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的說我奶奶是短壽之相,可我奶奶今年九十歲,無病無災,身體倍棒!
只是她子女緣不深,生了七個孩子,夭折了六個,只有我爸活了下來。
奶奶九十大壽這天,摸著我的頭髮問我,願不願意為她去死,讓她活到一百二。
1
村裡來了個雲遊的道士,跌跌撞撞暈倒在了我家門口,餓的。
我爸媽連忙把人抬進來,喂水喂飯。
那道士很快就醒了。
當時我們都圍在這個穿著「奇裝異服」的人身邊,四雙眼睛盯著他悠悠醒來。
可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並非感謝,而是說我奶奶明明一副短命相,活到這麼大年紀實在是匪夷所思!
我奶奶馬上九十了,身體倍棒,吃嘛嘛香,從來沒去過醫院,一年到頭都很少感冒。
現在這道士卻說她是個短命相。
聽了這話我爸媽臉色都不太好,對這個道士的態度也冷淡下來,我爸甚至把目光投向門後的木棍上,看樣子想把這人打出去。
態度最不好的還是奶奶。
「道長醒了就儘早離開吧,我們家廟小,沒有多餘的房間給你住。」
奶奶板著臉潑出去一盆水,說完就回屋了。
髒水差一點潑到那道士身上,他忙不迭後退兩步,看看躲過那盆髒水。
不過並沒有什麼用,他穿的一身衣服不知道多久沒洗了,遠遠地散發出一股怪味道。
道士見自己不受歡迎,於是客套幾句,起身離開,只走到我身邊的時候停下了。
他怪異地盯著我看了幾秒,而後又把視線放到院子裡嬰兒車裡的弟弟。
我看著這個怪人,並不知道他的眼神意味著什麼。
他和我擦身而過時,我手裡被塞上了一個東西。
「你三天內有血光之災,這個貼身帶著,可保你一命。」
道士用只有我們能聽見的聲音說道。
我握住手心的東西,摩挲摩挲,是一張折起來的符紙。
鬼使神差地,我偷偷收了起來,放在我媽給我衣服裡面縫的小口袋裡,並未聲張。
道士走後,我忽然想到和小夥伴約好了去河邊抓蝦,跟爸媽說了聲就跑出門。
跑到村口的大榕樹下時,我被一個聲音叫住。
「嘿,那小孩。」
是道士。
「咦?你還沒走?天馬上要黑了,再不走走不到鎮上的招待所了。」
他沒回答,朝我擺擺手。
我跑過去。
「小孩,我算到你會出來,專門在這等你。」
我睜大眼睛,這人難不成真是個神仙?
「你怎麼知道我要出去跟我朋友玩?」
「你父母也算救我一命,我從不欠人情,聽著,最近幾天你家要出事,告訴你父母,七月十四那天家裡不要留人,這根香給你,關鍵時刻點著能救命。」
我接過那根香,並沒有聽懂他話里的意思。
「還有,防著你奶奶,別告訴任何人我跟你說的話。」
說完,道士轉身離開,朝鎮上的方向去了。
小夥伴等不到我,準備來我家找我,半路碰到,他拽著我就往河邊走。
我忙著去抓蝦,慌亂中隨手把香一插,插到大榕樹底下的土裡,想也沒想就跟著小夥伴玩去了。
至於道士的叮囑,早就忘到了十萬八千里之外。
其實我多少有點故意的成分,好像這樣做就能懲罰一個說自己家人壞話的人。
他讓我防著奶奶。
奶奶雖說平時脾氣有點古怪,但從小到大,她也沒虧待了我。
即便是有了弟弟之後,奶奶也沒有像村裡向娣奶奶那樣重男輕女,不給我飯吃。
向娣奶奶特別可怕,我們同齡的小孩子都怕她。
她常常把向娣鎖在家裡,不是打就是罵。
向娣雖然跟我們差不多年紀,但從來沒有跟我們一起玩過,因為她要回家幹活,照顧弟弟。
只是……貼身放著的那張符紙,不知道為什麼,開始逐漸發熱、發熱,最後發燙。
2
村裡最近都很忙,尤其是我家。
因為還有三天就是奶奶的九十大壽。
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別的小朋友的奶奶才六十幾歲,我的奶奶就已經九十了。
她是我們村最長壽的一個老人。
又是整壽,村長非常重視,發動了全村人來幫我爸媽辦壽宴。
這幾天我爸媽忙得團團轉,家裡的門就沒有關上過,鄰居們進進出出,準備壽宴需要用的食物,餐具。
村長還請了戲班子來搭台唱戲——這是過年才有的待遇。
我覺得驕傲極了,這幾天在小夥伴面前走路都把頭昂得高高的,就好像一隻驕傲的公雞。
可奶奶似乎不太高興。
至少不太像一個即將大辦九十壽宴老人的樣子,用媽媽的話說,奶奶好像有心事。
我拿著鄰居給的一塊壽糕跑到奶奶面前,舉起來遞給她:「奶奶,三嬸讓你嘗嘗味道,這是壽宴上招待客人用的。」
奶奶低頭咬了一口,點點頭說很好吃。
「好吃你為什麼還不高興呢?村長伯說這可是咱全村的大事。」我懵懂地問。
對十歲的我來說,有好吃的,有小夥伴一起玩,有很多人一起熱鬧,那已經是天大的好事了,如果我是奶奶,我會高興得發瘋的。
「小彩,奶奶沒幾年好活了,為什麼要高興?」
我更納悶了。
奶奶身體這麼好,說實話她根本不像一個九十歲的老人,看上去比向娣六十歲的奶奶還要年輕。
每天早上她都會出去鍛鍊,心情好的時候還能提著水桶去河邊洗衣服。
一點不像沒幾年好活的樣子。
「不會的,奶奶一定會長命百歲!」我握著拳頭,篤定道。
奶奶倏地把目光轉到我身上,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表情,然後一把捏住我的胳膊,問道:「小彩,你剛剛是不是說希望奶奶能活到一百歲?」
我茫然點頭,只覺得胳膊疼死了。
「好孩子,奶奶謝謝你,有你這句話,奶奶一定能活到一百歲。」
之後她便鬆開我不說話了。
我見她沒有多說的想法,我沒多問,拿著壽糕回去找鄰居三嬸。
壽宴前一天晚上,奶奶十分反常地叫我去陪她睡覺。
平時她從不會讓別人進她的房間。
晚上,我和奶奶躺在床上,說話的人變成了向來話少的奶奶。
她說了好多,好多。
她說我有過四個伯伯,兩個姑姑,只是他們全都沒有活過十歲。
奶奶摸著我的臉,看著我,卻不知道在看著誰。
「小彩,你知道嗎,人家都說你長得像你爸,其實你最像的是你二姑。」
我來了點興趣,追著問二姑是個什麼樣的人。
之前從來沒有聽說過我有姑姑,就連我爸都不知道,他以為自己是獨生子。
「你二姑脾氣可大了,被我寵壞了,一點不如意就發脾氣,可我最喜歡的就是你二姑,她跟我脾氣最合得來。」
「二姑是怎麼去世的?」
「摔了個跟頭,心臟摔破了,就死了,那天她跟我吵架,跑出去才摔的。」
奶奶說這話的時候,聲音裡帶著哽咽,似乎回憶起了十分痛苦的記憶。
我靜靜聽著,慢慢閉上眼睛,困意逐漸襲來。
「我總得給老宋家留個後,你弟弟不能死,小彩,委屈你了,誰讓你爸媽只生了兩個孩子,你犧牲一下。」
我睡得迷迷糊糊,聽見這句話後陡然驚醒,只不過沒敢睜開眼睛。
奶奶的手繼續在我臉上滑動。
「奶奶知道你最怕疼,可你自己也說了,希望我活到一百歲,你忍忍,很快就不疼了。」
只有我知道,此刻我後背已經被汗水浸濕。
「小彩啊,奶奶想活下去,奶奶真的不想死。」
說完,我便感覺到她的手在我脖子上不斷收緊,收緊,再收緊。
年紀再小,也知道遇到危險要逃跑,不能繼續裝下去了。
我睜開眼睛,想用力掙脫奶奶的雙手。
黑暗中,我好像看到了一雙幽綠的眼睛。
她已經不是我奶奶了,她此刻力氣大得嚇人,毫不懷疑她一定能掐死我。
可掙扎又有什麼用呢,我只能感受到有什麼東西正在從我身體里流逝,以至於掙扎的力道越來越小,只有手腳無意識地蜷縮,抽搐。
奶奶發出「嘿嘿」的笑聲。
她一隻手探向我心臟處,好像有一把刀,從脖子划過心臟。
忽然,我胸口突然一陣滾燙,一口氣從灌滿了胸腔。
奶奶尖叫一聲,立刻退開幾步,抓著手怨毒地看著我。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知道胸口處的衣服冒起白煙,上面被燒開了一個大洞。
是那張符紙自燃了。
3
奶奶九十大壽這天,我家連地板都乾淨得不近人情,好像前一秒剛剛被人仔細地擦過。
不過,奶奶起不來了。
一夜之間,她好像被什麼東西吸乾了氣血,臉上溝壑縱橫,泛著灰敗之色,靠得近了,都能聞到她身上散發出的淡淡的臭味。
有點像某年夏天,家裡死了只老鼠沒有及時被發現,幾天後散發出的臭味。
我爸媽都嚇壞了。
村長聽到消息來看了一眼,臉色十分不好地離開。
這場被所有人期待了許久的壽宴,終究還是有始無終。
村裡開始出現流言,有人說奶奶活這麼大年紀,其實已經觸犯了神靈。
所以神靈要在她九十歲當天懲罰她。
有人說奶奶是不祥之人,最好遠離,否則會給自己招來禍患。
只有我大概明白,奶奶變成這樣或許是因為她的壽限已經到了。
如果昨天晚上沒有那張護身符,也許我現在已經成了奶奶手下的一抹亡魂。
而奶奶,會像平常一樣,作為主角出現在壽宴上。
我把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告訴了爸媽。
可他們根本不信,不信這個世界上會有這麼離譜的事,也不會相信一個十歲孩子的胡言亂語。
媽媽試了試我的額頭:「沒有發燒啊,這孩子胡說什麼呢,那是你奶奶。」
之後,不管我怎麼解釋,怎麼求關注,都沒人相信我了。
我忽然想到被我扔到大榕樹下面的香,道士說關鍵時刻可以救命的那根香。
既然別人指望不上,那就只能賭一把,靠自己了。
我狂奔到大榕樹下,隔著很遠就看到了那根香。
奇怪的是,昨天晚上明明剛下過雨,榕樹下的地面全是泥巴,可那香卻沒有任何被雨水打濕了的跡象,摸上去都是乾乾的。
我小心翼翼把香收起來,然後回家。
沒想到回家後迎來的卻是爸爸的責問。
「小彩,你說實話,昨天晚上到底幹什麼了?奶奶變成這樣是不是和你有關?」
「我什麼也沒做,是奶奶想殺了我。」
「小彩,你說實話,是不是身上藏了什麼髒東西,那個道士給了你什麼東西?」
一定是奶奶察覺到了什麼,如果在剛剛,他們想看我一定不會攔著,因為那張符紙已經燒壞了。
可現在我身上還藏著那根香,那根救命的香。
我捂住胸口,退後一步,警惕道:「爸,我身上什麼都沒有,是奶奶惡人先告狀,她想殺我,道士是在保護我。」
我爸更氣了,不等我說完話,就一巴掌抽在我臉上:「不孝女!那是你親奶奶,她會傷害你嗎?」
他憤怒道。
我被一巴掌打懵,眼淚不受控制地飆出來,回吼:「我說的你就不信,奶奶說的你就信,我昨天晚上差點死了,你們還要怪我!」
「可我看到的是你奶奶快死了,還說不是因為你!我為什麼會教育出你這麼個東西!」
媽媽也不贊同地看著我,似乎我的所作所為讓她很失望。
和他們再也沒有解釋下去的慾望,我甩上門直接回房間。
把我爸罵人的聲音阻擋在門外,一轉身,我卻對上了一雙直勾勾的眼睛。
是奶奶,不知道什麼時候,她竟然能站起來走路了,身體也不像早上看到的那樣虛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