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白光過去,馮蘭和一百三十七號兩個人都不見了。
我出現在一個白茫的天地里。這裡什麼都沒有。我低頭一看,我還是穿著那身白襯衫,黑色西褲。
我乾脆盤腿坐下,懶洋洋地閉眸,恢復體力和交瘁的心力。
這個遊戲太古怪了。
第一輪關卡下來,血腥的、資源擠占的、廝殺的場景揮之不去。
這就像個生存遊戲。
要麼慘烈死去,要麼拼盡全力活下來。
迷迷瞪瞪的,不知道過了多久,仿佛是一個世紀那麼長,我被一陣古怪的歌謠從沉睡里吵醒。
很陰冷幽深的女子腔調,讓人想起「黑夜」「烏鴉」「枯樹」這些意象。
小調之後,又是那不懷好意的電子機械音:「恭喜通過第一輪關卡海選初試,您可以選擇是否繼續遊戲。」
我眼都懶得睜,道:「不繼續的話會怎麼樣?」
「您會死去。」
我:「……」
我:「那你在說什麼?」
積攢了幾百年的廢話麼?
電子機械音:「陳述事實,並給您選擇。」
我抿了抿唇:「繼續遊戲。」
電子機械音:「好的。第三十二號盛靈圖,開啟第二關卡。」
等等?三十二號是什麼?和一百三十七號一樣的編號嗎?
還有,你們背後到底是什麼人?怎麼做到操縱萬物、場景設置和人體運輸的?
我還沒來得及問出口,就被力道猛地甩了出去。
我保持微笑。
並在心裡將這個電子機械音和背後的幕後之人,罵了八輩祖宗。
2、
這是一間懸浮在水面上的樓閣。
樓閣九層,層層疊疊,雕樑畫棟,精雕細琢。
紅木打造的勾角上還掛著銅鈴,瓦片也是透明的琉璃,在月光下熠熠生輝。
推開窗,能看到遙遠天邊的一輪圓月。還有水天相接處的淼茫波濤。
極美、極詭、極幽深。
因為四周毫無著陸,孤零零的精緻木樓,漂浮在無邊無際的水面上。
我在三樓。
我站在木窗前,皺眉,向遠處望去,很勉強才摸清楚這棟樓的構造。
與此同時,其餘陸陸續續的人,或者說玩家也逐漸以各種「跌落」「滾落」或者「五體投地」的姿勢,被運送到這個遊戲副本內。
其中兩三個脾氣暴躁的甚至破口大罵:「他媽的有毛病啊!開始也不提前打個招呼,摔斷骨頭算誰的?!」
我敏銳地注意到這個副本和上一個副本的不同。
上一個副本,第一個副本,很多人似乎是無意識的。並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不認為身處一場遊戲,更像是照著規定程序遊走的。
而這個副本里,很顯然,所有人都「有意識」。
這麼想著,忽然聽到背後有人叫我:「靈圖。」
「靈圖哥!」
我回頭一看,就看到馮蘭和一百三十七號在朝我招手。
馮蘭還是學生打扮,斯斯文文的,白凈的臉上架了副沒有度數的平光眼鏡,格子襯衫和白色長褲。
他長相很出眾,不比明星差,走在學校里也是很受小女生喜歡的類型。
一百三十七號的打扮卻是換了點,更精緻了些許,齊腰的發被紮成兩瓣低馬尾,很有鄰家少女的活潑。
我有些詫異,但沒細問,只是也打了聲招呼:「蘭,小三七。」
等走近他們,我低聲問道:「剛進來的時候,那道聲音說我是三十二號,你們呢?有什麼編號嗎?」
馮蘭:「有,我是三十三。」
一百三十七號撓了撓頭,道:「我也有啦,三十四號。這下你們是喊我一百三十七號,還是喊我三十四號呀?」
我:「……」
馮蘭:「……」
我猶豫片刻,隨意選道:「我們私下裡叫你小三七吧,明面上你還是三十四號。因為這裡很可能有新的三十七號,或者一百三十七號,小心撞號了。」
我凝重幾分,對馮蘭說道:「我懷疑這個編號,是按照上一輪遊戲的殘存者編的號。就是不知道……會有多少人了。」
馮蘭同樣眯了眯眸子,面色凝重。他向窗外看去,道:「這次依舊是孤島類型,鏡像很多。這個遊戲有點意思。」
我正準備說什麼,這時,突然聽到一陣渺遠空靈,但陰冷詭異的嗓音,在頭頂上方傳來。
它很遠,但也很近。
像是在九層閣樓的頂端。
像是女子的幽幽哭泣。
仔細辨認,能聽出呢喃里的歌謠:
「遠方的愛人死了,我把他的皮囊珍藏」
「月亮像白霜,花鼓在陣陣響」
「魂魄不安的幽魂啊,你何時能安葬」
「我輕聲說啊,恐怕要等到地久天長」
「我輕聲說啊,恐怕要等個水月鏡花」
「焦躁不安的怒氣啊,何時才能消亡」
「我慢慢說啊,恐怕落得人散盡,空蕩蕩」
「人散盡,空蕩蕩」
3、
突兀的歌聲像是用指甲在黑板磨出的刺響,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我起了身雞皮疙瘩,摁了摁指骨關節,道:「你們聽清楚歌詞了嗎?」
一百三十七號遲疑:「聽清了一點點……」
馮蘭:「差不多,有幾個詞不確定。」
我沉聲道:「還在繼續重複。仔細聽,一會討論。」
這段讓人抓狂的歌謠每隔半小時左右重複一遍。
女子的吐字清晰,但帶著不知是苗疆還是川藏的地方口音,我和馮蘭、一百三十七號三個人討論許久,才勉強拼湊出完整的版本。
然後面面相覷。
馮蘭率先開口:「你們聽說過阿姐鼓嗎?」
「網上流傳的那個嗎?」我也想到了,順口回道,見一百三十七號茫然眨眼,解釋給她聽,「是傳說中的一個故事。一個小女孩從小和自己的姐姐生活在一起,有一天,她發現姐姐不見了,於是開始四處尋找。但怎麼找也找不到。直到她遇到目露憐憫的喇嘛,再聽到天邊傳來的鼓聲和歌聲,才意識到她的姐姐被殺了製成人皮鼓。每一次敲響的鼓聲,都是少女的歌聲。」
一百三十七號聽得一愣一愣的。
我聳聳肩嚇唬她:「歌聲口音像是西南,所以這個副本很有可能和民俗傳說有關。還有像什麼用高僧頭骨做的嘎巴拉碗……」
一百三十七號嚇得尖叫了聲:「行了哥你別拓展了!!!」
我摸了摸她腦袋,繼續道:「藏傳佛教有比較邪惡的派系,會拿人做活祭。當然,憑藉一點點的歌謠,我們推斷不出太多。我來的時候四處走了走,為了安全起見,其餘幾層沒去,只逛了三樓。線索不多,牆上有幾幅唐卡圖。你們過來。」
我引著他們走到樓閣邊角。
此時,來到木樓里的人越來越多。連滾帶爬被扔進來的不在少數。
他們有的謹慎搜索起來,也有的和周圍人交談,像是在結盟。
男女老少、形態各異。出乎意料的是,各種膚色都有。
我們與人群錯身而過,馮蘭邊走邊低聲念著什麼,等走到牆角的那幾幅唐卡面前時,他突然輕聲道:「一百二十。」
一百三十七號:「這是什麼?」
「目前的人數。」我淡淡道,「這層樓有一百二十個人。」
人數還在增多,一會兒冒出一個摔得很慘的人。
趁著這個時間,我領著他們兩人看完角落裡的三幅唐卡畫。
佛教唐卡的顏色多彩沉鬱,靛色金色居多,在深色的紙張上描述佛教故事。
就在我準備開口說什麼的時候,忽然響起那道不詳的電子機械音。
它仿佛無處不在,不安好心:「第一輪海選淘汰賽共有一百二十八名選手存活,已全部到齊。開啟第二輪遊戲。首先,請幫央金找到她的皮囊。」
隨著電子尾音的消散,木屐踩踏在樓梯的聲音緩緩響起。
那木屐很重,很慢,節奏平穩。
我聽到有人嘟囔道:「怎麼腳步聲這麼重?是個大胖子?」
隨著木屐聲,一道人影出現在二樓到三樓的樓梯口。
先是烏黑黑的頭頂,再是被披散的發遮住的臉,然後是還在滴血的紅衣,最後,我們看到她的腿和穿著白襪和木屐的腳。
只剩一隻腿。
這個人,或者說這個人形不明物體央金……她是蹦上來的。
3、
即便是怪力亂神、模樣瘮人,央金也是嬌小的女人身板。
在場的不少男人都比她身強力壯。有幾個湊在一起說話的男人蠢蠢欲動。
我望了馮蘭一眼,抬手按在他肩上,緩緩搖頭道:「先靜觀其變。有一百來號人呢,輪不著咱們去做炮灰。」
我們三個人在邊沿高出十厘米的位置,視野高,但靠後,躲在人群里很安全。
央金蹦躂上來後,披頭散髮的腦袋轉了個 360°,冰冷的視線從每個人身上掃過。
許是見那幾個抱團的男人敵意太重,她歪了歪腦袋,用食指隔空點點他們幾個,才蹦跳轉身,登上前往四樓的台階。
這徹底激怒了其中一個男人,他脖子上紋了蜘蛛網,還有點公鴨嗓子,瓮聲瓮氣地叫住央金,但還算比較謹慎,只是發問,沒有動手:「你是央金對吧?要幫你找皮囊——你的皮在哪?不給點提示我們怎麼找?」
隨著他的話,央金的動作頓住。
猶如電影里的慢鏡頭,她以一個極為誇張的姿勢,足腕咔嚓咔嚓扭轉,轉過身來,然後瞬間以足腕為中心,像被拉長到了二十幾米的彈簧,整個上身衝到天花板,再將臉俯衝到了公鴨嗓子面前。
而此時,她的獨腳,還黏在地上。
是個足尖向前的姿勢。
一百三十七號險些沒尖叫出來,我眼疾手快捂住她嘴,以免招來那怪物注意。
與此同時,央金笑嘻嘻地看了鴨嗓子片刻,道:「哦,你說皮囊啊,我的第一副皮囊,不就在你這裡嗎?」
只見她嘎吱一聲,扭斷公鴨嗓的脖子,拖到樓梯邊,三下二除五的,在他大臂、手肘、腕肘、大腿、膝蓋和腳踝這些關節處,插上不知道哪裡掏來的長釘。
長釘另一邊連著線,央金就拉著這十幾條蜘蛛網般的長線,繼續一蹦一跳上樓去了。
公鴨嗓的頭顱以一種不正常的角度曲折,四肢的關節也被敲碎,同樣像是木偶人般扭來扭去。
央金每蹦一步,就將他往上拽一步。
黏稠的鮮血,順著樓梯,嘀嗒、嘀嗒。
四周沒人敢說話,紛紛後退。我將一百三十七號和馮蘭護在身後,用胳膊肘抵住不斷向後擠壓的人群。
不知道多久,那聲音上了四樓,緊接著五樓,再後來聲音小了,噤若寒蟬的眾人才敢動彈。
我卻有點奇怪:「最開始的歌聲,不是從樓頂傳來的嗎?剛剛央金是從樓底蹦上來的?是她下去了,還是說這玩意不止一隻?」
4、
「……」一百三十七號說,「哥,你別嚇我。」
我沒回她,反而對馮蘭說:「拉著我點。」
說著,我直接上半個身子從一旁的木窗探出,只留半截小腿在室內,單手捏住窗框,向外探望。
馮蘭立刻心領神會地抓住我的腳踝,防止我掉下去。
我趁機仰面看去。層檐疊嶂,碩大的月亮仿佛就在不遠處,伸手就能夠得到。
在這個地方,屋裡嘈雜小了,能聽到上方還在響起的跳躍聲。
最終那個聲音停在了頂樓,第九層。
我張望了會見沒動靜了,向兩邊一望無垠的水面和側面屋脊掛的鈴鐺看去,對馮蘭囑咐:「要是覺得抓不住了,吱我一聲。」
他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忽然有什麼液體滴落在我的臉上。像是雨滴,冰涼的。
我隨手抹了一把,來不及抬頭看,餘光就感受到有東西從高空墜落,身體先思維一步極限翻了個身,側避開兜頭砸下的物體。
這個物體飛速墜落,和我錯身而過。
我的視線對上了空中的,扭曲成 180°的人類脖子。
脖子上的蜘蛛網紋身淺淡了很多。
然後是「轟」的巨響,底下水面砸出了藤蔓般的蜘蛛網,蜘蛛網中心,是扁平扭曲的人類軀體。
鮮血四濺,像是一朵開在鏡面上的花。
森冷的月光白霜般,照在冰塊一樣的水面上,屍體緩緩消融,只剩下一朵鮮紅色的鏡中花。
這個時候,詭異的歌謠又響了。比起第一次聽就覺得詭異,這次再聽,更覺得它意味深長:
「遠方的愛人死了,我把他的皮囊珍藏」
「月亮像白霜,花鼓在陣陣響」
「魂魄不安的幽魂啊,你何時能安葬」
「我輕聲說啊,恐怕要等到地久天長」
「我輕聲說啊,恐怕要等個水月鏡花」
「焦躁不安的怒氣啊,何時才能消亡」
「我慢慢說啊,恐怕落得人散盡,空蕩蕩」
5、
馮蘭和一百三十七號聽到巨響,立刻把我拉了回去。
等他們再探頭出去望的時候,水面已經恢復了平靜,只剩下紅色的條紋。
一百三十七號驚疑不定:「哥,我剛剛好像看到一個人影從窗子旁邊砸下去……」
與此同時,被巨響吸引來的目光逐漸增多,所有人都看到我剛收身回來,猜到我可能目睹了什麼,有人問道:「喂,那個穿西裝的,你看到什麼了?」
我沒有搭理他。
這時,人群後,有個穿得很妥帖的老先生走了過來,他頭髮花白,神態矍鑠,伸出手,很有禮貌地問我:「如果可以的話,能否請您和大伙兒說一說看到的嗎?哦對,您好,初次見面,我是九號。估計是這裡頭年紀最大的了。」
我沉默片刻,回握九號伸出的手,選擇如實告知:「您好,我是三十二號。我看到了被央金拖上去的男人,他從九樓掉了下來。」
我掃視了下四周,頓了頓,接著道:「而且他的皮被扒了。」
周圍傳來了嘶氣聲。
「不過現在屍體不見了,底下是剩下被砸出的水面裂縫,哦對,下面的水更像是冰,五樓以上的高度墜落必死無疑。央金現在是在九樓。」我不動聲色地逐一對上每個人的視線,繼續道:
「我的建議是,趁著下一輪央金還沒有到來的時候,現在第一層到第八層,組隊搜尋線索。這想必不是大家的第一輪遊戲吧?我第一輪關卡是在無限循環的列車上,沒有逃脫人數的限制。我猜測沒有錯的話,這並不是要求我們自相殘殺的零和遊戲,而是可以一起合作的闖關遊戲。所以……」
我向九號挑了一下眉,這老頭果然上道,直接用長者特有的沉穩嗓音安撫所有人:「還請大家團結起來,我們早點通過這一關!」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