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只是腦海里隱約有個念頭,知道有這句台詞出自莎士比亞,是種熟稔的常識。
但對細節一概不清。
馮蘭看已經糊成全灰色的畫,輕輕開口:「事無好壞,世間沒有是非對錯,思想使然。出自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這句話很可能在影射對台詞劇情的稍加更改,就可能黑變白,白變黑,很契合這個遊戲的要求,但沒什麼特別的。不過聯繫上下文……」
他思忖一番,道:「我想想。」
我們一邊簡單檢查周圍,見沒什麼異樣,準備先向舞台回走,一邊等馮蘭沉吟。
快走出長廊時,他突然站定道:「應該是《哈姆雷特》第二幕戲。這句台詞前後的戲詞也都有點意思。」
「前面,主角問朋友,你們在命運手裡犯了什麼案子,她把你們送到這兒牢獄來了?朋友問『牢獄?』,主角說丹麥是一所牢獄,朋友回他——」
「那麼世界也是一所牢獄。」馮蘭重複,「世界也是一所牢獄。不覺得就像是在說我們被關在這無窮無盡的副本世界裡麼?我們所處的地方……本身就是一種監獄?」
「蘭,別發散太多,一句話而已。」我皺眉提醒。
他眼底是舞台驟然炸開的燈光倒影,認真地看我,說道:「那雨中女郎說的這句台詞之後呢?之後很近的地方,有一段說了影子。」
這下,我們幾個不約而同看向馮蘭,我挑眉:「嗯?」
他笑了笑,道:「朋友說,殿下您覺得世界是牢獄,只是野心太大,野心家本身的存在,也不過是一個夢的影子。哈姆雷特回道:」
「『一個夢的本身便是影子』。」
一個夢本身便是影子。
我有什麼在腦海里一閃而過,但沒抓住,不禁眉頭皺得更深。
估計是我臉上不自覺帶上了嚴厲和冷冽,馮蘭不自在移開了視線,垂眸,實話實說:「我能感覺到這裡面或許有一定暗示,但也可能像靈你說的那樣,是我發散過多。但先和大家說一說,如果之後有更多線索,我們再重新討論。」
畢竟,已有的線索,還是太少了。
這時,舞台的燈光更進一步,全然亮起。
華麗的場景里影子演員們站成兩排。
背後是古老而驕傲的城堡,在仲夏月夜的籠罩下靜謐非常。
機械音催促著從各個方向卡著時間趕來的玩家們,唱道:
「黎明的愛意炙熱滾燙」
「傍晚的夕陽絕望哀傷」
「遠去的歸鳥散落天涯」
「破碎的愛人同穴共葬」
「請各位選手落座,盡情欣賞第二幕戲,愛落黎明。」
「隨機抽取結果為:《羅密歐與朱麗葉》。」
16、
這個故事類似於中國古代的梁祝化蝶,愛人無緣,死後同葬。
但這個故事比白雪公主更讓我們心虛,因為……並不是所有人都像馮蘭那樣,能夠一字不差記住台詞。
它的劇情也更複雜波折。長達兩個多小時。
更何況,這次我們還要在觀看時,一心二用,分出點心思討論待會該如何復現。
所有人都有點崩潰。即使在得知演出內容的第一刻,我們就分工完,每人只需記住自己的台詞。
我當即叫了聲九號,琢磨著是不是讓他安撫下大家,提出讓馮蘭幫所有人念出台詞,好賣他們個人情。
可惜這時,有個一直小聲默念了半個場次的兄弟終於撐不住了,神經質般嘮叨起來,聲音越來越大,影響了旁邊正兒八經記背的一百三十七號。
一百三十七號小聲商量:「你能不能小點聲呀?」
「……」那位兄弟深吸了幾口氣,沒忍住暴脾氣,「你他媽的倒是輕鬆,就透明的打醬油人物,總共不超過 10 句台詞。我呢?篇幅貫穿全劇,稍微不注意就會記串。你哪來的臉覺得我影響你而不是你影響我???媽的,仗著運氣好苟到現在,屁本事都沒有,只會哭!還哭?信不信老子揍你——」
他自暴自棄朝一百三十七號吼了一通,小姑娘被他吼的眼淚汪汪。
當下就囁嚅道:「我、我不是這個意思……對、對不起……」
我回神嘆了口氣,不動聲色皺眉,喊了聲她:「小三七,過來坐。蘭,你和她換個位置。」
馮蘭點了點頭,和一百三十七號對調。
與此同時,五十三號也察覺不對勁,起身走了過來,我坐著不動,雙手交疊,微微抬頭,用眼神指了指忽然影響到所有選手的男人。
他身軀高大,一身腱子肉,因為氣憤和焦躁早就站了起來,整個人像是橫起來的小山。
「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我先是回答他的憤怒,再淡淡地對五十三號說道,「管管你朋友,別影響其他人。」
沒記錯的話,他和五十三號關係很好,搬炸藥包的時候跟在五十三號後鞍前馬後的。
五十三號怏怏地撓了撓頭,壓低聲道了歉,再安撫地拍拍隊友的肩,勸告了好一番,才讓他再次坐下。
這場鬧劇總算告一段落。
我打消了讓九號出面賣人情的打算,邊等著我的角色台詞,邊思考整個劇院的詭異之處。
但九號沒忘記我喊他那茬,隔著幾個座位,問我:「你剛剛喊我做什麼吶?」
我側過頭,輕聲解釋:「本來想讓老爺子您,告訴大伙兒一聲,蘭待會可以幫他們記背台詞,所有人注意力集中在劇情上就好,不用太過緊張。不過還是算了。待會上了劇台……讓蘭直接幫沒記住的人補差吧。」
九號聞言樂呵呵地笑了笑,眼角的皺紋都是慈藹祥和的,道:「哦?為什麼呢?」
我看著舞台上讓人眼花繚亂的燈光,沒有出聲回答。
過了很久,直到一小時後這幕戲結束,我才在所有人都緊張、不安、情緒崩潰的氛圍里,對九號說道:
「先置絕望,再給希望。他們才會更感激你啊。」
我說的聲音不小,絲毫不擔心不遠處的選手們會聽清,因為電子機械音掩蓋了我的聲音:
「《羅密歐與朱麗葉》已落幕。請三十八位玩家挑選自己的扮演身份,再次重演這部劇。」
17、
比起《白雪公主》的簡單明了,羅朱的故事更長、更難復現。
戲份最多的羅密歐扮演者不出十分鐘就崩了。
他僵立在台上,絞盡腦汁,死活想不出下一幕的台詞,緊張得磕巴起來。
所有人都分工明確,連自己的那一畝三分地都記不牢,更別提替別人挑擔子。其餘人也啞口無言,不敢提醒,齊齊僵住。
一秒,兩秒,五秒,十秒。
光鮮亮麗的舞台寂靜極了。
到第三十秒,清脆而熟悉的提示音「滴」了一下。像是某種倒計時,接二連三響起,每響起一下,「羅密歐」的腳下就有黑霧籠起,猶如暗影,將他逐漸吞噬。
影子盤旋而上,「羅密歐」緊張焦慮地快要哭了:「臥槽臥槽臥槽有東西在咬我——」
這時,我才終於用指尖扣了扣面前道具桌面,馮蘭聞聲看了過來,我便對他一點頭。
可以開口幫忙了。
馮蘭會意,在「羅密歐」快要被黑霧吞噬的最後一秒,精準無誤地填補上了空缺的台詞。
黑霧頓了頓,似乎在思考這種做法是否合規。
我也眯了眯眸。
這種替代別人口述台詞的方法,的確是在賭。
馮蘭是在冒著自己也會受處罰的風險,去救他一命的。誰也不知道這見鬼的系統,會不會以「破壞劇情」為由,扣除分數,或者單獨懲罰馮蘭。
但好在這種「唱雙簧」的做法是被准許的——
黑霧一頓即逝,馮蘭鬆了口氣,接著帶「羅密歐」唱了段台詞,引他步入正軌後才閉了嘴。
按照我和他上台前的交流,馮蘭沒有必要攬鍋將所有人的台詞都複述清楚。
只需要在他們手足無措的時候,帶上一帶就行。
就這樣,熬到了最後一幕。
按照劇情,朱麗葉假死逃婚,以求和愛人長相廝守。但羅密歐信以為真,悲痛之下服毒自殺,而醒來的朱麗葉看到愛人的屍體,同樣絕望,拔劍自刎。
假葬禮變成了真葬禮。
兩個仇敵世家痛失兒女,消除積怨,為兩人在城中各自塑造了一對金像。
金像高大而美麗,像極了公主和王子。
戲劇里,我作為拚命阻攔小情侶的封建家長,自然是個反派。
而我也只需要按照和其餘選手商量好的劇本吟誦:「呵,盡給家族招惹麻煩的不孝子女。就讓他們在金像里遙望彼此,永遠也擁抱不到一起吧。」
哪裡有什麼絕望自殺。
只是家族為了名聲,而掩人耳目的「榮譽謀殺」。
而我們的愛人們,生不能同衾,死也不能同穴,屍體更是被封印入金像,只能在一東一西的廣場雕像里遙遙相望——
抹盡了原本悽美故事裡,僅剩的圓滿。
系統提示音如約響起,昭告我們又度過了驚險的一輪。
可是我還是察覺到內心的異樣,邊走下舞台邊回望。
為了營造氛圍,我們將長釘釘入了道具金像的身體里。
昏暗不清的簾幕後,兩尊金像只剩了個男女的模糊輪廓。
高大英挺,嬌柔美麗;佩劍禮服,長裙拖曳。
本該是精緻的塑像,但因為猙獰長釘,又像是被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鮮血流盡,無法動彈。
我忽然呼吸一滯,腳步頓住。因為從這個角度看,它們……
也有點像……第三個副本里,遊樂園裡的王子和公主像。
17、
愛意落幕,台上燈光熄滅。
台下面具觀眾們掌聲雷動,扭曲消散於再次亮起的枝形吊燈里。
整個劇場大廳里,都被頭頂那六盞碩大的水晶吊燈照得亮堂。
寶石徽章上印刻了新的篇章:[玩偶之家]。
這是屬於下個劇本的主題。
倒計時也緩緩浮現,警告我們只剩下了 30 分鐘。
所有人都精疲力竭。
不僅僅是身體上連續七八個小時的連軸轉,也是心理上無與倫比的壓力。
這時我們才能稍微緩緩,和其餘人通了下氣,交換上個休息間隔里大家得到的信息。
五十三號為表歉意,馬不停蹄拉著他那幾個人高馬大的兄弟們探索去了,走前還好聲好氣給一百三十七號道了個歉。
我沒理會他們的動靜,只是盯著落幕的絨布出神,就連馮蘭走到我身邊招呼我走都沒聽到。
他無奈:「想什麼呢這麼入迷?」
我古怪地笑了笑,道:「我回頭看那兩尊男女金像的時候,才發現他們的動作姿勢,和遊樂園副本里的王子公主像一模一樣。你說,為什麼不同的副本之間,會有這麼多相似之處?給我的感覺像什麼你知道嗎?」
「什麼?」
我斟酌選著形容詞:「像是一間房子沒打掃乾淨,下一任的主人在大掃除的時候,找到了些許殘留的痕跡。就好像……我們一直都待在同一個地方,只不過在副本與副本的間隔時間裡,它改頭換面、重新粉飾了。」
馮蘭默不作聲聽完,才道:「所以,靈,你還覺得是我發散太多嗎?」
「好好好我錯了,我不該太武斷的。」我舉手投降,隨即無所謂地聳聳肩,「不過,就算是牢獄又怎麼樣?存在即合理,這種屠殺一樣的遊戲總歸有停止的條件。就算所有人死了才會停止,也是會停止。」
我漫不經心說著,即使心裡忽然一個咯噔,語調也依舊散漫。
平靜地說完這句話後,我才轉過頭來,思索一個一直被我忽略的問題。
這個遊戲的意義。
對於我們,它稱其「涅槃」。
顧名思義,浴火重生,能夠再次活過來。
無論是唬我們的還是哄我們的,總歸是大差不差的意思。
那對於幕後的組織者和遊戲的操控者呢?他組織這場遊戲……是為了什麼?
為什麼要給遊戲設置如此多的關卡、難度、挑戰,偶爾甚至會逼著我們自相殘殺,卻又留出一點微妙的空間,鼓勵我們合作共贏呢?
對於他來說,這個遊戲停止的條件,是什麼呢?
是我們只剩下某個數量的人。
還是……只剩下最後一個人?
想到這,我渾身戰慄,呼吸急促起來。不是害怕,而是類似於捕獵時的興奮和緊張。
但下一秒,這種感覺煙消雲散。
這次,我終於確定之前總是心軟伸出援手的原因。
它像是被刻進記憶深處的某種潛意識,正在向我發出警告:
禁止殺害同伴。
18、
西側的迴廊盡頭是浩蕩的洪水,畫中牛羊百獸共同說出了《聖經》里的第一句話:
「神說,要有光。於是就有了光。」
北邊和南邊沒有迴廊,五十三號和他弟兄們帶回了一些放煙花的火把和火藥。
我沉默片刻,問道:「……你們炸實驗室還沒炸夠嗎?」
五十三號撓撓頭:「這不是看到有啥就帶啥嘛!」
我:「。」
我:「還有什麼嗎?」
他們負責南邊進場附近的工作區、休息室和北邊的衣物間。
五十三號點點頭,從兜里掏出幾個徽章,說道:「衣物間裡沒有戲服和首飾,只有工作人員的制服,制服我拿了一件,這個是制服胸上的徽章。和我們的有點像,不過是全黑色的,上面刻的字是『Dream』,夢想。哦對……」
他說著又掏出幾張卡片,說道:「這好像是這邊的廣告傳單,很誇張很吹牛皮,都是在徵集追夢者什麼的……」
我輕輕接過他手裡的卡片。
忽然,想到了什麼,抿了抿唇,飛快地朝劇院外面跑去。
「靈!」二十五號眼疾手快想阻止我,但沒抓住,「下一場演出快開始了!你又發什麼瘋!」
我沒搭理她,三下五除二跑了出去。
劇院外依舊是細密的小雨,遠處雲遮霧罩,城邦隱匿在狡黠的夜裡。
我走到柵欄前,像第一次進入那樣,再次向劇院大門走去。
成千上萬張鬼臉從石柱上浮現,他們像上次那樣,放聲高歌:
「歡迎光臨愛影劇院,這裡有歌聲,有演出,當然,更有萬眾期待的戲劇!!!」
「您可以身臨其境,更可以更改劇本;您可以選擇當個觀眾,也可以去當個演員!!!」
「沒有比這更好的時代,這是希望之春,這是願望之都!!!」
「在這裡,每一個人都是夢想者,每一個人都是夢想本身!!!」
雨忽然大了起來,密密麻麻的雨點砸在我的臉上,我得費點勁才能抬起眼睫,看向炸開詭異紅光的劇院——那是下一幕戲一分鐘倒計時。
每個人……都是夢想者。
每個人都是,夢想本身。
而夢想是什麼呢?
就像馮蘭說的,那段下文里,朋友對哈姆雷特說,「一個夢的本身便是影子」。
夢是影子啊。
那群演戲的荒誕影子們,是工作人員嗎?
那他們……會是誰的影子呢?
是逐夢者的影子。
逐夢者又是誰呢——
是觀眾。
是我們。
19、
我一時愣怔,有些魂不守舍的,差點忘了時間。
剩 30 秒倒計時的時候,二十五號和馮蘭一塊衝出來,把我拽了回去。
我渾身濕透了,卡在最後一秒,坐在乾燥的座位上。
一百三十七號在一旁,小心翼翼戳了戳我,遞來塊乾淨的帕子,道:「哥,你擦擦?」
我搖頭,就著冷意,稍微想了一下令我毛骨悚然的某個可能,立刻強迫自己重新將注意力轉回到這個副本。
每次影子演戲,頭頂的枝形吊燈,都是亮的。但它的光線帶著薄霧的朦朧。
以至於我看自己腳下黯淡不清的時候,也只以為是重影。
沒有想到過,影子其實沒在身邊。
而舞台上正在演出,選取的是一出我們任何人都沒有接觸過的戲劇。
應該不存在於真實的世界。
它像是易卜生歌頌女性反抗精神的《玩偶之家》和安徒生童話的詭異結合,演員們的妝容破舊,像是古墓里爬出來的殭屍。
如果不仔細看,我完全不知道劇情。
可我沒心思看,閉著眼緩了緩,用指骨扣了扣九號膝蓋。
九號扭頭看我,用眼神詢問:怎麼?
「我知道解法了。」
「確定麼?」
「八成。」我怏怏地斂眸,「哪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九號砸吧砸吧嘴:「成。比五成把握高就行,老頭子可不像你們年輕人喜歡賭命。」
他抽完這最後幾口雪茄,戀戀不捨地滅了火,咳嗽幾聲,拄著拐杖站起,放大音量,聲音裡帶著長者特有的憐憫慈悲:
「各位,很抱歉這個節骨眼上打擾大家,挑了個只有兩個主要人物正在演的空檔,要記背的孩子們稍微坐前一點記背,我有點事和大家商量,是關於通關的。」
他這話說得體貼有分寸,本來還有幾分不悅的眾人順從聽了吩咐,趁著沒有台詞,聚攏過來。
九號把講話的位置讓給了我。
我耐著性子講完串起來的發現,果然還有人沒太明白。
和一百三十七號發生過矛盾的那位兄弟粗著嗓子開口:「是,就算我們是影子,然後呢?用燈光照耀我們,影子消失?再然後呢?說不準我們也會因此喪命!」
「是。可是沒有任何其餘辦法阻止它們的。在走廊上我遇到過影子的追逐戰,它們迅捷兇猛,只懼怕強光。」我壓著脾氣, 緩緩道,「而且,西邊畫廊上的那句話是什麼來著?四十號,是你們去看的吧?」
扎著丸子頭戴著眼鏡的四十號愣了愣, 眼睛一亮:「是神說要有光!」
其實在第一輪結束後探索,遇到那個咬我的影子時, 我就應該反應過來。
這些影子是誕生於光的,但它們又害怕光。
只有光能創造這個劇院,也只有光能毀掉它。
至於光源……
四十號最先四處張望,抬手一指頭頂的璀璨吊燈,旋即道:「是這些等還不夠亮嗎?還是……」
「哪個正兒八經的歌劇院會準備煙花、火藥和火把?」我嗤了一聲,對五十三號說道, 「點燃吧, 又可以炸一次了。」
五十三號:「…………」
這次不同上次, 被炸的劇院裡還有無處可去的我們。
五十三號哆哆嗦嗦劃了幾次柴火, 但那潮濕的柴火沒冒出丁點火光,他額頭冒汗,顫聲問我:「兄弟……你你你你確定嗎?」
他沒等我說話,接著嚎了一嗓子:「可是不確定也沒辦法了啊, 這火受潮了他媽的點不燃!!!」
就在他搗鼓著火柴和火引的時候,舞台上的歌舞劇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
墳墓里爬出來的影子女主角,將假髮下空洞漆黑的臉轉向我們,抬起手來指著火柴,憤怒驚叫。
她的驚叫引起所有演員的注意,一時間, 舞台劇停了。
音樂停了。
寂靜地可怕。
三秒後,像是僵硬的發條陡然鬆動,他們再次動了起來。
這次卻是沖向我們, 下餃子似的跳下舞台, 一個接一個地爬向我們。
殭屍的破舊骯髒裝束,搭配上漆黑的臉和身子, 造成了讓人毛骨悚然的視覺衝擊。
「這個思路沒錯」——所有人第一念頭。
「完犢子」——所有人第二念頭。
這時,一聲清脆的打火機聲猶如天籟, 九號不急不忙地彎下腰,將火引點燃。再加他那高檔打火機收回口袋裡,嘿嘿一笑:「不要小看一個老頭子啊。」
我看了眼煙不離手的九號, 沉默:「……」
抽煙……也不是沒有好處的。
陡然升起的火焰, 瞬間從灑滿火引的四周蔓延, 爬上極易點燃的絨布窗簾、舞台簾幕, 再向中侵蝕而來, 開始吞噬柔軟的椅子。
和猝不及防無路可躲的影子們。
他們其實還沒演完那出戲, 被烈火裹挾吞噬。
站在火焰圈裡的我們, 有的人茫然低頭, 只能看到明亮的腳下, 空蕩蕩。
「恭喜各位三十八名選手,通過第六關。」電子提示音降臨。
隨著劇院那群影子員工們的煙消雲散,整個地基都開始碎裂。
劇院外,那高聳的繆斯神像坍塌碎地。
有人在低吟:這曾經是神的國度。
但我們從不迷信死去的神靈。
20、
有那麼一瞬間,我仿佛看到我們一個個的。
從三元立體的人, 化為了貼在地上,那九位繆斯神像的影子。
隨著她們一塊碎裂消失在白光里。
我古怪地笑了笑,對其餘人輕輕道:「下個副本見。」
— 劇院魅影·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