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三天,所有人都知道小玉失蹤了。
隨後,在經過對整個園區徹底的搜查後,她的屍體被發現在廢棄地牢里,死狀極其慘烈。
連金先生都被驚動了,我作為小玉的室友立刻被提審,帶到了金先生面前。
我一口咬死自己昨晚睡著了,什麼也不知道,但說話時眼神卻躲躲閃閃。
最後,金先生親自走到我面前,他握住我的手,用略帶生澀的中文開了口,語氣竟然是溫柔的。
「諾諾小姐,對吧?你不要有任何顧慮,把你知道的情況告訴我,我是這片園區的主人,我能保障你的安全。」
就像終於得了依靠一般,我露出了丟盔卸甲的神情,金先生適時地以一種紳士的姿勢將我擁進懷裡,拍著我的後背安撫我。
我在他的胸口沒有眼淚地抽泣著,哭了好久才低聲道:「是……是 Amy 姐把小玉帶走的。」
Amy 因此被提審。
她情緒激動,表示自己絕對沒有出手殺害小玉。
但在地牢里,金先生的手下找到了一樣東西。
一顆旗袍上的綴珠。
而 Amy 姐的旗袍上,正少了一顆綴珠,露出不合時宜的線頭。
那是我在她的辦公室哀求她救我、而她暴躁地推開我時,從她的身上拽下來的。
在殺死小玉後,我將那顆綴珠留在現場,然後翩然離開。
至此,一切形成了閉環。
原本 Amy 姐就有充分的殺死小玉的動機,現在,連證據也有了。
Amy 姐不停地否認,她說是我誣陷她,提出要見我。
我被帶進了審訊室。
一進去,我就嚇得往後退了好幾步——Amy 姐被綁在電椅上,經歷過嚴酷審訊的房間充斥著血腥氣和大小便失禁後的異味。
我看著不成人樣的 Amy 姐,腿都軟了,如果不是金先生的手下撐住了我,我已經直接癱軟在地。
Amy 還有一口氣,她啞聲咆哮:「你為什麼要誣陷我?你的一切都是我給的,我當初就該拿電熨斗把你活活烙死!」
我面色慘白,強行平穩了情緒後,才站直了身體。
我用毅然決然的聲音對 Amy 說:「對不起,Amy 姐,我知道你對我有恩。」
隨後,我看向房間中央西裝革履的掌權者:「但是,我的一切並不是你給的,而是金先生給的。」
金先生微微眯起眼睛,回望著我,那雙湖水藍的眼睛看上去泛起了一絲漣漪。
我說:「所以我做不到欺騙金先生。」
說這話時,我也回望著他。
我很清楚一個女生看向自己愛慕的人時該是什麼眼神,我恰到好處地演繹出了敬畏、崇拜與強烈的心動。
金先生很喜歡東方文化,所以他會讀懂我的眼神,那裡面既有女子對男子的愛,又有臣對君的忠。
對於全天下男人而言,這都是最好的春藥。
金先生決定繼續審問 Amy 姐,我很懂事地退下,但是在離開前,我寫了一張字條,塞進了金先生的手心。
那上面用英文寫著——
「我也是化學製藥專業的。」
……
六個小時後,我被請到金先生的辦公室里。
他給我泡了龍井,送了我一個翡翠鐲子。
我一眼認出,這鐲子是 Amy 姐的,此時此刻,它上面還沾著 Amy 的血。
誰戴上它,誰就是園區的女主人。
我將鐲子放回盒子,笑了笑:「金先生很喜歡中國文化,但好像了解得還不夠深——染過血的玉是不祥的。」
金先生微微挑眉,他沒想到我會拒絕。
「諾諾小姐,我之前一直以為你是非常逆來順受的性格。」他說,「我派人查過,小玉一直搶走你的業績,而你一直隱忍。」
我搖頭:「這不是逆來順受,只是水流的哲學——遇到強硬的石頭時不要與它硬碰硬,而是要繞過它。」
隨後,我粲然一笑:「再加上,讓給她也沒關係,我相信金先生洞察秋毫,最終一定會知道那些是誰的功勞。」
金先生深深看著我,他說:「諾諾小姐,你很有意思。」
「既然如此,是我考慮不周了……」
眼見他要把那翡翠鐲子收回去,我突然伸出手,將它戴到了手腕上。
金先生一愣:「不是說死人的玉不吉利嗎?我打算為你買個新的。」
我搖頭:「不,就要這個。中國古人說富貴險中求,戴著這塊玉,我向死而生,希望能為金先生帶來大富貴。」
從辦公室出來後,園區的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地位不一樣了。
Amy 姐垮了,小玉死了。
我成為了這裡新的女主人。
我走過長長的走廊時,所有遇見我的人會低頭問好,叫我一聲「諾諾姐」,就像他們曾經稱呼 Amy 或者小玉那樣。
我甚至比 Amy 和小玉更厲害,我是貨真價實的詐騙業務王牌,再加上金先生新交給我的毒品業務,我的權力擴展到了她們都未曾達到的邊界。
在走廊的盡頭,我遇到了阿德。
他還是英俊的,面孔看上去清澈又憂傷,有雙看誰都深情的眼睛,女人看著這雙眼睛就會真的相信愛情。
如果不是這樣,他做不到把我妹妹騙到這裡。
阿德盯著我看,我則目不斜視地略過他。
現在,在這個園區內,我的職級和地位已經遠遠在他之上了。
我聽到阿德在我背後開了口,聲音有些失真。
「諾諾,你不是心理學專業的嗎,怎麼會變成化學製藥?」
我回眸一笑。
「啊,忘了告訴你,我是雙學位。」
5
其實我根本沒上過大學。
但犯罪需要會的,我基本都會。
包括怎麼馴狗。
對於偷盜或者入室搶劫來說,怎麼讓戶主家的狗不叫,有很多學問。
而我對此掌握得很好。
因此我沒費什麼勁,就跟阿德在園區內養的兩條大狼狗打好了關係,它們見了我不叫,只會瘋狂地搖尾巴。
阿德說,諾諾你看,它們很喜歡你呢。
我笑著不說話。
當初網戀的時候,阿德給我描繪過我們在一起時的美好畫面——住一棟大房子,有一個漂亮的花園,養兩條威風的大狗。
此時此刻,阿德撫摸著大狗,用一種若有若無的曖昧語氣道:「其實,我從來沒有忘記我們的過去。」
我看著他,他用霧氣朦朧的目光回望我。
這是個操控人心的高手,他太知道如何激起女人心裡殘留的愛。
可惜他不知道,我對他從來沒有愛。
笑著摸了摸兩條大狗,我用一種同樣霧氣朦朧的聲音輕聲道:「親愛的,我也沒有忘記。」
每個人的利器終會刺傷他自己,就像阿德,他太信任他對女人的殺傷力,於是也會敗在這件事上。
我成功地讓他以為我對他還有舊情,他隨即放鬆了對我的警惕。
於是在一個深黑的夜晚,我為阿德送了一杯放了安眠藥的牛奶,然後牽走了他的狗。
我牽著那兩條大狗去了地下室。
那裡關著一個人,Amy。
不得不說,金先生對 Amy 是有點真感情的,這個女人從少女時期跟著他,跟了將近二十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所以他留了她一條命。
我進了地下室,Amy 醒了,她用仇恨的眼光盯著我。
她說:「一切都是你的計劃吧?幹掉我和小玉,你就能上位了……」
她話音未落就挨了我一耳光。
Amy 吐出一口血,隨後,她的嘴被我用布條封上了。
調整好布條的位置,確認 Amy 無法發出一點聲音後,我在她對面坐了下來,點了根煙。
在抽了一半後,我把煙頭摁在了 Amy 的手上。
Amy 的瞳孔猛地放大,然而她甚至叫不出來,只有雙腿拚命地踢蹬。
我說:「你在說什麼啊,還上位?你們這種破位置我根本不稀罕。」
「我是來殺你們的,你們怎麼害夢夢,我就把相同的死法還給你們,懂了嗎?」
我又點燃一根煙,再次將它摁在 Amy 的手上。
「夢夢死的時候,身上有二十一處煙頭燙出來的傷,你翻倍。」
我不斷地抽出煙,點火,然後把它在 Amy 的身上掐滅。
到最後這變成了一種機械的操作,我不斷重複著這個流程。
其實我心裡一點快感都沒有,只有難過。
我妹妹死了,我能把所有人給她的傷害雙倍地還回去。
但我救不回她了。
所以其實一切也沒什麼用。
……
四十二根煙熄滅,Amy 已經暈了過去。
我解開了那兩隻大狼狗的鏈子。
「吃吧,吃得乾淨一點。」
……
Amy 在園區內消失了。
人人都知道是阿德的狗闖了禍,那一晚,它們掙開了生鏽的鏈子,從鐵欄的縫隙里鑽了進去,慘無人道地吃掉了 Amy。
阿德因此被金先生重重責罰。
他原本也是這個園區的金牌業務員,但現在,他全身上下除了臉,被打得沒有一塊好地方。
金先生還不解氣,他將阿德關在了曾經關 Amy 的地牢里,派手下去看守。
金先生的手下個個都是彪形大漢,讓人望而生畏。
但我沒什麼好畏懼的,我很清楚,這些人的共同特點是,他們都是爛人。
控制爛人是世界上最簡單的事情,他們最容易屈服於慾望。
我向其中的幾個賄賂了錢,另外幾個不收錢的,我賄賂了小藍丸。
然後我端著熱湯站在地牢的門口,不斷地哀求:「我就是想進去看他一眼,求你們了,他好幾天沒吃東西了,我給他送碗熱湯就走。」
這確實是個微不足道的請求,已經被錢和小藍丸控制的手下選擇了放行。
他們已經習慣了這個園區內有著各種對阿德一往情深死不悔改的戀愛腦,我也不過是又一個被賣了還幫著數錢的傻子罷了。
於是我成功地將熱湯送了進去。
在阿德狼吞虎咽的時候,我貼近他的耳朵,輕聲道:「金先生要殺你。」
阿德猛地嗆住了,他大口咳起來。
我幫著他拍背,柔聲道:「別怕,我會幫你逃。」「這間地牢的窗戶旁有個暗道,明晚十二點,你從那裡出去,我會在路上接應你,離開的車我已經安排好了。」
阿德感激地看著我。
他抓住我的手,近乎迫切地對我說:「諾諾,你是我此生唯一愛過的人,我之前做的一切都是不得已……」
我看著這個男人。
我查過他,他最早是個酒保,在夜場工作。
由於長得很帥,所以他從十幾歲起就遊走於有錢的女客人之間,練就一身討女孩喜歡的好本事。
直到他因為欠了太多賭債,來了園區工作。
他用酒吧聽到的各種故事捏造自己,加上情商確實高,很擅長給女孩製造強烈的被愛的幻覺。原生家庭不幸福、缺愛或者孤獨的女孩,遇上他毫無招架能力。
就像小玉。
就像我妹妹,江夢。
她跟著她那個只會家暴的酒鬼爹長大,酒鬼爹甚至拍她只穿內衣的照片去給自己換酒錢。
後來那個酒鬼爹被我殺了,她不會再被虐待,但到底是孤獨。
我因為殺了人之後得逃亡,照顧不到她,一年大概只能聯繫兩次。
最後一次,她特別幸福地跟我說她戀愛了。
然後我就再也沒找到她。
再見面她已經死了。
什麼叫死了?
就是不會說話,不會笑,不會抱我,不會說姐姐你回家啦,我學著做了土豆燒牛腩,你快嘗嘗,我只喜歡土豆,所以牛腩都歸你!
我本來想好好生活的,我不再殺人了,賺了很多錢,想過有一天跟她重逢,甚至想參加她的婚禮。
現在一切都沒有了。
我看著阿德的臉,眼眶發酸。
他柔聲說:「諾諾,你哭了。」
是啊,我哭了。
因為心頭的殺意已經強烈到無以復加。
我對阿德叮囑了幾句明天的事,然後收起湯碗,轉身離去。
第二天夜裡,我站在車邊,長久地等待阿德。
在我已經開始焦躁不安時,他終於跌跌撞撞地出現了。
他興奮地跑到我的身邊,看了看我身邊的貨車。
貨車上裝著的是製造小藍丸的原料們。
我對阿德笑了笑:「帶上這些原料一起走,加上我們的技術,下半輩子都不愁錢花。」
阿德簡直是喜出望外,他抱住我,狠狠親了一口。
我擦掉臉上的口水,溫柔地對阿德說:「寶貝,你來開車吧。」
這正合阿德的心意,坐上駕駛位意味著他能徹底控制這輛車,因此他毫不猶豫地爬了上去。
「諾諾,上車。」
他回過頭來,興高采烈地看向我。
他看到的是黑洞洞的槍口。
隨著砰的一聲響,阿德的胸口濺開了血花。
他倒下去,渾身顫抖,不可置信地望向我。
我走上前去,低下頭,俯視著他已經扭曲變形的臉。
「一點都不帥了呢。」我輕笑著說。
阿德的嘴裡湧出血來,我瞄得很準,特意打的是右側。
其實拖得越久對我而言越危險,但無所謂,我不是來滅口的,我就是來折磨他的。
我拿起刀,緩緩插進阿德左心。
起初很淺,只有一厘米。
然後我開始了講述。
我告訴他我從來沒有愛過他。
那個小白富美的身份是假的,我全套的身份背景信息是花了十萬人民幣造出來的。
我的真實身份是江夢的姐姐。
我從一開始接近他就只是為了復仇。
每說一句話,我就把刀尖往下送一送。
阿德被我封住了嘴,他大睜著眼睛,臉上的神情是人間罕見的絕望。
我欣賞著他的表情,如同在欣賞一幅作品。
在刀尖只差一點點就可以扎進阿德心臟的時候,我鬆開了刀柄,回身拿了一個救生錘。
——在阿德絕望的目光中,我先對著自己的頭來了一下。
頭上一熱,隨後,暗紅的液體流了下來。
我帶著滿臉的血,在月光下對著阿德露出了一個慘笑。
然後將救生錘狠狠砸在了他那張最引以為傲的臉上。
半個小時後,毒品業務的其他成員趕來,看到的是血肉模糊的阿德和旁邊昏迷不醒的我。
我被緊急送回園區,金先生的專屬醫生團隊趕來為我醫治。
由於腦震盪,我昏迷了很久才醒。
醒後,我頂著滿腦袋的紗布,向金先生彙報了情況。
——這晚我按照計劃,運送原材料去實驗室。
由於睡不著,我比其他成員早到半個小時。
結果恰好撞上了越獄的阿德。
阿德用救生錘攻擊我,然後跳上了駕駛座,眼看他要離開,我抬槍射擊,沒想到射偏了,阿德並沒有死。
但阿德同樣受了重傷,於是我撐住最後一口氣爬到車上,摸過匕首和救生錘,對著他一通亂砸亂砍。
醫生團隊證實了我的說法,除了頭上那個被救生錘敲過的鈍擊,我身上還有各種纏鬥中產生的擦傷。
醫生團隊離開後,金先生坐在我的床邊。
他久久地看著我,說:「諾,我沒想到你關鍵時刻這麼勇敢。」
我搖頭:「其實我也很害怕,但那個瞬間沒想那麼多。」
「我只想到阿德知道得太多了,不能讓他逃出去。」
「如果他逃出去,對整個園區是覆滅之災,所以為了我、為了金先生,我必須殺了他。」
金先生深深地打量我。
他說:「諾諾,你融入得很好。」
他並不意外我的殘忍,因為所有緬北的上位者都會被這裡同化,Amy、阿德或者小玉,他們也不是天生就那麼壞,但環境改變了他們,讓他們變成了草菅人命的敗類。
但金先生不知道,我和他們不同。
我不是被改變了,只是漸漸撕去了偽裝。
我啊……本來就是草菅人命的敗類呢。
金先生從病房離去後,醫生團隊中的一名中國人來到我的身邊。
他低聲問我:「你知道自己……」
我平靜地說:「知道。」
這回輪到醫生愣住了。
我摸了摸頭髮,現在的一頭長髮是在最好的美髮店精心接出來的。
我自己的頭髮是短髮,因為之前化療的時候剃光了。
我輕聲發出懇求:「請不要告訴金先生,我不想讓他為我擔心。」
醫生猶豫了一下,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