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輕聲喚他:
「裴寂白。」
他眉眼間染上無措,一向溫潤的男子如今在我面前像做錯事的孩子一樣。
「阿鯉,我在呢。」
我嗓子突然有些發澀,良久,才道:
「我想在京城把我們的鋪子開起來。」
他眼睛猛地亮了起來,像是終於找到了彌補我的機會。
「阿鯉放心,我會為你尋一處最大最好的鋪子,一切都交給我。」
看著他眉眼間的意氣風發,那句憋在心裡已久的話終究還是咽了回去。
其實我更想問。
裴寂白,你——何時娶我?
最後我只是甜甜一笑,靠在他的肩膀上。
「好。」
裴寂白說到做到,第二日便給我買下一處位置極好的鋪子。
歷經幾個月,我們的糕點鋪終於在京城開了起來。
這幾個月,忙碌的我根本無暇考慮其他,心裡倒是暢快了許多。
許是因為裴寂白的緣故,我們的鋪子生意極好,雇了幾個店小二也有些忙不過來。
但是,好快樂。
19
裴寂白還是很忙,但他只要一下朝便會來鋪子裡幫我。
那天我突然很是懷念他做的糕點,他二話不說,對著我寵溺一笑便進了小廚房。
「哼,你許久沒做糕點,都沒以前好吃了!罰你多給我做幾個~」
他好笑不已搖了搖頭,輕輕點了點我的鼻子。
「你個小饞貓,你想吃我便隨時給你做,阿鯉可滿意?」
我忙不迭點頭,趁他不注意沾了點灶台上的麵粉往他臉頰上一抹,笑得開懷不已。
「裴寂白成大花貓啦!~」
歡聲笑語中,我與裴寂白這段時間的隔閡仿佛也慢慢消失。
我本以為日子會一直這麼平靜下去。
直到那日,鋪子裡來了幾個不速之客。
幾名衣著華麗高貴的女子慢悠悠地在鋪子裡打量,為首之人便是那日遊船上的女子。
本著來者是客的道理,我扯出一抹笑,熱情招呼她們。
「幾位小姐可要吃點什麼?」
那遊船上的女子拿出手帕輕輕笑了笑,話語間卻滿是嘲諷。
「這家糕點鋪的掌柜好生奇怪,我還是第一次見女子能笑得如此醜陋。」
其餘女子紛紛笑著附和。
我也知道她們來者不善,乾脆也冷下臉來。
這時,她們卻又找了個桌子嫌棄不已地坐下。
「這些桌椅也不知擦沒擦乾淨,也罷,這件衣裳回去便扔了。」
我實在不想再看她們那副姿態,吩咐店小二伺候著便去小廚房忙了。
沒過多久,店小二一臉為難地找我。
我一問才知,外面的那些女子點的全是我從未聽說過的糕點。
「芙蓉琵琶流心酥?」
我蹙了蹙眉,這些我從未聽說過,雖看名字便可大概知道如何做,卻也實在有些沒把握。
門外突然傳來好一陣鬨笑聲。
「真是不知從哪來的土包子,連流心酥都不知道,還敢來京城開糕點鋪,真是可笑至極。」
說罷,她們便起身離去。
我沉下心來,冷靜地讓店小二去招待其他客人。
晚上,裴寂白回來以後,我便讓他為我尋一個會做京城這邊口味的糕點師傅。
我雖然沒告訴他發生了何事,他卻像是猜得出來,輕聲嘆了口氣。
「放心吧,阿鯉,我會儘早為你找到的。」
沒過幾天,我便見到了裴寂白給我找的糕點師傅,是位慈眉善目的前輩。
在他的教導下,我終於學會了京城最流行的這些糕點。
直到有一日,他滿眼欣慰地看著我,語氣里卻透露出幾分惆悵。
「好了,小阿鯉,老夫能教你的已經都教了,你是老夫最優秀的學生。」
我聽出他話語裡離別的意味,連忙追問。
「師傅,您要去哪兒?」
他搖了搖頭,卻什麼也不願多說。
我找到裴寂白,在我不懈追問下,他這才告訴我實情。
「你說,就是因為師傅教我糕點,便被驅逐回鄉了?」
我身子晃了晃,腦瓜子嗡嗡的。
裴寂白趕緊接住我,滿眼擔憂。
「阿鯉,早知道還是不告訴你了。」
我推開他,將自己關在屋裡一晚上,裴寂白便在門外守著我。
半夜,突然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我讓裴寂白走,他嘆息一聲卻沒回應。
我以為他離開了。
第二天,剛推開門,卻見到一道頎長的身姿半倚在牆上。
20
我愣了愣,聞到他身上深重的晨露味,終於再也忍不住,猛地撲到他懷中哭了起來。
「對不起,裴寂白,我不該任性的。」
他揉了揉我的頭髮,心疼不已。
「你我之間永遠不必道歉,我只知道,我的阿鯉難過,我的心裡便會難過千倍萬倍。」
我擦掉眼淚,抬起眸看著裴寂白,認真道:
「裴寂白,把我們的鋪子關了吧。」͏
我在鋪子裡等了好幾天,終於又見到了遊船上的那名女子。
這次,我直接向她走了過去。
「我們聊聊吧。」
清幽的亭子下,不時傳來鯉魚躍出水面的聲音。
女子像是有些不耐,旁邊婢女連忙拿起美人扇為她扇了扇。
「你究竟想找我說什麼?」
我將視線從自由自在的魚兒上面挪開,認真看向她。
「我師傅離開京城是你做的吧。」
她揮手止住婢女揺扇,漫不經心朝我看了過來。
「是又如何?你能有什麼辦法嗎。」
我笑了笑。
「是沒辦法,但你這樣只會讓裴寂白更加厭惡你。」
她美麗的臉一僵,終於收起輕視的眼神正眼看向我。
「你是來向我炫耀的?」
我淡淡搖了搖頭。
「我已經告訴裴寂白將鋪子關了,你讓我師傅回京,我以後再也不會開鋪子,這不正是你做這件事的目的嗎。」
她輕笑出聲,頭髮上的流蘇晃得我眼睛疼。
「你倒是沒我想像中那般愚笨。
「我倒要看看,在這偌大的京城,你什麼事也做不了會變成什麼樣。」
我起身離開,淡淡道:
「有裴寂白就夠了。」
身後突然響起杯子碎裂的聲音,女子嫉恨的視線緊緊盯著我。
「你以為你能一直守住他嗎,他白天可都和我在一起呢,他能拒絕我的邀約,但他能拒絕皇后娘娘,甚至是陛下的要求嗎?」
見我頭也不回,她又開始大笑。
「你知道他為什麼一直不娶你嗎?因為——他想娶你的請求都被陛下駁回去了呀,哈哈哈哈哈哈。」
我本以為我會很難過,沒想到心裡卻湧起一陣微弱的歡喜。
原來裴寂白不是不願娶我。
而是,不能娶。
21
剛走進府里,裴寂白便大步朝我走來,猛地將我抱在懷裡。
「阿鯉,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嗎?」
聽出他話里隱隱的哽咽,我愣了一秒,而後,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我只是想出去散散心。」
他抬起雙眸看向我,眼神中有我看不懂的情緒。
「不用瞞我,阿鯉,是不是蘇荷去找你麻煩了。」
原來……那名女子叫蘇荷。
我搖了搖頭,不想多說什麼,他也沒強求。
晚上時,裴寂白神神秘秘地拉著我的手出了房門。
到了小院,我才驚覺今晚的月亮好大好圓。
桌上放滿了月餅和一壺酒,裴寂白拉著我坐下。
「月圓人團圓,阿鯉,我好開心。」
我被他眼底的喜悅感染,也情不自禁露出了一抹久違的笑。
「我也很開心。」
只要在裴寂白身邊,江鯉就會很開心。
許是這段時日愁緒太多,那壺酒我便多喝了些。
裴寂白攔不住我,只好喝得比我多,好讓我少喝些。
過了好久好久,那壺酒一滴都不剩了,我與裴寂白也醉得差不多了。
清潤的月光照在裴寂白泛著淺淺紅暈的臉上,好看得讓我移不開眼。
「裴寂白,現在的你,開心嗎?」
他輕輕晃了晃腦袋,繾綣醉人的雙眸柔情似水地將我包圍。
「阿鯉,我從未如此開心過。
「我再也不用看別人輕視怠慢的眼神,也終於有了保護你的能力。
「你都不知道,那日我聽見你睡夢中還哭著希望爹娘別怪你的時候,我心都要碎了。」
他雙眸突然氤氳上一團霧氣,讓我好不心疼。
「阿鯉,你放心,我會強大到再也沒人敢欺負我們。」
他緊緊抱著我,還是熟悉的溫暖,那雙溫潤的雙眸卻漸漸染上一抹從未見過的神色。
22
之後的日子,我極少出門,除了裴寂白下朝後偶爾會帶我出門遊玩。
我不願也不敢與人接觸,雖然師傅如今回了京城,我卻害怕重蹈覆轍,乾脆便不與人接觸好了。
反正,我有裴寂白就夠了。
如此這般過了半年,某一天,我正對鏡梳妝時,鏡子裡映出裴寂白的臉。
他伸出手輕輕撫了撫我的臉頰,眼裡滿是心疼。
「阿鯉,這半年來,你消瘦了許多。」
我看了看鏡中的自己,臉色是有些蒼白,看著沒什麼精神。
「許是太久沒出門了吧,不用擔心我的,裴寂白。」
今日外面正巧下了大雪,裴寂白便打算帶我去賞雪。
馬車行至一半時,路上突然不知從何處跑來幾個乞兒,他們爭相攔在馬車前,哭得可憐不已。
裴寂白蹙了蹙眉,止住我欲掀起帘子的動作,對著外面冷聲道:
「哪來的乞兒,若是你們不怕這馬車衝撞過去,便繼續攔在路上吧。」
說罷,竟是吩咐馬夫立即動身。
那些乞兒哀叫著連忙跑開,我放在帘子上的手顫了顫,還是悄悄取下腰間錢袋子扔了出去。
裴寂白沒有注意到我的動作,見我沉默不語,擔憂道:
「阿鯉可是被他們嚇到了?早知如此便不這般輕易放過他們。」
我看著他的臉,卻突然想起幾年前,裴寂白為了送那名摔了腿的老婦人回家而錯過鄉試。
刺骨的冷風夾雜著雪花吹了進來,我掀起帘子輕聲道:
「只是覺得天寒地凍的,那些乞兒有些可憐罷了。」
身上一暖,是裴寂白脫下外袍披在了我身上。
「阿鯉別為了其他人傷神,我會心疼的。」
我放下帘子靠在他肩膀上,有些疲倦地閉上了眼。
「好。」
23
到了賞雪之地,一下馬車,寒風便向我席捲過來。
我放眼望去,天地白茫茫一片,真的好美。
因著這美景,裴寂白看起來心情也甚好。
他緊緊握住我的手在雪中漫步,向我講述不在我身邊時他都做了什麼。
可是,他隻字未提蘇荷。
我一開始也不是沒想過蘇荷是騙我,挑撥我與裴寂白之間的關係。
直到有一天,我在裴寂白身上嗅到了一絲香味,雖然很淡,但我幾乎立馬便聞出來,那是蘇荷常用的薰香。
我從未懷疑過裴寂白,也知道他有苦衷,可心裡還是難受得緊。
那個念頭在心裡發燙,我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在見到裴寂白臉上的笑時頃刻消失。
我苦笑一聲,還是捨不得啊。
捨不得讓他放棄好不容易得來的仕途,捨不得讓他過回以前被人輕視的生活。
更捨不得問他:
「裴寂白,我們離開京城,回到我們從前的那個家,你——願意嗎。」
裴寂白突然停下腳步,清潤的聲音在這冰天雪地裡帶給我陣陣暖意。
「阿鯉,可是有何心事?」
我將他舉著的傘拿了下來,霎時,漫天風雪落在我們身上。
我卻笑得開懷。
「裴寂白,我有些想家了。」
他染上冰霜的睫毛顫了顫,良久才問我。
「……你不是說過,我在哪兒,哪兒就是你的家嗎?」
我撲到他懷中,害怕被他發現掛在眼角的那滴淚珠。
「我只是想回去待些時日,在京城待著總有些無聊,你到時候再接我回來。」
他這才放下心來,寵溺不已。
「都聽阿鯉的。」
眼前模糊了一片,我用盡全力抱緊面前之人。
對不起啊,裴寂白,我騙了你。
京城很好,可終究不是江鯉的家。
今朝一同淋過雪,此生,足矣。
24
回到家鄉以後,我沉寂了半個多月,總是恍惚間覺得裴寂白還在我身邊。
半個月後,我將糕點鋪重新開張。
有人問到我裴寂白,我只笑笑不說話。
久了,他們便也不問了。
裴寂白每個月都會來找我,總是故作可憐讓我跟他回去。
我深知不能再這樣下去。
於是,那天,我第一次對他冷下臉。
「你還記得答應過我什麼嗎?你說過的,高中之後便風風光光娶我。可如今呢?」
他身子一顫,眸中迅速瀰漫開萬分痛苦的情緒。
「是我沒做到……」
我轉過身不再看他。
「你走吧,就當我們從未相識。」
身子被猛地轉了過去,裴寂白像是想將我揉進骨子裡般將我摟在懷中。
「……阿鯉,我是有苦衷的,你若是想要個名分,我們便在這裡成親,我立馬便去準備,今日便娶你。
「……可好?」
他一向溫潤如玉的聲音此時變得沙啞,讓我心跟著顫了顫。
裴寂白,哭了。
可我只是擦掉眼角的淚滴,輕輕推開了他。
「我要你正大光明地在京城娶我,你能做到嗎?」
他眼裡浮現出極致的痛苦,泛紅的眼尾讓我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阿鯉,我等你待夠了便來接你。」
說完這話, 他穩住身形,繾綣又不舍地看了我一眼,這才離去。
25
裴寂白整整半年沒來找我。
那日,卻聽到鋪子上有人小聲談論。
「這裴寂白不是都中狀元了嗎?之前多風光啊,前段時日不知得罪了誰, 遭貶謫了。」
我身子晃了晃,連忙將糕點放在桌上。
那日, 我一整天都心神無主,索性將鋪子一關, 便回了家。
又是一年中秋節,院外突然響起一陣叩門聲,聽上去很是躊躇。
我正納悶, 門一開,略顯憔悴卻仍溫潤如玉的男子出現在我面前。
他眼中出現刻骨的思念,每次午夜夢回時總會想起的聲音在輕聲呼喚我。
「阿鯉,我來接你回去。
「——我們回京城成親。」
終於等到他這句話,我愣了愣,他卻突然臉色變得蒼白無比,顫聲急問:
「……他是誰?」
我順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一名男子背對著我們,正在屋子裡忙活。
我收回視線看向他, 語氣很是平靜。
「我夫君。」
他趔趄了兩步, 猛地扶住一旁的牆壁才穩住身體。
他那一向清潤的雙眸滿是絕望,像是自欺欺人般哀求我。
我看著他, 眼裡毫無波瀾。
「夠了, 你憑什麼認為我會一直等你, 你走吧, 我早就不需要你了。」
一抹刺眼的鮮紅從他嘴角溢出, 他隨手擦了擦, 卻是對著我笑了起來。
「你不是阿鯉,我的阿鯉才不會讓我這麼傷心。」
他像是丟了魂魄般緩緩離去,嘴裡還喃喃道:
「你不是我的阿鯉,不是……」
我抱著膝蓋坐在門口,不知過去多久,一個男人的聲音將我驚醒。
「阿鯉妹子,你廚房的灶台給你修好了,沒啥事的話俺就回家嘞, 俺婆娘給俺準備了好吃的嘞。」
我終於回過神來, 從廚房拿出一盒月餅遞給他, 衷心道了謝。
「有勞趙大哥了,這是我做的月餅,你拿回去和嫂子一起嘗嘗看。」
院子終於歸於平靜, 我在院子裡待了好久好久,直到一抹溫潤的月光灑在了我身上。
原來,又到了月圓之夜。
我在院裡擺了一桌子板栗酥和一壇桃子酒。
明月高懸, 皎潔的月光溫柔地將我籠罩。
那穿著發白長衫的溫潤男子出現在我面前,他彎了眉眼喚我。
「阿鯉,阿鯉。」
我甜甜一笑。
瞧!裴寂白一直沒有離開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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