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鈺見我不再追問,調整了一下,硬著頭皮把話題往回扯:
「那如果那天晚上不是我,你還會衝上去嗎。」
什麼叫衝上去……
但就事論事。
如果那天晚上不是李鈺,愛誰誰,我管他是死是活。
但我始終覺得,這是……我身為兄弟所應該做的。
「如果那晚隔壁的是衛祁,你會這樣做嗎。」
手腕被握得有些疼了,我掙扎了一下。
如果是衛祁。
我會嗎?
把那晚的聲音想像成衛祁,把醒來時看到的臉想像成衛祁。
真他娘的不舒服……
我忍不住露出便秘的表情。
李鈺開始笑了,笑得很臭屁:
「你看,你分明就是喜歡我。」
8
「你看,你分明就是喜歡我。」
這大半個月,只要我一放空,李鈺的這句話就會不停地往我腦袋裡面鑽。
我總覺得李鈺把詭辯的那一套用在了我身上。
我都被他繞進去了。
我晃了晃腦袋,強迫自己看書。
那日我沒跟李鈺回京。
李鈺也沒異議,留了兩隊丞相府府兵護著縣令府,就隻身趕回了京城。
臨走前,他收了以往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一本正經地跟我說。
如果我都想明白了,還是堅持要落孩子,那他也尊重我:
「只要是你思考過後做的決定,我都支持你。
「總歸你還小,本想徐徐圖之便是。」
這都說的是什麼話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把書拍在桌上,後背就是往椅子裡一砸。
「哎喲,您可慢點。」醫婆婆在院裡朝我喊。
我透過書房的窗戶,看到醫婆婆走了進來。
「小主子,縣爺命我來給您把個脈。」
醫婆婆把著我的脈,說,明後天就能吃藥了。
我應了一聲。
醫婆婆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嘆了口氣,往主院去了。
夜裡,我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
摸著平坦的小腹,產生了一種,奇妙的感覺。
這感覺就像八歲那年娘親偷偷給我穿裙子。
後來那條裙子……
被爹爹發現了,燒掉了。
但侍劍偷偷告訴我,那天爹爹看我哭得不行,半夜偷偷跑來給我擦過眼淚。
時過境遷,侍劍現在已經是個守夜也雷打不醒的大姑娘了。
我在榻旁看著侍劍,站了很久很久。
最後給侍劍掖了掖被子,走出了院子。
看到不遠處主院書房的燈還亮著。
遠遠地向書房磕了一個頭。
爹爹,我想試著,爭上一爭。
爭一個機會。
世襲臨天縣是當今聖上賜給爺爺的榮寵。
如今朝中黨爭漸起,風雲即亂。
何不趁勢而起,爭一個女身為官的機會。
9
萬事開頭難。
我花了小半個時辰才從後院的柴房找到了梯子。
為了不驚動下人,費了好大的勁才搬到牆邊。
踉踉蹌蹌地爬上牆頭。
就看到丞相府府兵在牆外抬頭看著我。
「那個,能不能搭把手。」
幾個府兵面面相覷,火速給我搭了個人梯。
客氣了,客氣了,太客氣了。
雙腳落地後,我向一個看起來慈眉善目的府兵借了二兩銀子。
還叮囑他們不要妄動,什麼時候府里亂了,開始找人了,他們什麼時候就可以回京了。
我說什麼,他們就聽什麼。
瞧瞧,人家這個素質。
真該給侍劍送去丞相府好好學學。
揣著二兩銀子,走了幾炷香的工夫,我找到一家亮燈的驛站,買了一匹馬。
怕半路雪崩,我這一路上把馬騎得比驢還慢。
看到京城城門時,天已經蒙蒙亮了。
城裡,路邊早已搭上了早點攤子。
剛打了個哈欠,我就看到了那簡陋攤子裡的穿著紫衣的李鈺。
真顯眼。
李鈺坐在那早餐攤的矮凳上,手撐著頭閉目小憩。
他身邊的侍衛看到了我,俯身在他耳邊輕聲通稟。
李鈺猛然睜眼,向我這邊看了過來。
我眼看著他眼中初醒的茫然退卻後,就剩下純純的生氣。
我手裡鞭子提了落,落了提,最終也沒揮下去。
不敢跑。
我跟著李鈺上了丞相府的馬車。
李鈺沒有說一句話,我全程就是靠一個自覺。
太陽還沒完全升起,馬車裡光線昏暗,只能勉強看到李鈺閉著眼,在閉目養神。
這回了京城的光景……怎麼和我想像的不太一樣呢。
肚子咕咕地叫了起來。
「餓了。」
李鈺掀起眼皮瞥了我一眼,復又閉上,沒搭理我。
「我不能餓著。」
李鈺深吸了一口氣,傾過身子掀著車簾吩咐外邊的侍衛去買兩個素包子。
想吃肉的,癟癟嘴,沒敢吭聲。
清晨街上人不多,馬車行得又穩又快。
我剛吃完包子就到了丞相府門口。
李鈺腳下生風,直接走了進去。
不打招呼直接回淮王府好像不太禮貌呢。
我硬著頭皮一路跟進了主院,直到走到臥房門邊,我有些猶豫。
直接跟進去,好像也不太禮貌呢。
只這一下猶豫,李鈺反手一撈把我拽進了屋。
我們就這樣,一下子穿著沾了朝露的衣服躺在了床上。
「那個……」不對吧,這……這……這……
「不困嗎?」李鈺的聲音啞啞的。
「挺……挺困。」
「睡覺」
李鈺放在我腰上的手緊緊地箍了箍。
我本想掙扎,但李鈺的床好舒服。
一躺下就感覺連夜趕路的疲憊涌了上來。
眼皮開始打架。
罷了,醒了再說吧。
等我醒來時,窗外的日頭都有些向西了。
我裹在被子裡,外衣又不見了。
李鈺怎麼這麼喜歡扒人衣服啊。
罪魁禍首倒是穿得齊全,正端著本書,斜窩在榻上。
見我醒了,斜了一眼過來:
「醒了就交代交代吧。大半夜離家出走的心路歷程。」
「怎麼能算是離家出走呢,我這是奔前程來的。」
李鈺扭頭看我,沒明白我的意思。
「你不是招幕僚嗎。」
他坐起身,看著我。
努力繃了好一會,還是沒繃住,彎了彎唇。
雖然李鈺還是因為我大半夜跑路訓了我一頓。
但也比冷刀子剌肉好太多了。
「你什麼時候去那等的。」
「丑時信就到了。」
「這麼早……我朝你府兵借了二兩銀子,記得幫我還給他。長得慈眉善目的一個大哥。」
「……」
10
用晚膳時,我抱著李鈺名貴的盆栽大吐特吐。
李鈺一邊心疼我一邊心疼盆栽。
最後還以不放心的名義讓我在主院住下。
「我住這?」李鈺那張大床確實挺舒服的。
「對啊。」
「那你住哪?」
李鈺叉住腰,看著我不說話。
我後知後覺:「啊,你也住這。」
李鈺狠狠地點了下頭。
一個小幕僚,一個大丞相。
就我住哪裡的問題,論了半個時辰。
最終各退一步,住主院,我睡床,李鈺睡榻。
榻舒不舒服,我不知道。
反正李鈺這一睡就是三個月。
三個月里,我兼職了。
不僅要給淮王想方設法躲過朝廷上明槍暗箭,還要兼任丞相府的幕僚頭子。
全府只有我一個幕僚。
但我覺得,在丞相府里,我離當丞相就差一步了。
基業財產,我管。
上千府兵,我養。
從下邊收的本子,我看。
往上邊遞的本子,我擬。
衛祁那需要的大夫,我找。
衛祁那需要的草藥,我買。
買不到的,我想方設法地往回騙。
當我點燈熬油寫本子的時候,李鈺總是躺在他的榻上看閒書。
一度讓我覺得,除了不用面聖承天子喜怒。
我就是當朝左相。
感受到了我哀怨的目光,李鈺抬頭問我:「累了?吃不吃東西。」
不吃。
再吃又要做衣服了。
這個月初,我換回了女裝。
原因無他,五個月了。
女裝的裙擺更大,穿上不顯,但男裝怎麼看怎麼不像話了。
我理了理褶皺的衣袖。
約摸著是因為那條被燒掉的裙子。
現在穿著裙子時,我總是會想起爹爹。
三個月,臨天一點動靜都沒有。
既沒有來信勸我回頭。
也沒有人趕來京城抓我回去。
甚至於,連那兩隊府兵都至今沒回丞相府。
李鈺不止一次提起,要再去一次臨天縣,被我攔下了。
這是我與爹爹之間的默契。
本到了就寢的時候,門卻被敲響了。
能在這個時候敲響主院門的,只有衛祁的信。
李鈺接了被艾草熏過的信,和我一起看了起來。
朝廷的軍隊,又退了二十里。
這三個月來,疫病並沒有被控制住。
反而讓去鎮壓民亂的軍隊感染了大半。
為了保全剩下的人,只能一次又一次退到相對安全的地方。
形勢並不樂觀,衛祁在心裡說,不要藥材了。
要方子,要對症的方子。
晚上,我失了睡意。
翻來覆去吵到了李鈺。
李鈺嘖了一聲,也沒點燈,幾步就挪到了床上。
自打從臨天回到後,我和李鈺的相處模式就變得和以前大不相同。
這種不同,在我換回女子裝扮後,變得更加明顯。
他躺在了我的身邊。
「幹什麼。」
「睡覺。」他很自然地把手放在我的腰上,然後摸了摸肚子。
雖然黑燈瞎火的,但我覺得臉直發燙。
必須要說些什麼,不然心臟跳動的聲音會被聽到。
「衛祁那……」
「睡覺,明天再說。」
天大地大的事情,都不能耽誤睡覺。
可京城方圓五十里,上到太醫,下到鄉野赤腳大夫,這幾個月李鈺都拜訪了個遍。
求來的方子都送去了衛祁那。
連個水花都沒見到。
我知道李鈺肯定也是擔心衛祁的。
很擔心。
李鈺輕拍著我,我也逐漸被他的平靜所安撫。
很快進入了夢鄉。
11
天還沒亮。
院門又被敲響了。
來人是淮王府的。
要不是有天大的事,不會在這個時間直接來敲門。
李鈺給我披了件衣服,與我一起去了書房。
不是好消息。
皇上昨夜突起高燒,人都燒迷糊了。
太醫院忙了大半夜,斷定皇上是患上了疫病。
按理說,疫病在百里之外,尚未在京中傳播。
在京城中都未有人異常的情況下,身處層層宮牆中的皇上又怎麼會染上疫病。
只有一種可能,陰謀。
疫病並非傳不進京城,只要接觸過感染者用過的物品,哪怕遠在天邊也照樣能得。
這幫人……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除了這個消息,來人還說,淮王放心不下兄長,已經進宮了。
我和李鈺,不約而同地掐了掐眉心。
淮王其人生在皇室,只能說是資質平平。
他有優點,就是聽勸。
養了一府幕僚,身邊還有孟澤先生和李鈺。
這才保得淮王在朝中無憂。
而淮王最大的缺點,就是重情。
皇室中人重情,這足以要了他的命。
眾所周知,目前疫病無藥可醫。
此次皇上患病,他卻第一個衝進宮。
且不說容易被皇上傳染,性命堪憂。
但是皇子們的疑心,都夠淮王受的了。
孟澤先生呢,怎麼沒攔住。
那報信的侍衛說,孟澤先生的母親摔了腿,這兩日趕回臨天探親了。
怎麼就這麼巧,這個時間,孟澤先生還剛好不在。
事情沒那麼簡單了。
我們對視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出事了。
剛才還能分析,淮王進宮有害無利。
而現在,只能說,淮王中計了。
我和李鈺在書房坐到天光大亮。
事情發生得都太突然了。
衛祁在外治疫還沒有進展。
宮裡皇上又倒了。
這天下猛然間就有了分崩離析之勢。
恍惚之間,我竟覺得,臨天縣,呂家,都變得渺小到讓我拿不起。
可李鈺卻說:「你回臨天縣避些時日。」
「這麼沒自信。」
「不是沒自信,是沒把握。」
「我又不是累贅。」
李鈺笑得頗為無奈。
我知他的擔憂,但我也沒那麼經不起事。
局勢亂成這樣,破局只差一招,找藥。
藥到病除,南方之亂可解,皇城之亂亦可解。
都說臨時抱佛腳。
我可能是遺傳了爹爹,事情毫無進展就忍不住想尋仙拜佛試試。
我讓相府的車夫套車,去京城後山。
一如當年心急的爹爹,求見高僧善悟。
站在後山山腳下。
李鈺板著臉:「你不要告訴我,你要爬上去。」
我撐了撐腰,沒敢說話。
這山看著……確實挺高挺陡哈。
我爹爹那個虛弱的小體格子,當年是怎麼爬上去的。
我一直以為我爹爹能爬上去的山,頂多就是個小土包。
「得給我丈人逼成什麼樣了,一個文官,這山都爬上去了。」
李鈺這回硬是沒依我,只讓我在山下等著。
我心想,你不也是個文官嗎。
「你能行嗎?」
「怎麼總是看不起我。」
說罷,帶著兩個侍衛就往山上走去。
我就坐在馬車上等著。
一直等到太陽西落,李鈺才從山上走下來。
「怎麼說。」
李鈺臉色論不上好:「這禿驢,靠譜嗎?」
可能找他不就是死馬當成活馬醫嗎。
善悟就說了一句話:「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任憑李鈺怎麼問,都只這一句話,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回京城的路上,我一直在和李鈺研究這句話的意思。
從我爹爹當年求來的指點來看,善悟的話,不可謂不對。
對錯全在一念之差,但看這字如何解。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許太醫早就跟著衛祁去了南邊,對疫病一籌莫展。
醫婆婆專精女子病,開落胎藥在行,治疫病也太不靠譜了。
還有誰。
還沒研究明白,車夫就說,前邊有當兵的在攔路。
李鈺只看了一眼就笑了起來。
氣笑的。
「這蠢貨,又被人當刀使,當皇上薨了不成。」
是太子的人。
確實蠢,太急了。
在馬車徹底停下前,李鈺輕輕捏了捏我的手:「唉,怎麼辦?疫病這事好像只能靠你了。」
又來這套,可我笑不出來。
「當心。」
「沒事,你按時睡覺就成。」
對面的將領很客氣地將李鈺請上另一輛馬車。
看都沒看我一眼。
我們一路暢通無阻地回到了相府。
很顯然,朝堂上的人現在還騰不出工夫注意我這樣的小嘍囉。
抑或,注意到了,但感覺我的存在無關輕重。
我一個人用了晚膳,同往常一樣處理了桌案上的本子。
看著很多尋藥無果的彙報,有些氣餒,更多些無力。
剛翻開一個新本子,敲門聲響了起來:「主子。」
是侍劍的聲音。
我急忙起聲去開門:「你怎麼來了。」
侍劍見到穿著裙子梳著髮髻的我,愣了半天:「主子……您扮女子好好看唉。」
什麼叫扮女子。
但我來不及與她論這些,侍劍一個人大半夜跑來京城,我生怕臨天也出了什麼事。
「沒事呀,是丞相大人讓人把我接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