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葑菲,取自《詩經》,是他給我的名。」
「中國人有冠夫姓的傳統,儘管馮宸從沒說過一句愛我,儘管我們沒有結婚,但在我心裡,早已偷偷給自己加上了他的姓。」
「林桉,我想姓馮,馮菲。」
馮宸的葬禮是部里親自牽頭辦的。
我不顧議論,以未亡人的身份親自為他扶棺。
那是個極好的晴天,陽光明媚,萬里無雲,有清風自南方而來,拂起遠方那片向日葵的衣角。
它們搖曳著,掀起金黃色的波浪,而後將風送到我身前。
頭髮被吹起。
那種觸感,就像是第一次遇見馮宸,他笑著摸上我頭頂時的那樣。
馮宸死後,我情緒出現嚴重的問題,接受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治療後,便啟程北上,尋找他心臟的受贈人。
林桉說我這是飲鴆止渴。
但我當時真的堅持不下去了。
我不可能再找到一個新的喜歡的人,但我得好好活著,好好過日子,那顆心臟就是我唯一的念想。
好在,我找到了。
那天在崖底,當我撲在季予身上,聽見他胸腔里傳來熟悉的心跳聲時,強忍了近一年的眼淚奪眶而出。
馮宸,我終於找到你了。
但是對不起,我要對你食言了。
第24章 我真恨不得這輩子都沒有遇見你
季予最終答應了離婚。
他可是高傲的天之驕子,怎麼可能接受自己是個替身。
不,甚至連替身都不上。
在我眼中,他只是用來盛放馮宸心臟的容器而已。
我不在乎季予心裡有多少女人,不在乎他是否愛我,更不在乎他對我說的任何話,做的任何事。
從始至終,我要的只是他平安活著。
從民政局出來時,天是晴的,一如馮宸葬禮那日。
唐婉積極得很,拿著身份證就站在門口,季予一出來她就迎了上去,「哥哥,恭喜你擺脫了這個騙子,以後就自由了。」
她穿著漂亮的長裙,化著精緻的妝容,眼睛裡全是緊張的期待。
似乎在等著季予帶她進去領證。
可惜,季予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即使過了一夜,他的憤怒依然沒有消失,一雙猩紅的眼睛死死瞪著我。
「馮菲,我真恨不得這輩子都沒有遇見你!」
我輕嘆了口氣。
從失去馮宸的極端悲痛中抽離出來後,我也有些後悔當初找上了季予。
好在,他不愛我。
「過去的事很抱歉。」
我輕聲道,想了一下,又補充了句,「希望你餘生健康。」
季予咬牙,「不用這麼假惺惺的,你不是怕我出事,而是怕這個心臟出事吧!」
或許都有吧。
好歹也是做了一年多夫妻的。
但如果這樣的想法會讓季予好過一點,那我也就默認了。
林桉打來電話,說機票已經訂好,兩個小時後出發,他那邊來接的人也已經安排好了。
「好,我現在就過來。」
我淡淡應道,轉身去攔車,卻聽見背後突然傳來季予的聲音。
「你要去哪裡?」
「哥哥,你們都離婚了,為什麼還要關心她?」
唐婉不滿的聲音響起。
剛好,她把我想說地問了。
我沒有回答,也沒有回頭,背衝著他們擺擺手,躬身鑽進了計程車里。
時隔兩年,我再一次回到雲滇。
當初和馮宸住過的房子還在,離興建的那所希望小學不算太近,單程開車都得一個半小時,大多還都是山路。
「你之前提的建議,我已經托關係向上面反映了,年底就會開始修路,你出資的部分已經撥到專項資金裡面,剩下的由政府和社會補全。」
「好,都聽你的。」
我把行李放下,拿起抹布開始打掃客廳。
房子落了許多灰,院子也亂糟糟的,馮宸離開得太突然,我還沒來得及按計劃的那樣種葡萄、買座椅、挖池塘、養狗……
甚至因為他臥底的身份,我們連一張合照都沒有。
不過沒關係,我一直記得他的模樣,並且會按照他希望的那樣,好好活下去。
我花了一個星期的時間才把家裡收拾好。
雲滇我只有林桉一個朋友,所以正式入住那天也只有他過來了。
「這是我精心挑選的魚,老闆說他們好養活,隨便喂點什麼都能長得圓滾滾的,適合你。」
我失笑,「怎麼就適合我了?」
林桉一臉理所應當,「你剛從北方回來,一時半會適應不了這邊的環境,估計自己都照顧不過來,怎麼可能把魚養好?」
倒是有幾分道理。
我點點頭,算是認同他說的話。
第25章 那是更年輕時候的馮宸
閒聊幾句後,林桉的臉色突然變得有些慎重,他說有東西送給我,從包里掏出一個小盒子。
「雖然現在流行手機支付,但我還是決定送你一個錢包,可要好好愛惜啊。」
我笑著接過。
「你送的禮物,我當然——」
剩下的話,在打開錢包,看見裡面夾著的照片時,倏然停住。
林桉在我耳邊輕聲道:「你和阿宸的身份都很敏感,屬於部里的高度機密,我原本是不能給,也不能讓你留下關於他的任何照片的,但是,怕你堅持不下去。」
我定定地看著那張從合照上裁下來的照片,眼角酸得要命。
那是更年輕時候的馮宸。
朝氣蓬勃,笑容開朗,眼睛裡像是盛滿了陽光,乾淨而耀眼。
「這是從我們大一入學拍的集體照上剪下來的,那時候他才十八歲,還不叫馮宸,姓陸,怎麼樣,是不是跟認識的很不一樣?」
「是,真的很不一樣,我差點就認不出來了。」
林桉也很感慨,「是啊,時間能改變人的相貌,如果不是一直跟他有聯繫,我也不敢相信照片上的這個,會跟勐拉的Chen是一個人。」
我捂著嘴不讓哭聲溢出。
我將照片緊緊貼在心口處,對著林桉一遍又一遍地說謝謝。
他沒再說什麼,而是長長嘆了口氣。
馮宸的離開,無論於我還是於他,都是窮盡一生也無法治癒的殤。
林桉又說了些別的安排,直到確認我情緒恢復了之後才開口道:「趁現在時間還早,我帶你去希望小學看看吧,大家都等著你取名字呢。」
「好,那我們現在就過去。」
雲滇多山,最缺乏教育的也是大山裡頭。
希望小學由我出資創辦,後續依靠政府和社會力量的扶持維繫經營。
拐過最險峻的山道,便能看見屹立在漫山翠綠間的,一所紅瓦白牆的學校。
「村裡原本想弄點炮仗和紅布歡迎你的,我知道你不愛這些,就做主給拒了,現在裡面是空的,只有我們兩個人。」
「好,謝謝你。」
學校不算大,按照當年馮宸曾跟我說過的那樣,有教室,圖書館,活動室,小操場,籃球場,食堂,足球場,住宿小樓。
「午餐由村裡提供,象徵性地收一點點費用,學期末會將這些錢用於購置學習必需品分發到每一家。」
「住得遠的,學校會提供免費宿舍,每周都有村民組成的小隊親自接送偏遠學生晚返。」
「老師還在招,報名的人很多,工資由雲滇教育部直接發放,一應補貼也不會少。」
「另外,教師們的安全你也儘管放心,前期都會住在學校,有監控和保安,後面路修好了,不願住校的,也可以跟學生車輛一起往返。」
林桉說了許多許多。
他帶著我走過學校的每一處,撫過每一寸磚瓦,有好幾次,我都產生了馮宸還在的錯覺。
「我能想到的就是這些了,你還有什麼提議嗎?」
「沒有了,你想得比我周全得多,這段時間實在麻煩你了,謝謝。」
林桉搖搖頭,目光望向遙遠而險峻的山路。
「不用謝,這是阿宸的心愿,我同你一樣,想替他實現。」
臨走時,他問起小學的名字。
我笑了起來,撫過大門外空白的校匾,輕聲道:「就叫向陽小學吧,只要一路向著有陽光的方向奔跑,總有擺脫陰霾的一天。」
第26章 冠了夫姓的馮菲
我在雲滇定居了。
花了近一個月習慣這裡的氣候環境之後,便找了份室內設計的工作。
林桉家的狗下了幾條崽子,我瞧了半天,最後選了躲在角落裡,最膽小的那隻抱回了家,並取名叫向日葵。
「它明明是條雄偉的公狗,怎麼取這麼花里胡哨的名字?」
林桉很是瞧不起。
我卻不以為然,「花嗎?我覺得很好啊,總比你那條母狗叫大壯強吧?」
林桉:「……」
相處多日,我們已經很熟了。
瞧見林桉吃癟,我實在沒忍住,抱著狗哈哈大笑了起來。
在雲滇的生活比我想像中要有意思許多。
有份規律但不算忙碌的工作,有可愛的朋友和狗,周末閒暇時還能獨自開車去學校瞧瞧孩子。
我本以為餘生都會這樣繼續下去,不速之客卻在三個月後找上了門。
季予變了很多,也瘦了很多。
他裹著滿身風塵推開院子門時,我險些沒認出來是誰。
「菲菲,我是特意來見你的。」
我站在台階上,面無表情地搖頭,「抱歉,我跟你之間已經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季予突然就紅了眼眶。
他衝上來一把將我抱進懷裡,連聲音都在顫抖,「我錯了菲菲,過去的一年多,是我對不起你,是我沒有認清對你的感情,害你受到冷落,害你失去了孩子。」
「你回到我身邊好不好?小婉已經被我送回華盛頓了,她對你做的那些事我也全都查清楚了,你放心,她以後絕不會再來打擾我們!」
我被季予緊緊錮著,難受得險些喘不上氣,想要推開,卻又被他死死按了回去,最後只能放棄。
「季予,你這樣有什麼意思?不管你怎麼想,我不愛你,從始至終都不愛你,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我們的過去,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
「不是這樣的!」
季予的情緒很激動,他雙手牢牢把在我的肩膀上,竟然連眼淚都流了出來。
「關於你的過去,我已經查清楚了,真的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受過那麼多的苦,如果我早知道的話——」
「早知道又能怎麼樣呢?」
我打斷了季予的話。
當初逼他離婚時,我只是簡單說了一點跟馮宸有關的事,季予就算再有通天的本事,應該也查不到馮宸更細緻的信息。
我生於何地,受過哪些苦,愛過怎樣的一個人,為何會到他的身邊……這應該是季予能知道的全部。
「季予,你太自信了。」
我無奈地搖搖頭,「你根本不懂我和他的感情,更不會明白愛到連死都是奢望,這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菲菲……」
「好了,別再耍小孩子脾氣,我真的不愛你,從來都沒有,不管你是為什麼突然覺得愛我,都不要再繼續下去了,你走吧,我以後都不想再見到你。」
季予愣住了。
「菲菲,你別這麼對我。」
「季予,真的,走吧,我不想讓彼此變得更難堪。」
我掙扎著將他推開,甚至連一眼都沒有多看,轉身進了屋子。
大門關上前,我聽見季予很難過了叫了一聲,「葑菲。」
可我是馮菲。
冠了夫姓的馮菲。
第27章 今晚真的好吵,但我還是輕輕笑出了聲
季予是個很執著的人,認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底。
他在雲滇住了下來,還在我附近買了套房子,每天三頓飯按時來我家敲門打卡。
我是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的,因此也從開過門,更別提給半點回應。
連林桉都在背後揶揄我冷漠。
「之前就是因為我太意氣用事優柔寡斷才會造成那樣的後果,現在我想通了,感情的事當斷則斷,不可能的事就不要給人家希望。」
「好吧,我承認你說得有幾分道理。」
林桉沖了比了個大拇指,而後又撇撇嘴,小聲道:「不過我還是覺得你很冷漠。」
「喂!晚飯還想不想在這吃了?」
「想想想,我錯了。」
林桉孤家寡人一個,吃了多年的外賣和食堂,一朝嘗過我做的飯後便欲罷不能,有事沒事都要來蹭上一頓,倒是給這空曠的屋子添了點人氣。
他晚上還要加班,吃完後就匆匆離開了。
我正洗碗,突然聽見外面傳來激烈的爭吵聲。
是季予!
我衝出去時,正看見林桉倒在地上,捂著嘴一臉憤憤。
「季予你瘋了是不是?」
我大吼著,狠狠推開還要上前的季予,張開手將林桉護在身後。
「個死東西,剛才趁我不注意偷襲,要不然我一個公大畢業的怎麼也不可能被這麼個小崽子近了身!馮菲你起開,讓我狠狠教訓一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
林桉罵罵咧咧地不肯消停,我實在頭疼,轉頭對他就是一通吼。
「好了!都多大的人了,你幼不幼稚?」
林桉頓時歇了聲。
季予看見這一幕更誤會了,他紅著眼,狠狠指著林桉,「是因為這個男人嗎?你不肯原諒我,是不是因為他!他到底哪裡比我好?我不服!輸給死人又輸給活人,我不服!」
回到雲滇四個月,我從沒有如此心累過。
季予像個被偷走糖果的小學生,暴躁而幼稚地叫囂著。
實在沒意思。
我沉默了許久,突然後退一步,不顧林桉的震驚緊緊牽起他的手,「對,是因為他,季予你走吧,我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後悔,但我絕不可能再回頭!」
「菲菲?」
我舉起和林桉交握的手,咬牙道:「你今晚就離開,並且以後再也不要出現在我面前,如果明天早上我還看見你,那我立刻就跟他領證結婚!」
季予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踉蹌著後退幾步,扶住樹幹才勉強穩住身形。
「菲菲……」
季予徒勞又悲傷地喚著。
我閉了閉眼,冷冷道:「好,你不走是吧,我現在就去民政局,天一亮就直接領證。」
說完,我就要去開車,季予連忙出聲。
「好,我走!我走!」
他一邊說一邊後退,「求你了菲菲,別這樣,別這樣。」
我偏開頭,沒有再多看他一眼。
汽車發動又駛離的聲音傳來,過了許久,林桉才鬆開我的手,無奈道:「好了,他走了,你可以安心了。」
我終於長長鬆了口氣。
院子前陷入短暫的沉默,向日葵在屋子裡瘋跑。
林桉不知道突然抽什麼瘋,一把抱著胸口戒備道:「喂,剛才我是被迫跟你演了場戲,朋友妻不可欺,我是不會喜歡你的。」
「有病!」
我簡短做出評價,白了林桉一眼後,面無表情地鑽進了屋子裡。
向日葵歡天喜地沖了出來。
「汪汪。」
他擠在我懷裡叫。
「馮菲你那個眼神是什麼意思?」
林桉站在院子外叫。
今晚真的好吵。
但我還是輕輕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