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阿姨想和你說,女孩子光會學習好可不行,還需要懂得禮義廉恥,不要隨便勾引男同學。」
「我們江川,本來是要去英國念大學的,所有的手續都辦好了。就因為你,他非要鬧著留在國內,考什麼 A 大。」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我因為緊張而攥緊的雙手,語氣里滿是輕蔑。
「你覺得,你擔得起他的人生嗎?」
她的話,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割著我的自尊。
我知道她是在羞辱我,我應該反駁,應該挺直腰杆告訴她,我和江川之間的事情輪不到她來置喙。
可那時的我,終究太年輕,被一個妝容精緻、氣場強大的長輩如此審判,我所有的驕傲和自尊,都脆弱得不堪一擊。
尤其是等候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那些同情、鄙夷、看好戲的眼神,像無數根細密的針,將我釘在原地,無處遁形。
我喉嚨里像是堵了一團浸了水的棉花,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那天的面試結果,可想而知。
我甚至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走出那棟教學樓的
江川也從那天起,再也沒有來過學校。
我給他發了無數條消息,都石沉大海,杳無音信。
最後,我從班長那裡,問到了江川家的地址。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他住的地方,和我家隔著怎樣天差地別的距離。
我藉口送他遺留在學校的東西,敲響了他家的門。
開門的是保姆,她看我的眼神,充滿了警惕和防備。
我剛說明來意,就聽見二樓傳來壓抑的爭吵聲,緊接著是瓷器被狠狠砸碎的巨響。
保姆嘆了口氣,用鑰匙打開了二樓一間反鎖的房門。
江川就在裡面。
他瘦了,眼下一片青黑,身上那股桀驁不馴的勁兒,像是被抽走了。
看見我,他眼底閃過一絲慌亂。
「衿衿……」
他啞著嗓子開口,朝我走過來,想像以前一樣抱住我。
我卻下意識地退後了一步,那個擁抱落了空。
「江川,你媽媽說的,都是真的嗎?」
「你從來都沒有想過考 A 大,你一直,都是要去英國的,對不對?」
他喉結滾動,嘴唇翕動了好幾次,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只是看著我,眼眶一點一點地紅了。
那一刻,我什麼都明白了。
原來,我拼盡全力想要奔赴的那個約定好的未來,從一開始,就只是我一個人的獨角戲。
我真傻居然還問出口,居然還跑來問出口。
每個人,都有自己早就鋪好的路,我又算得了江川人生中的什麼呢?
我轉身想要走,手腕卻被他從身後死死攥住。
「衿衿,你聽我解釋……」
我用盡全身的力氣,一根一根地,掰開了他的手指:「江川,既然你本來就有了自己的目標,又何必來騙我,耍我很好玩嗎?」
他攥著我的手,在那一刻,徹底鬆開了。
回家後,我把所有關於江川的東西,那些信件、紙條、他送我的第一個發卡,全都裝進一個黑色的垃圾袋裡,毫不猶豫地扔進了樓下的垃圾桶。
我又變回了那個只會埋頭學習的阮衿衿。
即使沒有江川,我也想考 A 大。
不能走三位一體,那就硬考。
我把我所有的時間都塞進了做題里,一道又一道,仿佛只要解出了這道題,就能解開我心裡的那個關於江川的死結。
幸好,我的努力沒有白費。
那年夏天,我收到了 A 大的錄取通知書。
畢業聚會那天,一片嘈雜的恭喜聲中,我聽見有人用羨慕的語氣說,江川一早就收到了英國那所頂尖大學的 offer,連畢業證都懶得親自來領,果然還是做富家子弟爽。
我握著冰涼的玻璃杯,只是淡淡地想:
我和江川隔著一個太平洋,有八個時區的日夜顛倒。
我們彼此的人生,應該,再也不會相遇了。
6
可我沒想到,他竟然會再以轉校生的名義,出現在 A 大。
我知道他想要解釋什麼。
但又有什麼意義呢?
都過去三年了。
沒有人會在原地傻等誰。
這三年來我早就想明白了——我們之間隔著一道永遠跨不過去的鴻溝。
更何況我已經有了新的戀情。
……
當沈敘說要帶我去吃那家我心心念念很久的小龍蝦時。
推開包廂門的那一瞬間,我愣住了。
江川也在。
他正懶散地靠在椅背上,低著頭玩著手機,聽到開門聲才抬起頭。
四目相對的瞬間,我表情瞬間僵硬。
沈敘立刻察覺到我的異樣,以為是有外人在場讓我感到不自在。
他歉意地走過來,輕撫著我的手背。
「寶寶,對不起啊。」
「江川這小子,剛從國外回來,在 A 市一個朋友都沒有,跟個小可憐似的。」
他壓低聲音,語氣裡帶著幾分無奈。
「一聽說我要跟你出來吃小龍蝦,就死皮賴臉地非要跟來蹭飯。」
「你別生氣,好不好?」
他的語氣帶著小心翼翼的討好,眼中滿是擔憂。
我知道沈敘一直是個熱心腸的人,不然也做不了學生會主席。
他心思細膩,體貼周到,看江川一個人孤單,會心軟再正常不過。
就像大一那年冬天。
我剛從高中的窒息感中抽離,對大學的一切都帶著怯生生的疏離。
那天我抱著剛列印好的文件,在教學樓門口摔了一跤。
整疊紙散得滿地都是。
北風卷著雪沫子往領子裡鑽,凍得我手腳發僵。
是沈敘舉著傘跑過來的。
他什麼都沒問,就蹲下來幫我撿紙。
指尖凍得發紅也沒吭一聲。
然後把自己的圍巾解下來往我脖子上一繞。
「你的圍巾太短了,這個暖和。」
此刻,他不知道我和江川的關係。
我也不想讓他為難。
「不介意。」
我扯出一個笑容。
沈敘這才放心地坐在我旁邊。
江川就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我的對面。
三個人,恰好圍成一個三角。
氣氛有些微妙的安靜。
江川沒說話,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把玩著手上的戒指。
那個動作,像是故意的。
就在這時,沈敘的目光落在了江川的手上。
「哎,江川。」
他指了指江川無名指上的那枚素圈戒指。
「可以啊你,無名指戴戒指,這是有女朋友了?」
「什麼時候脫單的?怎麼從來沒聽你提過?」
我的心臟猛地一縮。
那枚戒指。
我熟悉到,哪怕是化成灰,都能認得出來。
銀色的簡單款式,內側刻著兩個被我刻得歪歪扭扭的字母——J 和 R。
那是我們談戀愛時,在手工店裡做的情侶戒指。
當時我笨手笨腳地握著工具。
江川就站在我身後,手把手地教我怎麼打磨。
他的呼吸噴洒在我的頸側,溫熱、潮濕,激起我皮膚上一陣陣細小的戰慄。
「做得這麼丑,也就我能忍了。」
他捏著那枚歪歪扭扭的銀戒指晃了晃,指尖故意蹭過我發燙的耳垂。
「戴出去別人得以為是哪家小孩瞎擰的鐵絲。」
我耳尖紅得快要滴血:「不要就算了,我……」
話沒說完就被江川拽進懷裡,下巴磕在他鎖骨上,帶著點癢意。
他低頭時呼吸掃過我發頂:「急什麼?」
他把他親手做好的那一枚,不容分說地套上了我的無名指。
尺寸正好。
然後,他攤開自己的手掌,示意我給他戴上屬於他的那一枚。
「丑是丑了點。」
他對著戒指吹了口氣,抬頭時眼裡的笑漫出來,在我唇上輕輕啄了一下。
「但戴著你的東西,總比空著強。」
……
當年的那枚情侶戒指,我的那一枚,早就被我和其他關於江川的東西一起扔進了垃圾桶。
可三年了,江川竟然還戴著。
江川垂眸看了看手上的戒指。
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對,這是我女朋友做給我的。」
我的呼吸瞬間停滯。
身旁的沈敘,卻立刻興奮地拉起我的手,像只大型犬一樣,開始撒嬌。
「寶寶,你看別人男朋友都有女朋友做的戒指,我也想要~」
他眼裡滿是羨慕,完全沒有察覺到桌上的暗流涌動。
「你看人家多恩愛,我們也做一對好不好?」
我能感受到江川那道灼熱的視線,正緊緊鎖在我們身上。
我故意親昵地摸摸沈敘的頭,手指穿過他柔軟的髮絲。
「好好好,別人男朋友有的,我們家沈敘當然也要有,給你做十個帶滿全手。」
沈敘被我逗笑了,在我手背上啄了一下。
「十個太誇張了,一個就夠了。」
江川眼底的光,在這一刻,徹底暗了下去,他垂眸看著自己無名指上的銀色戒指。
「可惜我女朋友,她現在不理我了。」
「那你得好好反省反省,是不是做錯什麼了。」沈敘認真地建議,「女孩子記仇得很,你要是真做錯了什麼,不道歉是不行的。」
江川抬起頭,目光直直地看向我。
「我也想道歉,可她不給我機會。」
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試圖緩解喉嚨里的乾澀。
「那你就多試幾次唄。」沈敘拍拍江川的肩膀,「誠意夠了,總會感動她的。」
「希望如此。」
7
這時,小龍蝦終於上桌了。
我們都默契地不再說話,氣氛變得微妙而沉默。
江川戴上一次性手套,低著頭,熟練地剝著小龍蝦。
然後——
他極其自然地,將那塊完整飽滿的蝦肉,順手放進了我的碗里。
我的筷子停在半空中。
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以前也總是這樣剝蝦給我吃,說我手笨,總是把蝦肉弄碎。
每次都是他耐心地一隻一隻剝好,整整齊齊地碼在我碗里。
可現在已經不是以前了,我們之間不僅隔了三年的時光。
我感覺到身旁沈敘的身體瞬間繃緊。
他先是愣了一下,眼神在我和江川之間來回掃視。
然後臉色瞬間變得有些難看起來。
「江川,你小子是不是失心瘋了。」
「這是我女朋友,不是你女朋友。」
說著,他毫不客氣地將那隻蝦從我碗里夾了回去,重重地放進江川的碗里。
動作裡帶著一絲占有欲的宣示。
江川看著被夾回來的蝦肉,沒有說話。
只是那雙黑沉沉的眸子裡,閃過一絲幾乎察覺不到的失落。
「不好意思,習慣了。」
那頓飯,後面三個人都吃得心不在焉。
各自散了場。
8
我在床上輾轉反側了一整夜。
腦海里反覆回放著江川剝蝦的那個動作,還有他無名指上那枚銀色戒指。
天亮時,我做了一個決定。
我要把一切都告訴沈敘。
不管結果如何,我都不想再這樣瞞著他。
約沈敘在學校附近的咖啡廳見面時,我的手心全是汗。
「寶寶,你昨晚是不是沒睡好?眼睛都紅了。」
沈敘的手輕撫過我的臉頰,指腹溫熱。
「沈敘,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關於江川,我們以前……認識。」
沈敘的手停在半空中,眼神瞬間變得複雜起來。
「認識?」
「什麼樣的認識?」
我咬了咬唇,聲音小得像蚊子叫。
「他是我……前男友。」
沈敘整個人愣住了,手緩緩放下。
他靠在椅背上,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要生氣了。
然後他忽然笑了。
「難怪他昨天看你的眼神那麼不對勁,還會下意識地給你剝蝦。我就說嘛,哪有人第一次見面就對別人的女朋友那麼『貼心』。」
他的語氣很平靜,但我能聽出其中的壓抑的怒火。
「沈敘,我……」
看我眼眶有些紅,他馬上把我抱進懷裡。
「好啦好啦,別哭。有個前男友而已,我又不是小孩子,這點度量還是有的。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現在你是我女朋友。」
他停頓了一下,眼神變得認真起來。
「不過,以後你必須減少和他的接觸,尤其是不能在我不在的時候,見面聽到了沒有!」
可偏偏越是想躲開一個人,那些不願撞見的相遇,反倒來得更勤更密,躲都躲不及。
我在圖書館待到閉館,收拾好書包準備離開的時候,天空突然陰沉下來。
豆大的雨點毫無預兆地砸了下來。
我站在圖書館門口,看著那片白茫茫的雨幕,心裡有些懊惱。
天氣預報明明說今天是晴天。
我正掏出手機,準備給沈敘發消息讓他來接我。
「衿衿。」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我僵硬地轉過頭。
江川就站在我身後不遠處,手裡撐著一把純黑色的傘。
他的額發還帶著濕意,胸口微微起伏著,顯然是一路跑過來的。
「我來接你了。」
我握著手機的手指收緊到發白。
「不用,我已經給沈敘發消息了。」
江川的眸色暗了暗。
「衿衿,雨這麼大,等他來,你會淋濕的。」
他向前走了一步,傘向我傾斜過來。
就在這時,另一個聲音響起。
「江川,我就知道你這小子,上課上到一半逃課准沒好心。」
沈敘撐著一把藍色的傘,大步走了過來。
他的臉色有些不太好看,目光在我和江川之間來回掃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