆角看戲,被我一點名,八十四號立刻站直了身,擼起袖子道:「沒呢,還在流膿。」
我聳聳肩:「小孩子胡思亂想,我們總不能也跟著瞎鬧騰吧?」
五十三號若有所思,想了想:「那咱們先找線索吧,船舵和各個房間還沒有搜尋。」
但這顆懷疑的種子算是埋下了。
所有人看一百三十七號的眼神都怪異起來。
要不是看她實在是沒心沒肺,什麼都不會,完全契合一個剛出生就被甩進遊戲的「嬰兒」形象,估計早就被群起圍攻了。
一百三十七號可能是覺得做錯了事,悶悶不樂,在搜尋船艙時,跟在我們身後。突然很小聲地問道:「我是不是又惹麻煩了呀……」
我停下腳步,轉過身低頭看她,半晌才道:「小三七,感染病毒的後果你知道嗎?」
「能在同化之前,隱約接收到零號怪物的信號,再傳遞給你們呀!」她依舊是水汪著眼,「怎麼啦?」
我:「還有。」
一百三十七號愣了愣,絞著手指頭道:「可能會死吧……」
「哦。」我面無表情的,「你也知道?」
她沒敢吭聲。
我被這小妮子氣得兩眼發黑,一言不發地轉身,繼續搜查軍艦。其餘人都被我甩在身後,只有馮蘭跟了上來。
甲板上停著恢宏的艦載機,腥臭的海風滾滾吹來。我直接推開了一間房,在明暗的陰影里問他:「你到底知道些什麼?」
直截了當的一句話。
馮蘭無奈地道:「所有的信息,不都在剛剛和大伙兒交流了麼?靈,你不會懷疑我有鬼吧?可真冤枉。」
只聽見他又道:「更何況,有系統在,我也搞不了什麼鬼吧?」
話音剛落,我抬起眸,掃了他一眼。
他眼神依舊很澄澈乾淨。
但他的話卻是在提醒我:遊戲里,系統監視下,他不能說任何內容。
22、
行,那就回空間之後再說。
我被這一連串的事攪得心煩氣躁,即使沒搜尋到什麼線索是意料之中的,我也不由暗罵了一句。
這時,太陽逐漸西斜。
工業時代的煙灰彌散在地平線上,襯得夕陽殘紅晦暗。
很遙遠的黑色陸地,早就和怪物合二為一。隱約可見飛舞在空中的觸手,偶爾還會傳來精神輻射。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見鬼的精神攻擊。
我心情更差了。
簡直是壓在暴躁的邊緣。
在晚上所有人聚集一起,再次討論的時候,我才試圖調動面部肌肉,偽裝成沒那麼不近人情的樣子。
在軍艦駕駛室里,整個世界地圖被打了開來。
地圖瞬間布滿了整個巨大的顯示器。
船艦的大部分設備能用,除了太陽風暴發生的時候——
「這大概是每隔 3-3.5 小時一次。」我觀察了幾天得出這麼個結果,「最大間隔不會超過 4 小時。太陽風暴一般持續 10 分鐘,每次發生的時候,所有電子設備,乃至通過電子儀器操縱的高精尖武器,基本上是失靈狀態。」
他很明顯懂了我的意思:「所以,關鍵還是在於定位心臟,然後使用潛艇之類的武器,直接攻擊麼?」
所以才會需要在意電子設備的使用時長。
其餘的玩家也一無所獲回來了,其中有人躁動不安地抓了抓頭髮,來回踱步:「靠,這裡的信息比沿街的廢棄大樓還少。我要四五年前的氣候分析報告有個屁用啊!」
「是啊,這天氣越來越熱,不是顯而易見嗎?別到最後把我們烤熟了。」
「烤熟就烤熟吧,反正烤熟怪物之前,熟的肯定是咱。」
我仔細看了地圖一眼,在心裡飛快分析,最後也不得不嘆了口氣:「不現實。」
「什麼不現實?」五十三號也在皺眉看地圖,「燒烤不現實啊?」
我搖頭:「我算了算在各個洋流投彈,以怪物的精神波動反饋,來確定投彈點和它心臟距離的這個方法——不現實。得花費至少一個月,還不一定準確。」
五十三號愣了愣,喃喃道:「你這算數挺厲害的啊……那,還有什麼辦法嗎?」
「沒。」我抿唇。
幾乎所有人都一籌莫展。
就像是在等死一樣,挨到了第二天天亮。
這個時候,初晨的太陽更大了。
它甫一露面,就占據了大半個天空,炙熱的氣流湧進駕駛室。
我們在駕駛室里睡了半宿,接二連三地被這氣流熱醒。
我也是,但我幾乎是睜眼的瞬間就清醒了過來,如同往常一樣,掃視四周。
忽然我臉色一變,問向一旁還哈欠連天的二十五號:「小三七呢?」
「啊她不就在這嗎?」二十五號睡眼茫然,「……臥槽?她人呢?」
她嚇得刷的一下站了起來,急急忙忙沖向外面,與正走進來的一百三十七號撞了個滿懷。
二十五號還沒鬆口氣,就看到一百三十七號也急急忙忙的,一推開她,跑到透明的螢幕前,緊張不安地盯著雜亂複雜的地圖,像是仔細辨認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指了個地方:「哥,它……它在這兒。」
那是太平洋環島下的一個水域,離這裡不算遠。
我旋即沉著臉走到她面前,問:「你怎麼知道的?」
她沒說話,只是小心翼翼地把手臂往後藏了藏。
我喝問的嗓音不小,本來睡眼惺忪的一堆人,都清醒了過來。
馮蘭也皺著眉走到一百三十七號身後,扣住她手腕,將她手臂掰到身前。
一百三十七號眼神閃躲。
而她的手臂上,是細密的針孔。船上是有醫療箱的,有針。她那麻子似的胳膊起碼七八個針眼,一看就知道是自己胡亂試的,剛開始沒插進去。
直到最後一個針孔。
附近是淤青般的黑紫,化出膿毒,傷口還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不斷擴大。
「它是怎麼告訴你的?」我閉了閉眼,深吸了口氣,「那隻怪物,是怎麼和你說的?」
一百三十七號許是見我聲音平靜,甚至帶點兒溫和,有點鬆了口氣,小聲道:「它……它在我耳邊不斷地呼喚,說,它永遠與我們共在。然後至於位置,它也沒說吧,但我就知道是在這兒,就像身上有一條線,很明顯能感覺到呢!」
四周寂靜地可怕。
哪怕是橫豎看一百三十七號不順眼的六十六號,也啞口無言,僵直站在旁邊,嘟囔道:「……這算什麼事啊。」
我則是抬手,摸了摸一百三十七號的頭:「害怕嗎?」
這句話像是炸開了攔著洪水的高壩,一百三十七號愣了愣,也不知道是怕別人看到,還是怕自己看到,又將手臂收到了身後。
但與此同時的,腐爛已經不止是從她手臂蔓延了。
她的脖子上,臉上,乃至眼睛裡,都隱約的像是被什麼侵蝕,色澤急劇改變。亞麻色的細軟髮絲也逐漸枯黃衰敗。
「哥,我還是害怕……」她終於繃不住了,帶著哭腔說道,「好痛啊……有東西在咬我……渾身上下都有,身體里也有……」
「乖。」我嘆了口氣,拂開她眼角碎發,抹去她滾落的淚水,輕聲道,「不痛了。」
我掏出手槍,在她被淚模糊的眼看不到的角度,用槍口對準她的太陽穴。
緩緩扣動。
在扣響扳機前,我說了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你做得很好,謝謝你。」
23、
這是懵懂、怕痛、偶爾會臭美的小姑娘。
摩天大都市副本里,她看完電影,在商場裡塗了閃亮的指甲油,給我們每一個人看。
我沉默地將她放到沙發上,然後對所有人說道:「諸位,地點確定了,起航吧。」
還剩十六個人。
海浪翻湧,靜默無聲。
只有二十五號沉默很久很久以後,才微不可查地說道:
「我還沒教她開車呢。」
24、
我們花了一天半的時間,趕到太平洋環島。
這裡水流湍急,電子儀器的指針亂竄。
馮蘭在船舷外看,忽然說道:「再往後,船隻是很難進入了。我們需要轉潛艇。」
「……你們誰會開潛艇嗎?」四十號問我們。
她脫下風衣蓋住了一百三十七號,現在身上只剩了件黑色線衫。
我冷聲道:「照著說明書開,不行就一個按鈕一個按鈕試錯,總不能停在這裡止步不前。」
核潛艇有三艘,當晚,我們就兵分三路,我、馮蘭和五十三號,分別在三艘不同的核潛艇上。
我們三人動手能力和學習能力很強,磕磕絆絆兩小時,險些把其餘人轟成碎片殘骸後,終於順利上路。
黑海里很暗,破水而行,只有探照燈的一小束光廊。
其中不明生物狂飛亂舞。
有類似於水母的柔軟發光體,也有類似於鯊魚的龐然大物。
還有數百條蠕動物體團成的大球。細密的黏蟲在球體上露出不斷顫抖的肢體。像蛆蟲。
只不過百倍大小。
我目不斜視,盯著錶盤。
一百三十七號給的定位精準到了「十米」級別,我們只需要筆直前行。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心跳沒來由的漏了一拍。
「咚!」那是巨大的共振聲響。
刺得人耳發麻,渾身戰慄。
我下意識扭頭問:「你們感受到那種顫動了嗎?」
不需要回話,他們的反應已經告訴了我。
二十五號蒼白著臉,扶著金屬鋼板,擠出一句話來:「……快喘不過氣了,這是進了什麼範圍內嗎?」
我不比他們好受,五臟六腑擠壓,七竅生疼,強撐著睜眼,死盯亂竄的錶盤,終於看清了錶盤搜索器上,逐漸清晰的目標點——那是體積驚人的巨大生命體。
它在蓬勃有力地跳動。
或許是探測用的超聲波驚擾了它,下一刻,讓我們備受折磨的精神攻擊再次襲來。
「靠!在射程範圍內嗎?!轟它啊!」二十五號也脾氣暴躁著,罵了幾句。
我搖頭:「不行,鎖定不了。我們還需要更近一步——」
我對著通訊設備,通過浸透了海水的電磁波道:「各位,繼續加速。失去聯繫後,以三角形夾翼前進,每台潛艇距離儘可能大。」
因為……
我看了眼時間。
下一輪的太陽風暴即將到達。
仿佛是為了印證我說的話一樣,通訊那邊,馮蘭的聲音已經模糊:「……好……我這邊能……心臟……」
我猜他是說,能夠看到零號怪物龐大的心臟了。
我這裡同樣如此。
探照燈的探測距離盡頭,溝壑縫隙里,是堪比山巒的巨大器官。
密密麻麻的毛細血管盤根錯節,猶如此起彼伏的光纜。
讓人想起城市地下的管道。
它在一下、一下、又一下地跳動。
25、
「我……擊……先走……」五十三號的聲音同樣斷斷續續。
但他的潛艇一馬當先。
我抿了抿唇,緊隨其後。
越是靠近零號怪物的心臟,海水越發洶湧翻滾,即便是最先進的武器,也不由隨波逐流——
另外兩個人已經七葷八素,吐了起來。
這眩暈的十幾分鐘里,我死死摁抓住控制台, 目光鎖定在那顆脆弱的心臟中心。
還差一點……再前進一點點,就能幫他們報仇了。
心裡的惱怒和恨意醞釀,我厭惡極了這隻怪物。
只想將它轟個稀巴爛。
就在我正準備按下發射按鈕的一瞬間,耳麥里突然傳來馮蘭的聲音:「靈。」
他急促地喚了好幾聲:「能聽到嗎?」
「可以了,太陽風暴過了。電磁信號恢復正常。」我沉聲道,「什麼事?」
「我上,你們掩護。」他言簡意賅,「怪物發現我們了。」
我沉默抬眸,探照燈昏暗的光圈裡,驀然對上一隻, 長滿了眼的觸手。
26、
馮蘭補充了一句:「我離得最近,替我掃射掩護, 謝謝。」
他的確是直線距離最近。不足一公里。而我和五十三號, 都在他兩翼開外。
五十三號答應地爽快:「好嘞!老哥給你開足火力!」
說著,他直接將幾發炮彈,向著蔓延攀爬過來的觸手轟去。
稀里嘩啦碎了整個海域的猩紅。
在散落的猩紅里, 馮蘭那艘潛艇不要命般離弦而出。
搶著上趕去殺那怪物。
我眼皮跳了跳,總覺得他那陣仗不像有來有回, 而像是恐怖襲擊般的自殺。
或許是為了給小三七和九號報仇吧。
畢竟……和他們相處的時間那麼久。而馮蘭一向比我要重感情。
但好在, 那艘潛艇精準地避開成群觸手,在最恰當的位置, 一枚飛彈發射而出。
水波都仿佛安靜了一瞬。
下一秒,是滔天的浪潮, 裹挾我們漂泊旋轉。
以及震耳欲聾的轟鳴聲——
怪物的尖叫夾雜期間,我能感到七竅流血, 以及眸中瀕死的陣痛。
在陣痛里,我強忍著五感皆失的痛苦,從窗口看向那隻怪物。
它巨大、強壯、耳目遍布, 無所不能。
但還是被我們打敗了。
忽然,我愣了愣,對上它其中最大的那隻眼。依舊冰冷的眼。
我剎那間有種奇怪的錯覺。
它很悲傷。是種族不能共通,即使最開始時內心並無惡意,也會被當作「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悲傷。
27、
不過我來不及細想, 只能緊緊扣住某個倚靠物,不知堅持過了多久,才聽到潛伏深海的巨物悲號。
發自靈魂深處的嗚咽音樂響起, 隨即是系統的電子機械音:
「恭喜各位九名選手,通過第七關。」
這一次, 它報出了選手的編號:
「依次是:二十五號, 三十二號,三十三號,四十號,五十三號, 八十四號,八十六號,一百零三號和一百二十二號。」
「即將進入決賽關卡。」
— 末日廢土·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