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和九號的號召下,還剩下的一百二十七名選手,多數 3-5 人一隊,小心翼翼地尋找線索。
九號用試探的目光看向我,我裝作為難拒絕:「您年紀大了,腿腳不方便,先在三樓休息吧。這邊人多,很安全的。我們等會來找你。」
他看了眼四周窸窸窣窣走開的人,無奈點頭答應了。
我順手將藏在身後暗處的幾幅唐卡扯下,卷好,領著馮蘭和一百三十七號向二樓走去,等到沒人的地方,一百三十七號疑惑問道:「為什麼不讓老人家和我們一組呀?」
「那老頭?不是什麼好東西。」我冷笑了聲。
馮蘭推了推眼鏡,問道:「是因為他一直在看這三幅唐卡畫嗎?」
「剛死的那個公鴨嗓在央金上來的時候,站在九號老爺子身邊,有過交談。九號肯定攛掇了,那人才會發聲。」我說道。
是個工於心計的老者,要不我怎麼一挑眉,他就知道要開口安撫人心呢?
「而且,他的確有在一直瞄我們這三幅人皮唐卡。」
「人皮唐卡?人皮?」一百三十七號倒是沒再顯得太害怕了,沉穩不少,但旋即有些無語,「等會哥,這怎麼就成咱們仨的了呢……」
我淡聲:「我拿了就是我的。」
馮蘭:「……」
一百三十七號:「……」
二樓和三樓差不多,只不過更大,有十幾排高大的紅木書架,上面堆滿了落灰的捲軸。
已經有搶先下去的選手在四處尋找,我也和他們兩個走過去,邊走邊道:「從質感來說,是皮。至於是羊皮牛皮還是人皮,我摸不准,反正先收著。央金來了先躲,躲不過把找到的皮質物品一交。」
他們兩人都點了點頭。
我們繼續尋找,又找到了一面小撥浪鼓,一條不知什麼材質的披肩,還有一本摸起來光滑的不像話的皮書。
二樓很大,三十來個人都在這裡尋找,也沒有找完一遍。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傳來震耳欲聾的鼓聲。
這鼓聲實在是太響了,四面八方傳來,我的心跳都被激得共振,喘不過氣。
木樓也是,嗡嗡作響。
馮蘭在靠窗的邊上飛快翻閱書籍,似有所感地一抬頭,他呼吸仿佛滯了滯,和我說道:「靈,月亮彎了一點點。」
我和一百三十七號奔到窗邊看去,黑的像塊幕布的蒼穹上,沒有星星,只有一輪圓月。
哦現在已經不能稱之為圓月了。
它像是被天狗啃噬,缺了一塊。
難道這場遊戲……除了咬在尾巴上的死亡追趕,也有時間限制嗎?
等到月亮完全黑下來,即使沒有被央金殺,也會死嗎?
不知道過了多久,鼓聲熄滅了。
我們還沒鬆口氣,那咚咚咚的跳躍聲催命符般。
響了。
「咚」「咚」「咚」!
這次,它是從頂樓傳來的。
7、
我抿了抿唇,說道:「先回三樓。」
馮蘭皺眉,疑惑道:「為什麼?三樓比二樓高,先遇到危險。而且,二樓的人數現在估計也是最多的,隱蔽在其中很安全。」
「那你們現在這等著,我上去送個東西,很快下來。」說著,我隨手拿起一柄撥浪鼓向上走去,回頭一看,他們倆還是跟了上來,於是解釋道,「給那老爺子送的。」
馮蘭一挑眉,吃驚道:「還以為你不管他了。」
倒是小可愛三七感動地道:「嗚嗚嗚哥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我:「。」
我邊走向九號老者,邊輕聲道:「之前不是就說了嗎,這不是零和遊戲——人數越多,我們獲勝的可能才越大。在確保我們三個能存活的前提下,我當然希望他能活下來。」
我走到拄著拐杖的九號面前,在他驚訝的目光里,將撥浪鼓給了他,屈指敲了敲鼓面道:「皮的。能不能保命不確定,湊合用。」
就在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的時候,四樓通往三樓的樓梯口處,傳來了「咚」的一聲叩擊。
一隻腳出現在了樓梯最頂端。
我猛地回頭,就看到那隻腳還在繼續往下蹦。暗罵道:「怎麼來得這麼快?」
我話音剛落,就看到央金一躍十幾級台階,從最高一層降到了三樓平面。
我:「……」
感情是下樓容易上樓難啊。
央金似乎有點不一樣了,但具體哪裡不一樣,我一時說不上來,畢竟那副尊榮不管怎麼樣,都人不人鬼不鬼的。
直到她隨意蹦到一個人面前,笑嘻嘻地開口說話:「各位有找到我的皮嗎?」
我才反應過來——我能看到她的嘴了。
雖然嘴唇以上的部分還是被斜下來的長髮遮擋,但唇和下巴,能夠看到了。
蒼白的膚色。
脖子上,有一瓣蜘蛛的紋身。
8、
我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央金把那個男人的部分皮剝了下來,披在自己身上。
也意味著我們這一百二十七號人,隨時都有可能是她下一個獵物。
被央金問話的是個短髮姑娘,她一身運動衝鋒衣,很鎮定,拿起幾張東西說:「這些可以嗎?」
她拿了一堆零七碎八的玩意兒,也有撥浪鼓,還有鞣製長繩、一條長毯和一面旗幟。
央金挨個看了一遍,枯瘦細長的指頭捻起那面暗黑色旗幟,道:「這不是我的皮,但和我的皮很像,我拿走了嘻嘻。」
說著,黑色旗幟在央金手裡憑空消失,她越過短髮姑娘,跳到另一個目標前:「那你呢?」
短髮姑娘鬆了口氣,下一個目標是個寸頭男人,他手裡僅僅捏了一把帶著皮鞘的小彎刀。
男人緊張地咽了口唾沫,囁嚅道:「我……我只找到了這個……」
央金扭了扭脖子,像是在仔細打量,桀桀怪笑道:「不是我的皮。不過看在你這麼辛苦的份上,我不殺你。」
她又開始蹦到下一個人面前去了。
這一個人,就沒那麼幸運了。一個五十來歲的中年女人,很乾練的職業套裝,她恐懼地跌坐在地,手裡空無一物,她卑微祈求旁邊的同伴:「求你了!把你多餘的那張地圖給我吧!等熬過這一輪,我們再去找新的東西好嗎?」
她的同伴緊緊攥著懷裡物什,搖了搖頭,後退幾步,避開央金和她。
女人眼裡的光消失了,她懷著最後一絲希望看向單腳立在她面前的詭異鬼影,道:「……對、對不起,我沒有……」
「呀,真可惜。」央金裂開嘴,扯出一個嘴角彎到耳邊的誇張笑容,「那你只能用你自己替代啦!」
她話音剛落,就膨脹數倍,張開大嘴,將女人整個狼吞入腹。那女人還剩小半截腿,在央金嘴外晃呀晃,被她吸溜一下包了進嘴,嘎吱脆咀嚼著。
然後一晃,央金又恢復到了苗條纖細的少女身材。
不知道是否是錯覺,她的唇瓣更鮮紅嬌嫩了。
整個三樓死一般的沉寂,只偶爾在央金髮問的時候,有人哆哆嗦嗦的回話。
央金用很快的速度,挨個遴選,我基本能確定她的方法是判斷手中是否有「皮質」物品。
有的話,她拿走物品,這一輪存活;沒有的話,這一輪死去。
接二連三的慘叫響起,其餘倖存者露出不忍卒視的表情。
我抿了抿唇,想要隱在人後,向那邊走去,馮蘭眼疾手快抓住我:「靈?沒摸清楚規則前,不要冒險。」
他說的有道理,我只能暫時遏制住將冗餘的皮質物品,分給別人的打算。
我並不知道我這種行為,在央金看來,是否會被判斷為「違規」而被絞殺。
很快,央金依次走過九號老爺子、一百三十七號和馮蘭,最終,停在我面前,似是頓了頓,同樣問道:「你呢?」
我近距離觀察她被長發遮住的大半張臉、還在向下滴血的髮絲和衣帛,不急不忙地從懷裡掏出雞零狗碎的一堆東西,道:「你慢慢挑?」
央金低頭注視我能開個小店鋪的雜物,像是陷入了沉默。
好一會兒才從裡面拿走一面書籤,向下一個目標蹦去了。
我鬆了口氣,知道這一輪暫時度過。
終於,央金掃蕩了一圈三樓,很是滿意似的,向二樓蹦去。不知道過了多久,在接二連三出現的慘叫之後,周圍陷入死寂。
那刺耳的歌謠再次響起——央金又蹦跳到了一樓。
9、
「謝謝你。」九號老爺子目光閃爍,顫顫巍巍和我說道。
「小事。」我看著滿地血腥狼藉陷入沉思,「那個電子機械音——哦姑且叫它系統吧,它給的要求是幫央金找回皮囊。皮囊……應該是沒有人找到了真正的,但可以用替代品暫時存活一輪。」
馮蘭看向第一個被問的妹子。
就是那個穿著運動衝鋒衣的姑娘,聲音大了幾分:「而且,央金第一次拿走了黑色旗幟,說了一句這不是她的皮,但很像。這是不是能意味著,至少在色澤或者圖案上,央金的皮很像那面旗子?」
姑娘果然看了過來,眉梢一挑。
她邊向我們走來邊道:「是的。我懷疑她的皮膚顏色是黑色的。我們這一輪要重點找黑色的皮質物品。你們好,我是二十五號。可以叫我二十五號,也可以叫我『風』。」
我敏銳注意到二十五號姑娘的彈跳力不錯,走起路來悄無聲息。
在我們四個分別自我介紹後,二十五號就自然而然地,加入了我們。
我瞄了馮蘭一眼,看不出他還挺會拉攏妹子的。
由於之前較高的樓層靠近央金,沒有人敢去,所以五、六、七、八四層都沒有人。
所有人都聚集在 2-4 樓。
第二樓死去 2 個人,第三樓死去 4 個人,第四樓死去 6 個人。
二十五號妹子摸了摸鼻尖,抱臂靠在柱子上道:「我最開始往上找,但不對勁,上麵皮質物品很少,麻繩、條幅和祭奠的供台很多,就又去二樓找了找。」
她看向我收起的那堆零七碎八,有幾分無語:「二樓這種東西是最多的,你們運氣不錯。估計下一輪,就不止 12 個人死了。」
「閣樓里的皮質物品是有限的。」我清點數著手裡的皮製品,「找不出真正的皮,所有人都得死。等等?閣樓里……」
我向外看去,思忖道:「有沒有可能真正的皮囊在外面?」
「好想法。」二十五號像是讚許,她身手果然不錯,憑空一跳,就蹲在了窗沿上,「但是你看外面一望無際,黑茫茫的,有個屁啊。而且那湖那水,能不能走還是兩說呢?」
「不是結冰了嗎?」那公鴨嗓男人砸出的坑還在,我指著道。
二十五號嗤笑了聲:「結冰?」
說著她跳了下窗,扔了塊木板下去道:「你們看好了!」
眾目睽睽下,那塊木板墜入湖裡,像是沉入尋常的水面湖面……不見了蹤影。
……明明蜘蛛網般的裂痕還在旁邊。
……這絕對不正常。
我指尖敲了敲窗沿:「謝謝提醒。掉下去的時候男人已經死了,所以排除死物、活物的因素。只有兩種可能。」
「一種是不同的樓層扔下去東西,下面水面反應不一樣;」
「第二是,不同的人扔下東西,結果不一樣。央金丟東西下去是砸出坑,我們是砸出水花。」
二十五號接著道:「四樓我也試了,是水。二樓沒有窗,東西扔不出去。一樓暫時沒敢嘗試,等下一輪央金去頂樓再說。」
10、
九號這次也和我們一道向上找尋。
三樓以上,果然沒什麼皮質物品,基本是些供奉的神龕。
我摸了把那些灰塵遍布的神像,都是土質塑瓷,沒一個身上裹了皮。
偶爾有環繞在側的白色繩索,上面掛滿了風鈴和白布。
4-8 層基本就是這種結構。
而且在這裡扔下東西,湖面都會變成吞噬一切的水面,而不是會裂出蜘蛛網的鏡面。
我腦海里反覆回憶著央金的歌謠。
水月鏡花、鏡花水月,是在暗示這面像是鏡子一樣的湖面嗎?
那到底是什麼用意?
又要我們做什麼?
這湖面上人可以走嗎——
閣樓越往上,每層面積是越小的,所以我們搜索的速度越來越快。
就在我思索的時候,我們很快來到了第九層的樓梯處。
五個人都頓了頓,可能想到央金在這裡待過很久,都有些膈應。
我率先走在前面,推開門道:「我先吧。」
九樓比我們想像的還要小,還要乾淨,四周都是窗,窗上有個很古老樣式的單眼望遠鏡。
銅製的望遠鏡上銅綠斑駁,我隨手拿了起來,打趣道:「央金是坐在九樓的窗邊,向遠眺望,等她遠方的愛人回來嗎?」
一百三十七號緊張兮兮的:「哥,你別亂碰人家東西,萬一她能感知到呢?」
我:「沒事,她那單腳蝸牛蹦的速度,到九樓來也有一會兒。」
一百三十七號:「……」
二十五號也站在我旁邊,朝下丟了個小燭台,九層高度讓燭台足足三四秒後,才傳來巨響。
我探頭往下一看,湖面裂紋四布。
「看來是樓層的問題。」我好整以暇,趁著央金不在,將望遠鏡放在眼前。
先是看到底下攔腰摔斷的銅製燭台,再向遠,能看到月光倒映的湖面,白霜般皎潔。
再向遠,是黑暗的蒼穹,像是無垠的宇宙。
最終,我看向那輪已經彎了小半邊的月亮,它發著純白的光。
忽然,我渾身一僵,背脊發涼,握著望遠鏡的手指用力,指骨都微微泛白。
馮蘭附和:「的確是樓層的問題。從一樓出去不知道能不能也是冰面,那樣的話……我們就能在冰上走了。靈?你怎麼了?靈?!」
馮蘭注意到我的不對勁,慌忙搖了搖我肩膀。
我放下望遠鏡,扶住窗沿喘了口氣。
馮蘭問道:「……你是看到什麼了嗎?」
我將額角滑落的冷汗抹去,在四個人忐忑不安的目光下,說道:「我看到了月亮邊緣,凹凸不平的裁剪輪廓,那是肉眼無法分辨的輪廓。還看到了冷光下,邊緣裡面細密交錯的血管、肌理和……那截蜘蛛紋身。紋身被補在了我們看到的,月亮彎了的地方。不,這不是月亮,這是缺損的一個圓,在被慢慢補上。」
馮蘭按在我肩上的手豁然用力。
二十五號眯了眯眼:「離譜。」
九號也皺起了眉:「難道……」
倒是一百三十七號依舊天真爛漫:「嗯?什麼意思?」
我緩緩道:「央金的皮囊……在天上。」
那漆黑的蒼穹,是一面發出震耳欲聾鼓聲的巨鼓。
巨鼓的面料,是央金丟失的皮。
11、
與此同時,震耳欲聾的鼓點又接二連三響起。
木質的高樓都震動起來。
這次震感比第一次更強烈,劇烈的搖晃讓我們五個都跌倒在地。
我扶了九號老爺子一把,強撐著晃動,將望遠鏡舉到眼邊,一瞬不瞬地向明亮的「月亮」看去。
這次我能確定,那月亮的邊緣在變窄,在震動,數不清的絲線在穿插縫合。
將新的皮縫補到空缺的圓口。
像是要安撫執拗瘋狂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