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了愣,片刻後搖頭笑道:
「阿鯉,你我尚未婚配,怎能同住一屋,這於理不合。」
我臉早已漲紅一片,見他意已決,乾脆搬來與他一同打地鋪。
夜晚時,狹小的空間呼吸聲清晰可聞,我假裝閉上眼,卻一直在注意著裴寂白那邊的動靜。
良久,他嘆息一聲,語氣似寵溺又似無奈。
「阿鯉,我知道你沒睡,也罷,你就仗著我捨不得你受累。」
我樂得立馬睜開眼,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不許反悔!」
第二日我便將他的包裹收拾好,說是包裹,其實不過是幾件發白的衣衫,其餘的都是書籍。
搬到屋裡以後,裴寂白便馬不停蹄地又趕回鋪子上,我看著他身上陳舊的衣衫鼻子酸酸的。
在街上給他買了兩件衣裳後,我便迫不及待往鋪子趕去。
卻見到不斷有人神色慌張地從鋪子裡走出來,見到我時,他們紛紛嘆氣勸道:
「阿鯉,你說說這姓裴的,有你還不夠,還要與宋家娘子糾纏不清,只可憐了你啊。」
我根本聽不進去他們說的什麼,腦海里全是裴寂白的身影。
裴寂白,你千萬不要有事。
狂奔進鋪子裡,見到面前場景時,胸口的憤怒壓得我幾乎喘不過來氣。
爹娘留給我的鋪子,我和裴寂白一同用心經營的鋪子,如今一片狼藉。
裴寂白一向溫潤的臉染上可怕的怒意,被幾個穿著護衛衣著的人按在地上。
「滾!別動這裡的東西!」
眼淚模糊了視線,我哭著向他跑去,聲音崩潰嘶啞。
「放開他!!!!」
見我來了,他眼中染上焦灼與緊張。
「阿鯉,你走,別過來!」
我當然不會聽他的,還沒走近便被那些護衛攔住,見狀裴寂白用力掙扎,卻像是惹怒了他們,引來他們好一陣拳打腳踢。
鋪天蓋地的絕望向我襲來,我哭著懇求鋪子外的人。
「求求你們,救救裴寂白。」
那些圍觀的人議論紛紛,卻都不敢出面。
直到有一個聲音在人群中響起。
「官兵來了!官兵來了!」
那些護衛一驚,這才將裴寂白鬆開,匆忙離去。
我用力跑過去接住裴寂白,他發白的長衫滲出血跡,見我哭得狼狽,他卻扯了扯嘴角,還有心思逗弄我。
「阿鯉,別哭了,像只小花貓一樣。」
剛說完,他便好一陣咳嗽,嘴角溢出一抹刺眼的血跡。
眼淚不斷流出,讓我看不清他的臉,卻能感受到他溫柔的手緩緩擦去我眼角的淚水。
「抱歉啊阿鯉,沒有守護好我們的鋪子。」
聽到這話,我哭得更大聲。
「你是傻子嗎!為什麼不跑!」
他為我擦眼淚的動作沒停,只輕聲道:
「因為阿鯉只有我了。」
11
夜晚,燭火搖曳,我給他上藥時又忍不住想哭。
他本來清潤俊秀的臉此時多了好幾道傷痕,看著觸目驚心。
他將我的手拿了下來握在手中,看著有幾分躊躇。
「阿鯉,你是不是聽他們說……」
我伸出手指止住他未說完的話。
「我信你。」
他握著我的手緊了幾分,將我擁在懷裡。
「我知你信我,可我還是要說。
「蘇阮不知為何突然給我寫了封書信,卻被半路攔截,她夫君因此以為我和她仍有聯繫。」͏
裴寂白不了解蘇阮的想法,我卻是清楚。
想來是聽說了我與裴寂白的事,坐不住了,可當初是她自己不願與裴寂白走的。
見我沉默不語,裴寂白有些慌張。
「阿鯉,自從她嫁人以後我便與她再無任何往來,你信我。」
我躺在他溫熱的懷裡,淺淺一笑。
「不必解釋,我自然是信你的。」
當晚,我做了個夢。
見到爹娘熟悉溫暖的臉,我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爹娘,我沒有守好你們給我留下的鋪子,對不起……」
爹娘輕柔撫了撫我的頭頂,眼裡沒有指責,只有滿滿的疼愛。
「乖鯉兒,爹娘怎麼會怪你呢,只希望我們的鯉兒平安喜樂,看到有人照顧你爹娘就放心了。」
我醒來後,發現裴寂白守在我床榻邊上,神情恍惚。
我擔憂不已,忙問他怎麼了,他卻只是笑著說無事。
宋家花了些銀兩,砸了我鋪子一事便不了了之。
裴寂白氣不過,幾次三番去官府都被趕了出來。
我看著心疼,便攔著他不讓他去了。
12
自那日起,裴寂白更多的時間都用在讀書上。
鄉試落榜得等三年,這期間,我與裴寂白越發如膠似漆。
溫暖的燭光下,我支著下巴陪他溫書。
之前也想過與他一同看看書,看了一會兒便覺得頭都大了,還是裴寂白的臉好看。
他白玉般的臉染上薄薄的一層紅暈,更顯得秀色可餐。
「阿鯉,你總是這麼看著我……」
我下意識抹了抹嘴角,愣愣地回他。
「那我不看了便是。」
他眉眼一彎,眼眸中仿佛有星光閃爍。
「我喜歡你看。」
那天晚上,裴寂白向我許諾,高中狀元後定要風風光光地娶我。
他從未設想過落榜,我自然也堅信他會高中。
第二日,隔壁鋪子的大姐神神秘秘地將我喊了出去。
見她四下張望的模樣,我有些納悶。
「張大姐,可是有何事?」
見四下無人,她才鬆了口氣,意味深長地拉著我的手道:
「阿鯉啊,我把你當自家妹子看,才和你說這些掏心窩子的話。裴寂白再是個讀書人,現下也是一窮二白,更別說娶你了,你爹娘給你留了鋪子,他啥也沒有,你還是得多留個心眼。」
我抽出手,忍住內心的怒意,臉色平靜。
「張大姐,阿鯉感謝你為我考慮,但是你們都不了解裴寂白,我也不想再聽到這些話。」
她臉色立馬冷了下來,小聲嘟囔兩句便離開了。
回到鋪子裡,卻沒見到裴寂白在大廳,進了小廚房才發現他正背對著我不知做些什麼。
我喚他他才恍然驚醒一般,露出與往常一般的笑。
「阿鯉,我最近新學了一個糕點,你嘗嘗看喜不喜歡。」
我咬了一口他遞過來的糕點,瞬間兩眼滿足得發光。
「好好吃!裴寂白你真厲害!」
後來的我時常在想,如果當時注意到了面前這個溫潤如玉的男子,笑意並不達眼底時,我和裴寂白的結局是不是就會不一樣呢。
13
春去秋來,終於又到了三年一次的鄉試。
我與之前一樣,給裴寂白收拾包裹時,總擔心少裝了什麼。
他握住我的手,將我緊緊擁在懷裡。
「阿鯉,等我。」
我羞紅了臉。
「我等你。」
裴寂白離開的這幾天,艷陽高照。
我搬了個小木凳坐在鋪子門口,伸出手擋住刺眼奪目的陽光,卻笑得歡快。
裴寂白,你那邊也和我一樣有這麼燦爛的太陽吧。
入秋季節,秋風吹過帶來陣陣清爽。
裴寂白回來那日,金燦燦的陽光打在他身上,他迎著光向我走來,我一時看愣了。
他嘴角掛著淺淺的笑,伸出手撫了撫我的頭髮。
「傻阿鯉,不是說過讓你在家裡等我就好嗎。」
我這才回過神來,因著他嘴角寵溺的那抹笑,臉頰又泛起紅暈。
「想讓你早些見到我。」
裴寂白陪我一同將鋪子關上,回了家。
到家後,我雖沒問他鄉試結果如何,他卻像是看得出來我的心思,輕輕一笑。
「過了。」
我愣了愣,反應過來時,激動地拉著他轉了兩圈。
「太好了!裴寂白,我就知道你一定會過的!」
轉了兩圈後頭有些暈乎乎的,我腳下一軟卻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抬眸一看,是裴寂白認真的眼神。
「阿鯉,雖知道如今說這些還尚早,但你相信我,待我高中,我必風風光光迎娶你。」
我羞紅了臉,垂下頭。
「我自然是信你的。」
14
後面的日子,裴寂白越發用功讀書。
第二年的春闈、殿試,我與之前一樣,點了盞燭火等他。
他舉止從容,不驕不躁。
見我高興的模樣,眉眼間才染上幾分喜氣。
是的。
迎著不被所有人看好的目光,裴寂白高中狀元了。
一時間,我們的鋪子門坎都快被人踏破了。
那些曾冷眼嘲諷裴寂白做夢的,如今或討好,或卑微。
裴寂白只是一笑了之,並未與他們計較。
晚上時,我仍覺得像是在做夢一般,使勁捏了捏臉,痛得臉皺成了一團。
「不是夢!裴寂白,你真的高中了!」
他又好笑又心疼地輕輕揉了揉我的臉頰,寵溺不已。
「阿鯉,這不是夢,我答應你的事都會做到。」
那,那裴寂白也要娶我了。
我羞紅了臉,腦海里甚至開始幻想穿著大紅色婚服的裴寂白是什麼模樣。
見我紅著臉的模樣,裴寂白還有什麼不懂。
他認真地看著我,眼裡卻帶著幾分歉意。
「阿鯉,我定會娶你,可如今我剛高中狀元,還有不少事要忙,待我安排好一切……」
我強忍住心裡瞬間升起的失落,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嘴。
「無論多久,我都等你。」
他緊緊握住我的手,虔誠不已。
「不會讓你久等的,阿鯉。」
裴寂白要上京城了,在他軟磨硬泡之下,我終於答應隨他一起入京。
將鋪子封起來時,難言的不舍霎時湧上心頭。
這是爹娘留給我的鋪子,也是我與裴寂白用心經營好幾年的鋪子。
裴寂白輕輕將我擁入懷中,低聲安慰。
「阿鯉,我也很不舍我們的鋪子,可我實在忍受不了與你分別,我向你許諾,我會在京城將我們的鋪子開得更大更好。」
15
裴寂白在京城得了個不大不小的官職,還得了好多封賞。
我第一次入京,看什麼都很是新奇。
京城真的繁華極了,可我還是想念遠方那個小小的家鄉。
裴寂白便開始一閒下來就帶我去四處遊玩。
正是初春好時節,賞花游湖的人也多了起來。
裴寂白本想給我租個遊船,我節儉慣了,對那些華麗的小舟無甚興趣,他便依我只租了個樸素的小船。
小船在湖面晃悠了一陣,便穩穩向中心划去。
我躺在裴寂白懷中,看著遠山漸漸遠去,整個天地仿佛只剩下我與裴寂白兩人。
「裴寂白,我還是想家。」
他清潤的眸染上心疼與痛楚,輕輕捧著我的臉在我額頭印下一吻。
「對不起,阿鯉,是我的私心才讓你跟著我離開家鄉。」
他眸中的痛苦讓我心一顫,江鯉啊江鯉,你怎麼又說錯話了。
明明你也不願意離開裴寂白身邊不是嗎。
我連忙搖了搖頭,忍著羞澀蹭了蹭他的右臉。
「是有些想家,但裴寂白在哪,江鯉的家就在哪兒。」
他被我這個舉動逗笑,眉眼間滿是風情,竟比這無邊春色更為誘人。
這時,一道炙熱的視線向我們看來。
我看了過去,一艘華麗的遊船從我們的小船旁邊划過,遊船上有一絕色美人儀態萬千地倚著遊船。
裴寂白臉上的笑漸漸淡去,眉眼間染上一絲從未見過的冷意。
一陣風吹過,那船上美人手中手帕突得隨風飄落,正巧落在了我們小船上。
我沒多想,俯身便想撿起來遞給她,她卻嬌叱一聲,止住了我。
「可否有勞這位公子將手帕遞與我?」
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了看裴寂白。
裴寂白長身而立站在我身旁,眉眼間滿是疏離。
「手帕乃女子私密之物,還是讓在下的未婚妻將之遞給小姐吧。」
聽了這話,我忙不迭地將地上手帕撿了起來,探出身子遞給那個美人。
裴寂白在我身後緊緊扶住我的腰肢,生怕小船一個晃悠我掉進湖去。
那美人笑了笑,美眸里卻滿是意味不明的情緒。
「突然不想要了,這手帕,你們便扔了吧。」
說完,那艘遊船便緩緩遠去。
16
自那天起,裴寂白每次下朝回來臉色都不太好。
在我撒潑打滾下,他才告訴我實情。
原來那日見的那名女子是當今皇后娘娘的親妹妹,是京城第一世家的千金小姐。
我不知心裡是何感受,只吶吶道:
「怪不得這麼精美的手帕,她說不要就不要了。」
裴寂白沒有多說別的,但我看得出來。
我的裴寂白,被別的女子瞧上了。
腦子裡亂成一團的我落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裴寂白清淺的呼吸落在我耳邊:
「不必羨慕別人,阿鯉想要的我都會給你。」
我屋子裡開始擺滿了各式各樣精美的首飾,身上穿的布料也不再粗糙。
我不知裴寂白每月能賺多少銀兩,但想來是比在我的鋪子裡掙得多的。
可是裴寂白越來越忙了。
有時候他甚至會在書房待一整晚,我趴在案台上看著燭火下他認真的臉,既心疼又為他感到高興。
裴寂白辛辛苦苦了這麼多年,終於走到了他想到的位置。
迷迷糊糊睡著醒來後,總是會發現我躺在秀雅的閨房床上,而裴寂白早已不見人影。
幾個月後,許多大臣開始前來拜訪裴寂白。
我初次聽到這個消息時,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便開始學以前有客人來家裡時娘親的待客之道。
我選了一套最得體的衣裳,泡了一壺從來沒捨得用過的茶葉。
待我將一切都打點好時,裴寂白進來看見我愣了愣。
「阿鯉,你這是……」
我還是第一次在裴寂白面前穿這般端莊的衣裳,難免有些羞赧,紅著臉將頭髮挽至耳後。
「娘以前教過我,我會招待好客人的,裴寂白,你放心。」
他頓了頓,走到我身邊,清潤的雙眸帶著毫不遮掩的欣賞與愛意。
「阿鯉,你有心了,但他們是朝堂之人,我們要討論的也是朝堂之事。」
他話沒有說完,我卻聽懂了他的意思。
臉上紅暈迅速消退,我撐起一抹笑裝作端莊大方的樣子。
「我明白的,朝堂上的事我不方便聽,那我先回屋,學學你前幾天教我的詩。」
他眼中暈染開滿滿的心疼,輕輕將我擁入懷中。
「阿鯉,在我面前不用偽裝,我今日忙完帶你去賞花如何?」
先前的那點未明情緒因為這個擁抱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我終於真心實意地笑了出來,緊緊回擁住他。
「好,我等你。」
17
一直到天黑,裴寂白還沒回屋。
他教我的那些情詩寫了一遍又一遍,我實在等得無聊。
索性起身悄悄往院外走去,正巧見到裴寂白送那些大臣離去。
我連忙躲在樹後,卻見到其中一名大臣往我這邊瞥了一眼。
那個眼神我很熟悉。
那名遊船上的女子也用這個眼神看過我。
是輕慢。
是漫不經心地高高在上。
我不知如何回的屋子,裴寂白走到我身邊我也沒發現。
他攬住我的肩膀,清潤的聲音滿是擔憂。
「阿鯉,你怎麼了?」
我看著他熟悉的臉,心裡卻不知為何升起絲絲不知從何而來的恐慌與不安。
「裴寂白,你永遠不會離開我的,對嗎?」
他萬般珍視地在我額頭印下一吻,語氣虔誠而珍重。
「阿鯉,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那天以後,那些大臣拜訪裴寂白的頻率也越來越高,我再沒說過招呼客人的話。
可一閒下來,那名大臣與那女子的眼神便在我心裡揮之不去,像一根針一樣扎得我隱隱作痛。
於是,某一次,我悄悄躲在門外,聽裴寂白與那些大臣究竟在聊什麼。
他們說了許多我聽不懂的話,直到太陽下山,他們才起身準備離開。
其餘人都離開了,那名大臣卻突然停住腳步,意味深長道:
「裴狀元,你可要明白,今日的榮華富貴可都是皇后娘娘賞的,是今後榮華富貴還是守著你那小未婚妻,孰輕孰重,想必不用老夫多說。」
我愣在原地,本就不靈光的腦袋怎麼想也想不明白。
這與皇后娘娘有何關係?
突然,一名女子嬌美至極的臉映入我腦海。
裴寂白與我說過,那名女子是皇后娘娘的親妹妹。
難道,是因為這個原因……
一聲冷淡卻隱隱帶著怒意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慮。
「孰輕孰重裴某自然清楚,此類話語還望魏大人休要再說,裴某未婚妻心思細膩,不願她聽到這些話傷心。」
那大臣臉色一沉,冷哼一聲,重重甩了甩袖便大步離開。
18
裴寂白回屋時,給我帶了盒桃花酥。
京城的糕點自然也是極好吃的,我吃著卻覺得有些沒味。
「阿鯉,今日本答應你帶你去賞花,誰知竟商榷到天黑,這是你最愛的桃花酥,別惱我好嗎。」
我看著面前謫仙般的男子,他眸里的愛意是這麼明顯。
可是為什麼,我還是覺得,離他越來越遠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