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陽花開完整後續

2025-07-18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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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白月光的殺傷力真的很大

和季予結婚的第一年,我被告知跟他的白月光很像。

他們說我是替身。

季予卻信誓旦旦說是真愛。

我信了。

卻在得知懷孕的當天,看見季予帶回來一個女孩。

「這是父親世交的女兒,我的乾妹妹,唐婉。」

我不信。

那與我有三分相的眉眼,分明是他的白月光。

但沒關係。

反正,我在意的只是季予胸腔那顆正在跳動的心臟。

它屬於我真正的愛人。

那個犧牲在異國的臥底。

……

馮宸去世的第二年,我終於找到了他心臟的受贈人。

他叫季予,杭城有名的二代。

他的生活沒有戰亂,沒有毒品,也沒有亂七八糟的煩惱,跟連睡覺都膽戰心驚,枕頭下放著手槍,隨時準備逃命的馮宸完全不一樣。

我花了好長時間才追到季予。

每次靠在他胸口,聽著來自他胸腔深處規律而穩健的心跳聲時,我都會忍不住落淚盈眶。

馮宸讓我找一個喜歡的人,好好活下去,好好過日子。

我便答應了季予的求婚。

可現在,我看著不遠處的季予,覺得自己好像要對馮宸失信了。

手術室外靜悄悄的。

罪魁禍首唐婉沒有出現,只有匆匆趕來的季予,正像個犯錯的孩子一樣,無措地望著我。

「菲菲,你還好嗎?」

「不好。」

我低下頭,望著重新變平坦的小腹,嘴角泛出一抹苦澀。

都流產了,能好到哪裡去呢?

「菲菲,我,真的很抱歉,小婉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一時氣不過才……」

季予囁喏著,始終不敢正眼看我。

苦澀變成自嘲的笑。

自從那個所謂的乾妹妹唐婉出現以來,我的生活就沒有消停過,如果不是她今天早上發瘋,我也不會從樓梯上滾下來。

懷孕三個月,孩子才剛成型。

我的身體本就不算太好,做完手術後臉色慘白,因為腰有舊疾,只能坐在輪椅上由護士推出來。

「家屬還站在那裡幹什麼?快過來幫忙照顧一下病人。」

季予往前走了半步,撞見我冷漠的眼神時,又退了回去,只喚著我的名字。

「馮菲。」

他小聲喊著。

我心頭忽地一顫,連眼角都變得酸脹起來。

「算了,你過來吧。」

得了我的鬆口,季予立刻鬆了口氣,連連點著頭向我大步跑來。

「菲菲,這次是我對不起你,我已經狠狠教訓過小婉了。你別太難過,孩子還會有的,我以後一定會照顧和保護好你。」

季予推著我的輪椅,嘴裡不住地往外吐好話。

但這其實沒有什麼意義。

因為過去三個月,類似的場景發生過無數次,面對唐婉對我的一次次挑釁,季予總是嘴上說著愛我護我,最後卻還是把心偏向了她。

一如現在。

「小婉被家裡驕縱壞了,脾氣也直,她心裡藏不住事,只是想找你說點體己話,誰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季予將我推進房間,蹲下來捧起我的手,「菲菲,你這麼善良大度又溫柔優雅,一定不會跟個小孩子一般計較的吧?」

我搖搖頭,沒有出聲。

不是不計較,是對季予無語。

如果二十四了還是小孩子的話,那我失去的孩子該怎麼形容?

如果連小三搶我婚戒,辱罵我亡故的父母,還妄圖登堂入室這種事都能不計較的話,那我乾脆改行做聖母得了。

但我最終沒有跟季予說這些。

三個月,一次次累積的失望,已經讓我對他這個人生不起任何期待了。

沒有期待,就沒有討理的必要。

「你出去吧,我累了,要休息一會兒。」

我撐著扶手想站起來,明明是簡單的動作,卻吃力到滿頭冷汗,季予見狀連忙將我抱起來,「這種事我來就好了,菲菲,你偶爾也要學會依靠老公好嗎?」

他開著玩笑,細緻周到地將我放到床上,蓋好被子,連窗簾都貼心地拉好了,而後在旁邊坐下,「你睡吧,我就在這守著。」

這副做派,任誰看見都會夸一句好丈夫。

如果我沒發現那個世交家的乾妹妹唐婉就是他惦記了三年白月光的話。

白月光的殺傷力真的很大。

就好比,我這個剛做完流產手術的正經妻子躺在床上未來得及閉上眼,這位說會守著我的丈夫,被唐婉一張紅眼欲哭的照片激得立刻沖了出去。

第2章 而我只是一個工具

季予說公司臨時有急事,不得不趕回去。

但他忘了,我的手機設置了消息共享,可以看見他和唐婉的所有聊天記錄。

這還是季予軟磨硬泡非逼著我答應的,最開始是為了防止我跟那幾個追求者有曖昧,現在卻成了打他自己臉的巴掌。

我靠在床頭,面無表情地一頁頁翻季予和唐婉的聊天記錄,看著看著,就笑了出來。

故作清高的女人,和連當舔狗都小心翼翼的男人。

叮咚。

手機震動了一下。

是唐婉發來的一段無聲視頻,季予正捧著她的腳輕柔地按著,一副心疼極了的模樣。

[我後悔把哥哥讓給你了]

[他愛我,所以你什麼時候退出]

到底是年紀小,唐婉不知道什麼時候養成這樣的習慣,總是企圖用一些見不得光的小動作挑釁,想逼我自己離開。

真是幼稚。

和從前的每一次一樣,我沒有回覆唐婉,看完就扔了手機。

下午兩點的日頭正暖,透過玻璃窗灑到我身上,像一雙溫柔的大手撫過,沒多久我就舒服地睡了過去。

只是夢裡依舊很不踏實。

那是在南靈山,季予跟朋友攀岩,安全鎖意外開裂,他從近二十米的高度往下墜,所有人都嚇瘋了。

我是第一個衝上去的,抱著季予哭得撕心裂肺。

地面有海綿墊緩衝,他傷得不算重,只是下落時不斷撞到岩壁渾身都疼得很,原本還想扯著嗓子叫兩句,沒等張開嘴就被我嚇愣住了。

「喂,你,你哪位?為什麼抱著我?」

季予被我撲在地上,高舉雙手跟投降似的,連動都不敢。

我這才反應過來,他還不認識我……

後面的事,水到渠成。

女追男隔層紗,何況我跟唐婉又長得有幾分相似,季予很快就淪陷了,並在我們認識滿一年的時候,帶我領了證。

當然,我也是後來才從唐婉口中知道,領證前一天,她在朋友圈公開了戀情。

季予是在賭氣。

而我只是一個工具。

掙扎著從夢裡醒來時,天已經黑透了。

唐婉不知什麼時候過來的,正坐在對面的小沙發上,笑得一臉得意。

「菲菲姐,我說了,只要我想回頭,你是絕對鬥不過我的,懷孕了又怎樣?瞧瞧,哥哥還不是隨便就把你丟下了。」

「我知道,你死皮賴臉跟在哥哥身邊就是為了錢,可是沒有愛情的婚姻有什麼意思呢?這樣,你說個數,就當是這幾年你幫我照顧哥哥的補償。」

我沒有回答。

剛睡醒的腦子還有點混沌。

唐婉話多得要命,而且翻來覆去都是那幾句,除了示威就是嘲諷,我都聽爛了,直到她提及錢,我才有了點精神。

「你說真的?」

「當然,」唐婉起身走過來,眼裡帶著不加掩飾的諷刺,「你果然跟我想的一樣膚淺,哥哥對你這麼好,你滿腦子只有傍大款。」

我直接忽略她自相矛盾的話,想了一下前幾天朋友報過來的資金缺口,於是張嘴道:「三百萬,你拿來,我現在就可以從你哥哥眼前消失。」

第3章 那你要怎樣?離婚嗎?

病房裡足足安靜了有五分鐘。

唐婉先是哽住,繼而臉漲得通紅,最後統統歸於吹牛被戳破後的惱羞成怒,「我看你真是不要臉!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貨色,竟然敢要這麼多!」

「不是你讓我報個數的?」

「我願意給是出於對哥哥的愛,是看得起你!但你未免也太抬舉自己!一個替身而已,給你兩萬打發一下得了,明天就給我走人!」

她正要從包里掏錢,我卻撲哧一下笑出了聲。

唐婉戒備地皺起眉頭,「你什麼意思?」

我指著地上那雙不起眼的拖鞋,「這個,三萬七千五。」

又隨手拎起凳子上小外套,「這個,十八萬六千二。」

「還有這間病房,季予找關係特批的,住一晚大概是十萬吧,這還不算外面全天24小時守著的醫療團隊。」

「所以三百萬已經是我讓步的結果,你在顯擺什麼?」

唐婉的臉漲得老高,紅得像猴屁股。

應該是忍不住了。

「你才是在顯擺!這些本該是屬於我的!如果不是我當初為了追求夢想離開哥哥,怎麼會有你上位的可能?」

「你這個賤人!」

唐婉怒吼著,抬手就想往我臉上打。

除了季予,我這輩子從沒有讓人欺負到頭上還不還手的,哪怕是現在身體發虛,收拾一個鬼吼鬼叫的小姑娘也不在話下。

唐婉哀號著倒在地上,捂著被我反抽巴掌的臉,眼淚鋪了滿臉。

「小婉!」

門口突然傳來季予的驚叫聲。

「馮菲!你為什麼要打她?小婉是公眾人物,是大明星,萬一要是臉被你弄破了,以後還怎麼見人?你這是要毀了她!」

季予把唐婉緊緊護在懷裡,連問都沒有,開口就是對我的責罵。

我沒有把剛才發生的事說給他聽,只是冷冷問道:「她害我流產,我氣不過,打她兩巴掌怎麼了?」

季予頓住了。

好歹是個有腦子的成年人,再護短也知道跟一個小生命比起來,一巴掌根本算不了什麼。

我還是太高看季予了。

他沉默的時候,懷中的唐婉突然哀哀叫了一聲。

她泫然欲泣地推開季予,抹著眼淚低聲勸道:「哥哥,你別這樣,菲菲姐說得沒錯,是我太衝動導致她失去了寶寶,只是打我幾下出個氣而已,算不了什麼。」

唐婉說著,慘然一笑,「別說一個巴掌,就算真毀容了,也是我活該,對不對?」

好濃的茶味。

我無語地捂住了鼻子。

可惜,季予是個眼瞎還沒味覺的,哪裡忍得了白月光這麼受委屈?

他猛地將唐婉又拉進懷裡,左手緊緊按著她的肩膀,右手惡狠狠指我,「對什麼對!馮菲你真是太過分了,你失去的只是一個孩子,以後我們還能再有。」

「但小婉今天要是真出了什麼事,那可是一生的事業!你賠得起嗎?」

我在外一向是給足身邊人面子的,但這人實在太離譜,我沒忍住,又笑出了聲。

季予更生氣了。

「馮菲,你落井下石,簡直太過分了!」

「那你要怎樣?離婚嗎?」

第4章 我不在乎,也不會去哄

病房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在季予看不見的地方,唐婉小心翼翼地抬起頭,身側的手指緊張地蜷縮起來,她在期待季予的答案。

但我知道,季予不會離婚。

他是一個在感情上極度優柔寡斷,但責任心很強,又非常要面子的人。

季家在杭城聲望很高,要是被他父母知道季予縱容小三弄沒了金孫,還逼得我這個正室小產後離婚,估計得季予打死。

季予沉默著,連放在唐婉肩膀上的手也鬆了下來,最後乾脆將她輕輕推開,「小婉,我們走吧,她腦子現在不清楚,我們別再跟她多說。」

唐婉的眼裡閃過憤恨,但還是咬牙擠出個得體的笑。

「好,哥哥說什麼我都聽。」

礙眼的人走了,我也終於鬆了口氣。

恰逢朋友林桉打電話來,我實在無聊,就將這幾天發生的事都說了。

「該死的人渣!」

林桉隔著電話咒罵,「你就該直接拉著他去離婚,繼續跟這種渣男賤女混在一起,我真怕你最後會被逼瘋。」

他說了許多勸慰的話,我卻始終保持沉默了。

最後,林桉不可置信地問道:「馮菲,你別告訴我都到這個地步了,你對那個姓季的還有感情,他可是連宸哥的一個手指頭——」

林桉倏然住了嘴。

我的心跳也在聽到這個名字時,漏了一拍。

良久的安靜後,我才苦笑著搖搖頭,「從始至終,我都不愛季予,但既然是那個人希望的,我就想盡力過得好一點。」

「更何況,最開始的那半年,我只有聽著季予的心跳聲才能睡著。」

手機對面傳來一聲長長的嘆息。

林桉沒有再繼續說下去,轉而提起我出資建的希望小學。

「預計是下個月初竣工,我跟他們說了,尾款得拖一拖,不過工人工資不能等,你那裡……」

「差多少,我現在就轉給你。」

季予對我還算尊重,從沒在經濟上有過限制,也不要求我當家庭主婦,反而幫我介紹了一份很不錯的工作。

雖然那點工資還不夠他開一瓶酒。

但慢慢攢下來,在山區建一所學校還是足夠了。

掛了電話,房間裡又重新陷入安靜。

雖然下午睡了覺,我還是挺困的,可躺在那翻來覆去好久,始終沒辦法睡著,最後只好又爬起來。

坐在床上發獃的時候,我突然覺得自己也很可笑。

都被季予辜負到這個地步,竟然還可悲到,離開他連個好覺都睡不了。

我失眠了整整一夜,到第二天早上才昏沉著睡去。

下午,醫生通知我可以出院。

季予親自來接的。

這回唐婉沒過來湊熱鬧,估計是季予又怕我打她吧。

他不肯跟我說話,只是冷漠地收拾東西,跟在我身後,扶我上車,送我回家,然後轉身就走。

我知道,他在生氣,在單方面冷戰,能來接我出院也只是出於責任心的勉強。

我不在乎,也不會去哄。

只要季予的那顆心還在跳,只要他還好好地活著,我就心滿意足了。

第5章 不知道到底在憋什麼壞招

季予一連幾天沒回來。

這還是我們認識以後第一次分開這麼久,不過我已經開始習慣晚上睡不著,白天間歇性補覺的生活。

我其實不太想知道他去了哪裡,奈何唐婉跟個騷擾軟體似的,每天不厭其煩地給我發行程報備。

[哥哥今天帶我去見叔叔阿姨了]

[我心情不好,哥哥買了艘新的遊輪帶我出海,可惜,你暈船吧]

[這個戒指好看嗎?哥哥親手設計的,等了整整一個月,今天他還是單膝跪在地上給我戴上的哦]

[哥哥小腹上的那顆痣真的很性感呢]

唐婉真的很有韌性,每天都在堅持發,哪怕我從沒回過一句。

我也是第一次覺得中文真的很神奇。

就好比「哥哥」兩個字,看得太多之後,我突然覺得不認識它了,甚至有那麼一瞬間,連怎麼寫都不知道。

後來我就不敢再刷唐婉的消息了。

畢竟是我花了好長時間才學會的中文,可不能回爐重造。

我窩在家裡,過了一個星期無人打擾的生活。

本想著等手上這點工作弄完就去找林桉,讓他帶我去看看希望小學的建設成果,沒想到唐婉先挑了事兒。

她組了個局,叫了不少朋友,說要當面向我賠禮道歉。

我實在太無聊,因為好奇她又想鬧什麼么蛾子,就答應了。

上樓時,恰好碰上唐婉,不過也可能是她特意在等我。

因為我還沒來得及踏上最後一個台階,她就已經陰森森地開口道:「這是你霸占哥哥的最後一天,可要好好珍惜哦。」

「有病。」

這是我對唐婉最委婉的評價。

「你!」

她氣急,卻硬生生又忍了回去,甚至還擠出了個笑容。

也不知道到底在憋什麼壞招。

包廂已經坐滿了人,大多數都是季予的朋友,他們從前見到我都是叫嫂子的,這次卻全改口叫起了姐。

唐婉得意地瞥了我一眼。

她真的很幼稚。

有外人在,季予也沒再跟我僵持,而是扮演起了好丈夫的角色,主動給我拉座椅,脫外套,放包包,布置餐具。

每做一項,唐婉的臉就黑一分。

「以前怎麼也沒想到,高冷的季哥婚後會變成傳說中的二十四孝好老公,菲菲姐,你可真幸福啊。」

「是啊,咱們季少爺可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誰能想到他婚後會變成這樣,這以後當了爸爸,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小日子一過,怕是很難再約出來了。」

提起孩子,季予的臉僵了一瞬。

我特意側過頭,只見他垂下眸子,淡淡道:「那是以後的事,好了別再開玩笑,趕緊吃飯吧。」

季予這是在心虛。

他不見得有多期待我們的孩子,但讓老婆流產這件事深深傷害到了他敏感的自尊,他不想提,更怕有人知道。

可偏偏旁邊坐了不長眼的唐婉。

她捂著嘴,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以後有孩子的話,估計輔導家庭作業這種事,還得哥哥你親自來,畢竟菲菲姐一個外籍人,連中文都沒學利索。」

第6章 連名字都是假的

整個包廂突然安靜了下來。

季予猛地抬起眼皮,「什麼外籍人?小婉,你在胡說什麼?」

唐婉故作驚訝地瞪大了眼,「難道你不知道嗎?菲菲姐不是中國人,她是從滇南來的,聽說連學都沒上過,還在外頭要過飯,很可憐呢。」

季予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維持著側向唐婉的姿勢,頭一寸寸轉向我的方向,眼裡全是不可置信,「菲菲,小婉說的,都是真的嗎?」

原來這就是唐婉的後招。

我閉了閉眼,苦澀地點頭,「算是真的吧。」

「什麼叫算是!」

季予猛地一拍桌子,直接站了起來,「你的身份證是中國的,名字是中國的,學歷是華清設計院的,父母是廣西的!」

「馮菲,你他媽給我解釋清楚!」

所有人的目光都挪向了我。

唐婉像只脖子脫了臼的大白鵝,得意地看我笑話。

「沒什麼好解釋的,背景資料都是真的,公安系統能查到,我現在的確是中國人。」

季予簡直像聽到了什麼絕世大笑話,他死皺著眉頭,足足哽了有半分鐘才試探道:「你別告訴我連你的名字都是假的。」

我豎起的所有盾都在這瞬間土崩瓦解。

季予猜對了。

腦海中不合時宜地湧起一段很久遠的記憶。

馮宸將十六歲奄奄一息的我撿回家,笑意盈盈地問我叫什麼名字。

我沒有名字。

在罌粟田長大的,世代都是毒梟奴隸的我,只有「小狗」這個小名。

馮宸揉著我又髒又亂的頭髮,托腮沉吟,「葑菲,這個名字怎麼樣?取自中文的《詩經》,再糟糕的人,也有值得認可的地方,我希望你是這樣的。」

[葑菲]

這是我最早學會的中文。

他沒有給我姓。

在加入中國籍的時候,是我出於私心,偷偷冠上了他姓。

這是連唐婉也沒查到的事。

包廂里低沉得可怕,他們從沒見季予發這麼大的火,紛紛跟鵪鶉似的抱團縮在角落,生怕漏出一點聲音。

「好了哥哥,也許菲菲姐是有苦衷的呢,你們都已經結婚了,還計較這麼多做什麼,只要菲菲姐的過去是乾淨的就好啦。」

唐婉陰陽怪氣地勸著,季予直接炸了。

他這種驕傲的公子哥,最在乎的就是乾淨和臉面,而我的過去像一團亂糟糟的毛線,誰知道層層剝開後,裡頭藏著什麼噁心東西。

季予的胸口劇烈起伏著。

他伸手掐住我的脖子,眼底一片猩紅,「你這個賤人!竟然敢騙我!我這麼在乎你,我這麼愛你,你竟然敢這樣戲弄我!你給我說啊!」

季予已經快失去理智了。

肺部因為瀕臨窒息尖銳的痛著,我甚至能聽到頸骨一寸寸裂開的聲音。

唐婉眼裡的激動已經快藏不住了。

「季哥不要衝動!」

有人衝過來重重推開季予。

砰!

我渾身脫力被狠狠砸到地上,捂著脖子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咳嗽。

足足過了有十幾分鐘,我才勉強平靜下來。

季予被朋友架著,正死死盯著我。

他還在等我解釋。

但這對我來說其實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答應馮宸的,算是做不到了。

「離婚吧,季予。」

我輕聲說道。

第7章 反正我只是個替身

這是我人生第二次被軟禁。

他們都說季予瘋了,娶回來的老婆滿嘴謊言,到現在都沒說清楚自己的來歷,放在一般人身上都會一腳將人給踹了,季予卻還不肯離婚。

我也覺得他瘋了。

唐婉連行李都收拾完畢,做好了隨時搬進主臥成為女主人的準備,卻被季予直接送到了父母家……

他把保姆司機全都趕了出去,連工作都帶回了家,每天獨自一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煙蒂落成一個小小的山丘。

季予說要報復我。

可我住著大別墅,挨不著餓也受不上凍,無聊時還能做個家務,修剪花草,除了不能出門以外,日子過得跟從前並沒有什麼差別。

這更像是季予對自己的折磨。

他瘦了許多。

白天得工作,得應付發怒的父母長輩,得看著我這個氣人又礙眼的准前妻在家裡走來走去。

晚上不肯跟我待在同一個樓層,就坐在沙發上,靠著酒精入睡。

一晃,便是七天。

我原本以為自己可以繼續忍下去的,卻不料季予先越了界。

那天他一大早就出去了,具體做什麼我不知道,只是被他指著鼻子警告不許跑,要是回來沒看見我,別怪他找人去挖我父母的墳。

我敷衍地點點頭。

不是因為真怕他去挖墳,畢竟我父母早就在金三角內亂中死得連屍體都找不到了,現在的背景資料全是假的。

而是因為懶得多解釋。

唐婉的出現讓我清醒了許多,這段時間跟季予不斷的鬧矛盾,也讓我對他,對那顆屬於馮宸的心臟慢慢戒斷了。

我現在晚上已經能睡得著了。

再加上房間的布局設計是季予請專家來設計過,連床都是為了提高我的睡眠質量特意定製的,所以我連季予闖進來,摸上床都沒有感覺到。

他喝了很多酒,熏得要命,身上也在發燙。

我又驚又氣,想要推開季予換個房間睡,卻又被他死死按回了床上。

「你是我老婆,想去哪裡?」

「你喝醉了,我不想跟一個酒鬼多說,放手!」

「我沒醉!」

季予驟然大吼,像瘋了一樣,掐住我的下巴就強行吻了上來。

那應該是啃。

我拚命掙扎,他極力發泄,兩個人誰也不讓誰,沒多久齒間就漫出了血腥味兒,可這好像更刺激了季予。

內衣被扯開時,我再也忍不住,狠狠一巴掌扇了上去。

「你這個瘋子!」

我的罵聲在黑暗裡蔓延開。

季予鬆開了對我的禁錮,直起身子蔭翳地瞧著我,「我是瘋了,才會被你騙這麼久!」

「那就分開!」

我憤憤回視,「反正我只是個替身,你真正喜歡的白月光唐婉已經迫不及待要上位了,你應該很高興,應該立刻放過我,去找你真正的幸福。」

「季予,我們這樣,有意思嗎?」

「誰他媽說你是替身了!」

季予突然大喊。

他伸手按下開關,燈光大亮。

撞見他猩紅的眼底時,我真的愣了一瞬。

那裡全是頹喪,全是氣急敗壞,一點也不像從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大少爺。

第8章 你這個該死的騙子

「是,我承認,我心裡有小婉的位置,但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我娶了你就不會再去跟別人有曖昧。」

季予抹了一把臉,惡狠狠盯著我。

「可是你呢?馮菲,你這個該死的騙子,你把我當傻子一樣玩弄!」

我沉默了。

在滇南的經歷是我不可能,也沒辦法告訴任何人的,儘管從沒有故意戲弄季予的意思,但既然真相被揭開,他介意,我便走。

我扣好衣服下了床,還沒來得及碰到門把手,就被從身後襲來的一股大力死死按在了牆面上。

「季予,你放開我!」

他沒有出聲,只緊緊貼在我背後,粗重的喘息灌入我的耳膜。

「你,你要幹什麼?」

睡褲被扒下來的那一刻,我徹底慌了,「不,不可以!季予,我們要離婚了,未經允許你不可以對我這個樣子!」

「我還沒有答應離婚!」

季予聲音森寒,狠狠咬住我的右耳,冰冷的手擠進我與牆面的縫隙,帶著怒意在我胸前重重揉捏著。

衣服被一件件撕開。

季予的瘋狂也越來越讓我崩潰。

「第一次見面時我就該乾死你,你這種滿嘴謊話的女人,根本不配得到任何人的愛!」

「想要離婚?沒門!我告訴你,這輩子就算是我死,也不可能放過你!」

「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洩慾的工具!我要讓你在我身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讓你看著我跟別的女人恩愛,讓你餘生都只能做一個卑賤的小丑!」

季予說著亂七八糟的狠話,強行將我翻過來,拉下褲子拉鏈的同時,狠狠咬上我的脖子。

犬牙刺破皮肉。

尖銳的刺痛混著他熟悉的心跳聲傳入我的腦海。

季予抬起頭,我看見他嘴角的血,看見他猩紅的雙眼,突然就有些恍惚了。

「阿宸……」

我喃喃念道。

季予渾身一震。

這其實是非常荒誕的一幕。

衣不蔽體的妻子,醉醺醺的丈夫。

我們在深夜雜亂的房間裡對峙,在婚內強姦的邊緣遊走,一個因為跟白月光相似的臉而求婚,另一個因為前男友的心臟而結婚。

明明沒有感情,卻還無恥地將愛掛在嘴邊。

季予本就失控的情緒因為「阿宸」兩個字徹底變得不可收拾。

「他是誰?」

「你嘴裡喊的人,到底是誰?」

我死死抿著唇,愣是不肯多說一個字。

都這樣的態度了,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季予足足僵了有半分鐘,才自嘲地恍然大笑了幾聲,眼底紅得似要滴血,「我說呢,那年在南靈山下你為什麼抱著我哭,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砰!的一聲。

茶几被他一拳砸得四分五裂,玻璃碎了滿地。

季予的嗓子都嘶啞了,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我,「馮菲,你怎麼可以?我這麼愛你,你怎麼可以這樣騙我?」

我原本對季予還有點愧疚的,在被唐婉害得失去孩子後,又覺得,我們之間算是扯平了。

可當一再聽見他說愛我時,我只覺得荒謬。

「愛?」

我勾起唇角,「季予,你對我到底是被欺騙的不甘心,還是所謂的愛,你自己心裡難道不清楚嗎?」

季予愣住了,指節因為握拳而開裂,正汩汩往下滲著血。

良久,他才啞聲道:「為什麼?」

我笑了起來,抹去眼角的淚。

「因為,我愛的,是你那顆心臟真正的主人啊。」

第9章 你是人,應該有名有姓

我出生在金三角毒品最泛濫的時候。

這片四分五裂的土地上只有兩種人,種罌粟的,和賣毒品的。

我沒有名字,也找不到父親,只有一個被輪姦、生產時大出血死在罌粟田裡的,素未謀面的媽。

阿嬸把我撿回家養大,原本想著可以賣個好價錢,卻沒來得及等到我長大,就死在了毒梟的混戰中。

「大老闆」昆康死後,我趁著混亂逃了出去。

罌粟田裡有個傳說,只要沿著湄公河和美塞河,朝著東北的方向一直走一直走,就會到達一個沒有戰亂和毒品的國度。

那是我們的桃花源。

可惜,我花了四年時間,都沒能抵達那個地方,還因為搶一塊餅被打了個半死。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我渾身都是血,以為自己就要死在路邊了,視線里卻出現一雙精緻的皮鞋,往上看,是一張更精緻的臉。

「小可憐,你快要死了哦。」

我長這麼大,第一次遇見這麼好看的人,也不知是痴的還是餓的,下意識咽了一下口水。

馮宸竟然笑了起來。

「算了,看在我心情不錯的份上,就救你一下吧。」

那是我第一次坐車,也是我第一次走進那麼大,那麼好的房子。

躺在那張軟乎乎的沙發上時,直接哭了出來。

「真有意思。」

馮宸拿著檢查單嘖了半天,「你竟然沒有吸毒,都十六了,身體也沒有被侵犯過的痕跡,挺厲害的呀。」

我不敢說話,生怕哪裡觸怒了他再度被扔出去。

桃花源還沒找到,我不想死。

不過馮宸脾氣好像還不錯,對我這個又髒又臭的小要飯的也沒有絲毫嫌棄,他彎著眉眼問了我許多事。

循循善誘。

我慢慢放下了戒心,將自己的過去挑揀著交代了。

「你叫什麼名字?」

「小狗。」

我輕聲說道,怕他沒聽清,還特意重複了一遍,「他們都叫我小狗。」

馮宸撲哧一下笑了出來。

「這算什麼名字?你是人,應該有名有姓的,就好比我,姓馮名宸。」

我沒讀過書,不會寫緬文,更聽不懂這個奇怪又拗口的中文名字。

我只會種罌粟。

大概是我茫然的樣子還有幾分討喜,馮宸瞧了半天,嘖了一聲說道:「算了,我給你起個名字吧,『葑菲』怎麼樣?取自中國的《詩經》。」

「葑,菲。」

我生澀而僵硬地念了一遍。

「發音很標準嘛,等你好了,我再教你怎麼寫。」馮宸彎起眉眼,「你有父母,我不便給你冠姓,所有隻有名,這樣能接受嗎?」

我莊重地點點頭。

「能,葑,菲,比小狗好聽。」

馮宸沒有收養我的打算。

他說在局勢相對穩定的南部地區有朋友,等我身體好了,等他閒下來了,就安排人送我過去。

但馮宸太忙了。

直到我身體完全康復,甚至能跟家裡的保姆阿姨一起跳舞了,他還是沒能閒下來。

我心底其實是竊喜。

馮宸是有生以來第一個對我好的人,我不想離開他。

可事與願違。

新年夜,消失近一個月的馮宸風塵僕僕趕了回頭,第一句話便是,「事情都處理得差不多了,等過了年就送你去仰光。」

第10章 從天亮到天黑,他都沒出現

啪嗒!

我手中的蘋果掉到地上,骨碌碌向馮宸腳下滾去。

他撿起來,問我怎麼了。

我心裡酸得不行,卻不敢說,只好強顏歡笑,「我,我是開心,開心過年,又長了一歲。」

馮宸沒有對我的語無倫次不耐煩,反而輕揉了兩把我的頭髮,「是,又長了一歲,葑菲十七了,是個大姑娘了。」

他叫我名字時,都用的是中文。

很好聽。

但我最先學會的兩個字卻是馮宸的名字。

這是屬於我一個人的秘密,直到最後,他也不知道。

「仰光那邊還算安全,我給你找了套房,旁邊就是學校。」

「我仔細想了一下,雖然這裡十六七歲結婚生孩子很普遍,但你還是得讀點書,這樣以後才能找到工作,養活自己。」

馮宸一邊給我夾菜一邊說著年後的安排。

我不挑食。

對他夾的菜來者不拒,對他做出的安排也全數順從。

馮宸倏爾笑了,「怎麼這麼乖?」

我咀嚼的動作一頓,猶豫了一下才抬頭小聲道:「不聽話,會被打。」

罌粟種植只有一季,加工和炮製成毒品也需要時間,這些年隨著金三角地區毒梟混戰的加劇,加之西方販毒集團的衝擊,市場競爭很激烈。

剝削總是一層層往下的。

最後承擔所有惡果的就是我們這些生死都在罌粟田裡的下等人。

馮宸聽完後,沉默了許久,連筷子都放下了。

我有點慌了,連忙搖頭說,「不是,我不是怕被你打,你讓我做的一定是為我好。我願意去仰光,我喜歡吃你夾的菜,我想讀書,我也想認字,我也想靠自己的雙手活下來。」

馮宸抬起眸子,望了我很久。

那雙漂亮眼睛裡頭藏著的東西我當時看不懂,後來才明白。

它叫苦澀。

原定送我離開的日子是正月初七。

我怕馮宸看出來,對著鏡子練了許久的表情,一大早便拎著行李箱,漾著恰到好處的笑容坐在沙發上等。

可從天亮到天黑,他都沒出現。

「阿姨,先生有沒有打電話回來,他昨天出門的時候有沒有說改變了計劃之類的?」

「沒有,老闆都是有自己的安排。」

這倒是實話。

馮宸不喜歡人多,偌大的別墅只有一個保姆和一個司機,如今還要加上被撿回來的我。

他們從不過問馮宸的事,而我也是到這一刻才恍然,認識近三個月,我對他,除了名字之外,一無所知。

我在沙發上迷糊著睡著了,最後是被一陣濃重的血腥味驚醒的。

罌粟園每天都有死掉的人,我對血的味道很敏感。

那是從樓上傳來的。

我循著味道一路找上去,聽見浴室嘩啦的水聲,以及夾雜在裡頭的,細小的悶哼聲。

「先生!」

我急瘋了,不顧後果地打開門,入眼便看見靠坐在牆邊,正滿頭大汗艱難處理腹部傷口的馮宸。

那是最嚴重的一處。

他的襯衫已經被血染紅了,身上有好多被利刃切開的口子,看上去觸目驚心。

「出去!」

馮宸嚴厲下令。

「我不!」

這是我第一次違背他說的話,甚至還衝上去拿起碘附和棉簽幫他沖洗傷口,「太嚴重了,需要叫醫生,我現在就去讓阿姨找醫生!」

第11章 毒販摧殘了我的家鄉

「不可以!」

馮宸一把攥住我的手腕,他疼得滿頭大汗,連喘息都很艱難,「這件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你留下幫我處理,能不能做好?」

我抬過屍體,見過馬仔砍人手腳,見過毒梟屠村,也見過無數被毒品掏空五臟六腑,皮膚一寸寸腐爛的人。

那些都比馮宸的傷可怕。

我應該很冷靜的,手卻抖得連棉簽都拿不穩,「先生,我……」

馮宸用血跡未乾的手揉了揉我的頭髮,輕聲又問了一遍,「葑菲,能不能做好?」

仿佛一道強心劑注入心臟。

我咬牙點頭,「能!」

醫藥箱裡有完整的急救用具,馮宸胳膊和背上的傷口不太深,簡單處理一下就好,只是腹部那裡,需要縫針。

我不懂這些,由他教著一點點將傷口縫住。

等全部完成,已經是兩個小時後了。

「明明受傷的是我,疼得也是我,怎麼反而你滿頭大汗?」

馮宸還有力氣開玩笑。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只好沉默著拿毛巾幫馮宸處理身上的髒污,等他躺到床上後,又按要求將那些換下來的衣服拿去燒掉。

回來時,馮宸已經睡著了。

他應該是二十多歲的年紀,只是經歷和生活的環境讓他顯得格外成熟很穩重,眼睛深得望不見底。

我瞧了半晌,心裡湧上一絲莫名的欣喜。

至少,我又在這個人身邊多留了一天。

馮宸動了一下,枕頭壓到了額角的紗布,我便想伸手幫他調整一下,卻在剛觸及他的頭髮時便閃電間被反錮著按到床上。

森寒的槍口抵上我的太陽穴。

「誰!」

馮宸像頭身處險境的獅子,渾身透著戒備的戾氣,等看清是我時,才僵著手將槍放了回去。

「抱歉,我不知道是你。」

他揉著眉頭重新坐回床上。

我的心臟瘋狂跳動著,臉色也嚇得慘白,沒等馮宸再開口就狼狽地逃了出去,直等回到房間,關上門,才脫力地倒在沙發上。

金三角軍閥和毒梟割據,混亂無數。

到底是遊走在什麼樣的危險上,才能讓馮宸受那麼多的傷,枕頭下放著槍,連處於昏睡的狀態還能警覺到如此地步?

一般的生意在這裡根本做不起來,馮宸生活優越自然不可能是像我這種世代伺候罌粟的碎催。

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毒販。

我死死捂住嘴,眼淚瘋狂地往外泄。

這片土地原本是種滿向日葵的,是充滿祥和與安寧的,卻被毒品連根毀了。

毒販摧殘了我的家鄉。

我恨他們。

寧願死都不能接受自己被一個毒販照顧!

十六歲是衝動又恐懼的年紀。

我在房間枯坐一夜,原本想著第二天就離開馮宸去仰光,卻聽見他說,「那邊出了點問題,暫時走不了,你就先在這多住一段時間,我會找家庭教師來教你讀書寫字。」

我手一顫,筷子砸到桌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葑菲,你有心事?」

「不,我,我沒有。」

我不敢抬頭,只是慌張地搖頭。

「抬起頭看我,」馮宸突然道,「你那點心思,還瞞不住我,說吧,遇上什麼事了?」

第12章 這是我第一次接觸到「臥底」這個身份

我抬起頭,撞見馮宸如往常一般和煦的眼神。

一股莫名的悲涼湧上心頭。

反正大不了就是死。

我咬牙,直接問道:「你,你是做毒品生意嗎?」

馮宸不答反問,「如果我說是,你要怎麼樣?要來我的罌粟園工作嗎?」

我感覺渾身的血都僵住了。

「對不起!」

我猛地站起來,座椅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響。

但我顧不上了,紅著眼俯身朝他鞠了個躬,「我很感激你救了我,但我不想再碰這些了,反正這條命是你的,你拿去吧!」

客廳里沉默了許久。

我彎著腰,緊緊閉著眼,等待屠刀的落下,卻不料頭頂傳來輕柔的觸感。

馮宸的笑聲在上頭響起,「真是個有骨氣的姑娘。」

我直起身子,愣愣望著他,「先生,你的意思是,你不是……」

馮宸搖搖頭。

「那你是做什麼的?」

「我啊,我是幫太陽公公驅散陰霾的,這片土地已經很久沒有陽光了。」

這句話,馮宸是用中文說的。

我那時只能聽懂幾個字,好在記性不錯,將發音記了下來,等到很久很久以後,當我能夠說出來一口流利的中文時,才恍然發現其中的意思。

金三角這片土地上,不是只有種罌粟的和賣毒品的。

還有一群活在黑暗裡,用生命守護中緬2186公裡邊境高牆的戰士。

他們來自我心心念念的桃花源。

馮宸便是其中一個。

但那是我很久以後才知道的事。

當時年紀小,看不懂馮宸眼底藏著的憂傷,只是憑著本能選擇了相信他。

大毒梟昆康死後,滇南地區陷入了長達九年的動亂。

期間政府軍多次組織圍剿,都以失敗告終。

我最終沒有去仰光,而是被馮宸嚴密保護了起來。

一晃三年過去,我已經能聽懂絕大部分中文,並寫出一手流利的緬文,不過馮宸從來不讓我在外面說中文,也只有局勢稍微穩定時,才讓我去街上逛一逛。

那天是馮宸生日,我借著陪阿姨買菜的藉口去街上給他買禮物。

遠處突然傳來幾聲槍響,緊接著人潮哄鬧起來,我被推搡著往菜市口擠去,轉眼間連阿姨的影子都找不到了。

「呸!這種人就該死,大老闆損失慘重,我們又拿不到錢了。」

「是啊,他們真是有病,自己國家的事不管,非要來我們這摻和,這下好了,自己死了不算,還害得我們沒有好日子過!」

「……」

身邊的人都在罵,個個義憤填膺,我實在好奇,便問他們發生了什麼。

「大老闆上個月出的貨被攔截了,撣邦的工廠都被端了,損失慘重,查了半天才知道,是死條子混進來了!」

「呸!還是中國來的死條子!」

「喏,今天就是公開處刑,要把他的頭砍下來掛在政府的牆上,就,就那個什麼殺雞,給什麼看的。」

殺雞給猴看。

以儆效尤。

我在心裡用中文小聲補充道。

毒品摧毀了這片土地,但也帶來了極大的財富,除了那些生生死死都在罌粟田裡的,其實大多數群眾並不覺得這是錯誤。

我心頭有些酸澀,擠到前面看刑台上的那個「死條子」。

他應該也快死了。

頭髮被剃光,左臂被砍斷,腳筋被挑,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渾身上下都是血。

這是我第一次接觸到「臥底」這個身份。

還是從桃花源來的。

第13章 他是毒販!

「所有人都給我聽著!」

「死條子讓大老闆損失不小,今年的保護費加三成!一個月內,必須交齊!」

「當然,這些年大家的貢獻老闆也都看在眼裡,凡是能提供條子線索的,老闆可以酌情減免保護費,能抓住條子的話,獎金50萬!」

人群驟然爆發出交錯的哀號和興奮。

我沒有吭聲,只默默站在原地,望著那個倒地的臥底。

奇怪,劊子手已經舉起了屠刀,他的眼睛裡卻沒有半分恐懼,那更像是為了什麼東西義無反顧的信念和勇氣。

或許是錯覺。

他好像望著我的方向,嘴角抿起極淺的笑。

屠刀森寒的銀光閃過,刺入他脖頸的前一刻,一隻溫暖的大手從身後覆上我的雙眼。

「別看。」

馮宸輕聲道。

直到最後我都沒有看見行刑的過程,馮宸捂著我的眼睛,不容拒絕地將我帶回了家,並狠狠斥責了阿姨。

「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不許讓她出這個門!」

認識三年,我還是第一次見他發這麼大的脾氣。

「不是阿姨的錯,是我逼她帶我去的,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想給你買禮物,你別怪阿姨了好不好?」

我以為這樣說馮宸會高興一點,不料他的臉色更沉了,「我不過生日,也沒有生日,以後不要再做這些多餘的事。」

馮宸說完就進了書房,並把自己關了整整一天。

我很無措,想了很多討好他的方法,最後決定做頓晚餐給他道歉,可還沒來得及實施,就被不速之客打斷了。

那幾輛黑色轎車剛開進院子,馮宸就衝下來命令我上樓。

「回房間去,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出來!」

我不敢違背,依言上樓,回房後卻怎麼也安不下心。

剛才在樓梯拐角的時,餘光可是看見他們帶了好幾個挎著衝鋒鎗的保鏢,個個凶神惡煞,一看就是來找事的。

馮宸只有一把手槍,根本應付不了!

我思來想去,還是悄悄打開門,躲在樓梯角落裡偷偷往下看。

客廳坐滿了人,約莫八個持槍荷彈的黑衣保鏢,長沙發上坐著三個中年男人,中間那個頭髮花白的,應該是他們的頭目。

他們背對著樓梯,我看不清長相和表情,只能從馮宸小心謹慎的態度里猜測,應該都來頭不小。

他們聊了許久,我聽不清,一直趴在那覺得腿有些麻,便想著起來換個姿勢,誰知頭撞到欄杆,發出輕微的響聲。

「誰!」

保鏢耳朵比狗還好使,抬頭時正好撞見想逃跑的我。

「誰讓你出來的!沒看到有客人嗎?趕緊給我滾進去!什麼時候反省好了什麼時候才能處出來!」

馮宸迅速大吼道,但已經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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