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盡完整後續

2025-02-25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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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弋沒像往年一樣,送出團隊準備的頂級珠寶。

這些東西並不新鮮,但昂貴的價碼和熠熠生輝流光,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今年江弋的禮物,是一把質樸的小提琴。

我一眼就能看出來,這琴不簡單。

歷經厚重的歷史,仍能保養得這麼好,是名家追逐的珍品。

江弋能找到它,估計花了不少心力吧。

原來他還記得我少時的夢想啊。

我撫摸著琴弦:「我已經很久沒碰過小提琴,恐怕得辜負這樣的珍品了。」

江弋意味深長地睨著我,嗓音低沉:「一切還不晚。」

晚了。

我在心裡回答,臉上神色未動。

從工作人員手中接過禮盒,遞到江弋的手中:「今年的禮物,是我親自挑的。」

不只是禮物,禮盒都是我親手挑的,還貼心地在上面打了一個大大的紅色蝴蝶結。

很喜慶。

江弋斂下眼眸,看了幾秒,似有所感,當場就要拆開。

我踮起腳尖,勾著他的脖頸抱住他。

像以往每一年的紀念日,我們擁抱,我們微笑著說耳邊話。

「我建議你,不要現在拆。」

江弋的身體一僵。

我的呼吸擦過他的耳畔:「江先生,我不演了。」

說出這話的瞬間,那些長久堆積在心頭的陰霾和沉重,仿佛也被帶走了。

這一刻,我終於不再是沈家大小姐,不再是江家少夫人,也不再是江弋的妻子。

僅僅是,沈槐書。

江弋垂直在身側的另一隻手,忽地掐住我的腰。

我笑得釋然:「江弋啊,我終於可以丟掉你了。」

16

宴會還在進行,江弋不知所終。

男女主角的戲份已經完美謝幕,我從容退場。

我想,我算是個有始有終的姑娘的。

結婚是在這個日子,離婚也要是。

五年,完完整整,一天不多,一天不少。

陳瑜開著車,頻頻往後視鏡看:「江總的車一直在後面追。」

我連回頭看一眼的慾望都沒有。

「不要管他。」

「這會兒車流多,他這樣猛追,難保……」陳瑜有些擔憂。

「隨他去吧。」

我前腳剛進門,後腳就聽見跑車的轟鳴,伴隨著輪胎摩擦地面發出的尖銳聲,撕破黑夜。

江弋從身後拽住我的手腕。

禁錮著手腕的力道很重,骨頭被壓得生疼。

我沒有掙扎,忍耐受著。

江弋的語氣,不見了散漫,平靜得可怕:「真的還是假的?」

這是猛烈的暴風雨來臨前兆。

「你是問我說的話,還是離婚協議書?」我背對著江弋,誠然地自問自答,「都是真的。」

手腕的力道慢慢鬆開,江弋撤回手。

空氣陷入了窒息的死寂。

幾分鐘後,江弋忽地冷嗤,輕慢的語氣鬆弛也冰冷。

「沈槐書,你有什麼資格和我提離婚?」

我側頭看他,終究沒有說什麼。

他說沒資格,那就沒資格吧。

四處沒開燈,只有側邊窗欞透進來薄薄冷冷的月色。

江弋筆直站在那裡,鋪陳在地上的月色,被無聲踩碎。

他明明憤怒至極,眼底寒色卻依舊摻雜著散漫的嘲弄。

「沈槐書,你和我結婚,是因為聯姻身不由己,是因為要贖罪,唯獨不是因為我吧?

「這些年,你給沈家牽橋搭路還債,給江家當牛做馬贖罪,低眉順眼從不反抗。

「現在還完債,贖了罪,就想把我一腳踹開?」

他低低笑出聲,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

我眨眨眼,也有些想笑了。

江弋斂了笑,垂著眼皮把一直攥在手中的離婚協議書,一點點地撕開。

瞧著沒用力,但指節泛白。

我由著他撕,沒有阻攔。

許是我一聲不吭,更加觸怒了他。

江弋猛地揚手,碎紙片洋洋洒洒從我頭上落下,薄薄的稜角擦過我的臉,有細微的刺痛感。

我一動不動,承了他的怒火。

江弋的唇角扯出一抹森冷的笑意:「沈槐書,你想都別想。」

17

江弋的火氣,終於在離開的時候完全泄出。

他狠狠踹開門,發出聲巨響。

揚長而去。

陳瑜抱著那把小提琴,站在門外瑟瑟發抖。

「進來吧。」我輕拍掉沾在身上的碎片。

「江總他……」陳瑜沒見過這樣的江弋,被嚇到了。

「沒事,他不會回來了。」我安撫了她一下,指向吧檯,「想喝什麼自己拿,我去收拾東西,你在這裡等我。」

「好。」

接過她遞來的琴,我拾步上樓。

把要帶走的東西一一整理出來。

在拿起母親留下來的那本相冊時,突然從裡面掉出來一張照片。

我撿起來看了看,微有些失神。

照片拍攝於我五歲那年。

我穿著雪白的公主裙,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

身邊一左一右站著兩個小男孩。

他們長得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般,但氣質卻截然不同。

一個斯文內斂,看著鏡頭笑容安靜,一個酷酷拽拽,看起來不情不願。

一個是江聿,一個是江弋。

我拿著照片看了許久,想到江弋的那些話,恍惚間也窺見了宿命猙獰的爪牙。

從我記事起,江弋就不喜歡我。

我爺爺和江老爺子是戰友,據說若不是我爺爺,江老爺子早就埋骨他鄉。

所以,沈江兩家的交情,穩固如山。

兒時,江老爺子和我爺爺商量定娃娃親。

江聿和江弋一對雙胞胎,他們難以抉擇。

江老爺子逗我:「囡囡喜歡哪個哥哥呀?選一個,爺爺送給你。」

我懵懵懂懂地,看著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小少爺,很糾結。

好半晌後,我吧唧親了江弋的臉蛋。

他的臉紅到耳根子,氣鼓鼓地用力擦著被我親過的地方:「小流氓。」

我頗委屈,指著他的臉:「哥哥,還疼嗎?」

對,我親他,是因為他臉上有抓痕。

每回我受傷了,大人都會親一親我的傷口,他們說這樣就不疼了。

我有樣學樣,也親了江弋。

江弋不領情:「要你管。」

完了,還兇巴巴警告我:「不許叫我哥哥。」

我哭唧唧撲進媽媽的懷裡,大人們笑得合不攏嘴。

親事還真就這樣定下來了。

用他們的話來說,我們這架勢一看就是小冤家。

老話說,不是冤家不聚頭,我們是最登對的。

事實證明,他們的話只對了一半。

我和江弋的確是冤家,但不登對。

江弋打小就是孩子王,帶著一群半大點的孩子,上天下地地為非作歹。

他總戲弄我。

自己在泥里滾一圈,還要往我的公主裙丟泥巴。

我噘著嘴要哭了,他笑得天崩地裂。

小渾球髒兮兮的分辨不出樣子,咧開嘴笑,只能見到不太完整的牙。

江聿和他完全不同。

他怕我哭,輕聲細語哄我,帶我回家換衣服。

幼兒園裡,我兜里總有糖果,分給江聿,他眉開眼笑。

分給江弋,他不屑地哼哼:「我才不稀罕。」

小學,我偷懶抄江聿的作業,江弋毫不留情和老師告發我。

我被罰站,他經過我的身邊,笑得幸災樂禍:「活該。」

初中,我站在操場邊使勁喊:「江聿哥哥,加油!」

炎炎夏日,江弋揮汗如雨從場上跑過來。

惡狠狠瞪著我:「沈槐書,你給我閉嘴,吵死了!」

我嚇得把那一句「江弋,加油!」給咽了回去。

高中,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春心萌發,女生央求我幫她給江弋送情書。

我頗是為難。

不知道從哪天開始,我發現有人給江弋送情書,我會很不開心。

況且從小到大,大人們都告訴我,等我長大了,是要和江弋結婚的。

所以我也就有些霸道地認為,江弋不能收別人的情書。

江聿見我這樣,善解人意地幫我拒絕:「江弋和書書定了親,不大合適幫你。」

從此,江弋是沈槐書的人的消息傳遍校園。

江弋不滿極了,手指刮著濃眉暴躁:「沈槐書,你可真行啊。」

18

自那天起,有人給我送情書,江弋報復性的,當著人家的面丟進垃圾桶。

沒人再敢給我送情書。

用他的話說:「小爺的桃花都被斷了,你也休想。」

這事後,江弋似乎更加看我不順眼了。

我一度很鬱悶。

問江聿:「江弋是不是不喜歡我啊?」

江聿溫柔地笑:「為什麼這麼問?」

「要是他不喜歡我,我以後就不和他結婚了。」

我早早就知道,和一個不愛自己的人結婚,婚姻真就成了墳墓。

對方自有天地,而你被困在這墳墓中,一生都是徹頭徹尾的悲劇。

像我爸媽。

江聿沉默良久,問:「你真的很喜歡江弋?」

我點了點頭。

「喜歡他什麼?」

我答不上來。

年少的喜歡,總是那麼地沒道理可言。

要說溫柔斯文的江聿,是春日潤物無聲細雨。

那張揚不羈的江弋,便是曠野自由熱烈的長風。

我想在曠野,追趕這烈風。

江聿久久不見我出聲,沉下眼瞼:「書書,他也是喜歡你的。」

頓了頓,他又笑道:「他啊,就是個幼稚鬼。」

「啊?」我不解地漾開眸子,「喜歡我為什麼還捉弄我?」

我不太能理解少年的喜歡。

少年江聿的視線落在攤開的書本上:「每個人的喜歡都不一樣。」

我對江聿的話,從來都是深信不疑的。

少女心思抑制不住地蕩漾。

在江家辦派對的某個晚上,我悄悄躲開大人,敲響江弋的窗。

他生性散漫,最不喜歡出現在這種派對上,聽大人們的叨叨。

那天他推開窗,遊戲正廝殺火熱,他頭也沒抬:「別煩小爺。」

「江弋,你是不是喜歡我?」

江弋的手誇張地一抖,手機掉到地上,遊戲跳出 Game over。

我笑盈盈瞧著他:「你臉紅什麼?」

「沈槐書。」江弋咬牙切齒,「你是不是女孩子?」

「我是啊。」

「那你特麼就給我矜持點。」

我眨眨眼睛:「你先回答我。」

江弋不耐煩了,梗著脖子冷哼:「狗才喜歡你。」

「啪」的一聲,他關上窗戶。

我整一個就是心碎。

悶著被子哭得死去活來的。

年少的愛恨,都過於驚天動地。

我生江弋的氣,持續了整一個夏天。

高考成績出來那天,江聿拿到最高學府的錄取通知書。

我考得中規中矩,但仗著小提琴拿過的獎項加分,也能上中意的學校。

而江弋,被江老爺子,揍了一頓。

為了獎勵江聿,江老爺子大手一揮,安排了車把我們一群發小送進山裡的度假別墅。

沒了管束,我們一個個撒丫子野到沒邊。

我第一次喝了酒。

真難喝。

我被嗆得臉皺成一團,眼淚都出來了。

江弋挑眉,陰陽怪氣:「就這點出息,還學人喝酒。」

「要你管。」

「小爺才懶得管你。」

和江弋鬥嘴,我的心情更不好了。

賭氣一般,喝了不少酒。

毫無意外地,醉得不著四六,在一群發小伴隨著震天音樂聲群魔亂舞中,睡得昏沉。

地震發生的時候,我還以為,是自己頭暈。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天地搖晃,鋼筋水泥崩裂巨響。

耳邊尖叫聲不迭,亂成一團。

江聿撲過來的時候,我甚至沒有反應過來。

只來得及看見房梁崩塌,砸在少年清瘦的肩背。

19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從昏迷中醒來,黑暗傾覆,不見一絲光亮。

感覺渾身上下都疼,可又說不出哪裡疼。

我想動一下,發現被壓制無法動彈。

不是鋼筋水泥,是少年稍有餘溫的身體。

「江聿哥哥……」我沒法動,眼淚嘩嘩地流。

我第一次如此強烈地感覺到死亡的氣息。

有溫熱黏稠的液體淌落在脖頸,江聿的呼吸聲,很淺地撲在頭頂。

「書書,別哭。」江聿的聲音細弱。

「你流了好多血。」我哭得更凶了,怕他死了。

我能感覺到他很疼,他的身體無法克制地顫抖。

可他還是笑著哄我:「不要怕,江弋會來救我們的。」

他說,地震發生時,只有江弋一個人不在別墅,他一定會來救我們。

江弋成為我們絕望里那絲星火。

我們抱著這樣的期許,在黑暗中和死神對峙。

江聿說,我們都不能睡著了。

所以,我們說了好多好多話。

到後來,我已經記不清我們都說了什麼。

只記得最後,江聿越來越弱的聲音。

像一聲聲呢喃。

「以後,要和江弋好好的,可沒我當傳話筒了。

「書書,對不起……

「如果……你選的是我該多好啊。」

江聿沒有撐到江弋帶著人來救我們。

那天被埋在下面的人,倖存者過半,沒有江聿。

救援還在進行,周遭一切都很亂,我意識沉沉,連痛覺都感受不到了。

隱隱聽見有很多人在說話,江弋的哭聲尤其漫長而慘烈。

少年的悲傷山崩海嘯。

我想,那天江弋把一生的淚水都哭盡了。

後來多年,他恣意張揚,再不曾紅過一次眼睛。

我在醫院昏迷了很長時間,錯過了江聿的葬禮。

江弋也沒有來看過我。

出院後才聽說,江弋出國了。

江老爺子和我說,江弋出國前,在家裡跪了很長時間。

他固執地說:「那天該死的人是我。」

我始終不知道那晚江弋為什麼突然離開,也不明白江聿那一聲對不起是因為什麼。

在這一年,曾經以為永遠不會走散的三個人,被命運的巨輪各自帶走。

江聿永遠留在他的十八歲。

江弋決然遠走他鄉,一走四年,不肯踏足故土一步。

我常感虧欠,日漸生出有罪感,心甘情願接受命運的枷鎖,對生活的傾塌甘之如飴。

對錯無從談起,救贖成了漫長的苦旅。

驚覺眼淚滴落,我一遍遍抹去相片上暈開的水漬。

把照片重新插回相冊,細細收進行李箱。

好像關於過往的二十七年,到最後,都只成了一本厚厚的相冊。

真是,什麼都沒有留下啊。

20

江弋往年贈予的禮物。

安靜地陳列在衣帽間的玻璃櫃里,珠光熠熠價值難估。

太子爺一擲千金買佳人一笑,隨意尋常,總也不見多少真心實意。

我把小提琴倚在櫃旁。

一眼看去,唯有這琴,算半分真心。

婚房裡的東西,我只帶走自己的衣物。

車開出,將將轉彎,陳瑜小心翼翼地說:「江總好像回來了。」

我抬眼看向後視鏡,江弋去而復返。

車急速在門口停下,他快步進門。

我收回視線:「走吧。」

第二天,江弋父親的電話打進來。

他沒多餘的話:「馬上回家見我。」

電話掛得乾脆,我握著手機,輕輕嘆了一聲。

江家。

傭人都被叫離房子,落針可聞的安靜壓抑。

我走向二樓書房,在走廊,看見站在盡頭窗邊的江弋。

他還穿著昨晚的衣服,白襯衫上斑駁的血跡,尤其扎眼。

雙手纏著紗布,鮮血滲出暈染。

饒是這麼慘澹,卻不見一絲狼狽,指間裊裊煙霧浮沉,一張俊臉滿是疾風驟雨後的冷漠麻木。

聽見腳步聲,他掠來薄薄的一眼,隨後搭下眼皮,一言不發。

我沉默經過,推開書房的門。

江家的長輩都在,說話聲在我進來的一瞬間戛然而止。

我依著禮數,一一叫人。

有江老太太在,場面不至於難看。

她招招手:「槐書,來和奶奶說說,怎麼突然要離婚。」

「奶奶,不是突然的。」我像往常一般,為她斟了溫茶,溫順卻堅定,「您知道的,我不會隨意開這個口。」

茶不會瞬間就涼,人心也是。

老太太心中明鏡似的,卻還是不死心地問:「鐵了心了?」

「嗯。」我怕她擔心財產分割問題,補充道,「您放心,我什麼都不要。」

「唉,不是錢的事。」她擺擺手,「弋兒這些年是渾了些,但你和他青梅竹馬的,又結婚這些年,我以為你們吵吵鬧鬧也就過來了,誰知道……」

我覺得有幾分可笑。

江弋是放蕩的,可江家太子爺的身份加持,再加上無人比擬的商業頭腦。

似乎他的那些風花雪月,都顯得那麼無足輕重。

人人寬容,他受盡偏愛。

我和江弋,從來不對等。

我不能有情緒,不能有個人的情感,不然都是錯。

見我不吱聲,她又圓場地打起感情牌:

「你是我從小看到大的,嫁到我們家這幾年,孝順溫婉,事事得體,奶奶是真捨不得你。」

我低著眼,指尖無意識在掌心打轉。

往日不見幾分珍惜的人,到了了,反而不捨得了。

「奶奶,您保重。」我言盡於此。

朝所有人深深鞠躬,我轉身離開。

門在這時忽然被人撞開,江弋一臉清寒走進來。

他沒看我,卻在我們擦身而過時,緊緊扼住我的手腕。

不覺疼似的,不斷用力。

我低頭看他的手,更多的鮮血湧出來,把紗布浸了個透。

他的話是對其他人說的,卻字字敲打在我心頭。

「別費勁了,我不會離婚。」

被他的氣勢懾住,沒人出聲,空氣安靜落針可聞。

江弋淡扯著唇,似笑非笑,出口的話卻十足的陰冷。

「除非我死。」

21

這天到最後,江弋的父親被氣到臉色發青。

他操起老太太的拐杖,一下又一下狠狠打下來。

打得重,沉悶的入肉入骨聲。

「作死的人是你,現在要生要死的人也是你,老子怎麼生了你這麼個渾球。」

我忽然想起婚禮那天,也是這樣的場景。

不同的是,這次我沒再心疼地撲過去護著他。

而江弋側過身,似是把我護在身前。

他緊抿著唇,還是一聲疼都沒喊,一句服軟的話都沒說。

我想,江弋還是那個硬骨頭,一點沒變。

最後是江夫人忍不住,死死抱住丈夫求情。

江父恨鐵不成鋼:「慣子如殺子,你就慣著他吧。」

我被江弋帶離這場鬧劇。

到門口,我抽出手,手腕上沾了殷紅的血跡。

想說點什麼,又算了。

兩兩無言,只剩下了沉默。

江弋抬手點煙,估計是手疼得厲害,顫抖著幾次沒點著。

我看不下去,拿過打火機替他點燃了唇上的煙。

火苗舔上煙頭,江弋卻沒有動,只是鬆鬆垮垮地叼著煙,久久看著我。

良久,他把煙吐出,腳尖碾轉踩碎,笑得譏誚。

「沈槐書,你是真不在乎我呀。」

我擰了擰眉,這人可真行,惡人先告狀。

很多事說來話長,很多話,沒有意義。

我無意辯解,索性保持沉默。

江弋久等不來我吭聲,人像是泄了氣,神色頹然了許多。

不著邊際地問了一句:「東西都搬得差不多了?」

我點點頭:「要帶走的都已經帶走了。」

江弋又不說話了。

我一時琢磨不清他的心思。

明知道他不是在意錢財的人,卻還是說道:「除了我個人的私人用品,其他的,我都沒有帶走。」

聞言,江弋玩味又譏諷地笑出聲。

「在你心裡,我就這檔次?」

「那倒不是。」我坦然回答。

我只是想把一切都劃清界限罷了。

江弋想來是明白我的心思,笑意點點凝滯,直至消失。

「你是什麼都沒帶走。」

他把臉轉向一側,輕輕勾起的唇,像自嘲,像落寞:「可我卻覺得,我什麼都沒有了。」

22

我尋了一個天氣好的日子,買了花去墓地。

去看母親,也看江聿。

母親的新墳,幾經風雨,石碑上也開始長出青苔。

我就想啊,人和人之間,無論多少親恩,最後都會化作一座座孤墳。

有人在墳外,有人在墳里。

以此反覆,最後都會在人間消弭。

愛恨一筆勾銷。

不必介懷,不必執念。

駐足許久,我抱著花穿過墓園,去看江聿。

他的墳年年都有翻新修葺,過去九年了,依舊看不出歲月痕跡。

但照片里的少年,永遠十八歲。

我來過無數回,和他說很多很多話。

少年溫柔微笑,似真的在聆聽我的心事,只是再也沒能解我困頓,安慰我的苦悶。

我一直反覆地想,要是江聿還活著,他會過什麼樣的人生呢?

會榮耀一身,會妻兒美滿,會兒孫繞膝,會一生圓滿。

那麼溫柔美好的人,理應如此。

可這世上,最難解的,就是命。

那天江弋問我,為什麼不反抗?

拿什麼反抗呢?

我的虧欠難以釋懷,我的痛苦也全無解法。

「江聿哥哥,我要往前走了,你會怪我嗎?」我輕聲問。

有風吹來又去,少年靜靜地,沒有回答。

這是一場漫長的告別。

我站起身,拂去塵埃。

「江聿哥哥,我要走了,應該不會再來了。」

我們終究要去走一段,屬於自己的路的。

臨走,我想起江弋,又說:「對不起啊,我沒能聽你的話,和江弋善始善終。」

念恩重,怪緣淺。

命運的洪流把我們衝散。

我們各自乘上漂泊無期的船,再難同時靠岸。

23

我靜靜站了許久,要走了。

剛一轉身,江夫人就站在身後。

我怔了怔,腳步沒有動。

她提著糕點,走到江聿的碑前,一一放下。

「我就知道能在這裡找到你。」她的語氣平靜聽不出波瀾,是和我說的。

我默默點頭。

沈夫人不說話了,掏出絲巾擦拭江聿的照片,縱然我已經擦過,並無灰塵。

好半晌,她才開聲:「該說你愚笨呢還是有良知?」

我抬起頭,江夫人輕輕撫摸江聿的照片:「我的聿兒是那樣好的孩子,他從不希望別人會因為他的善意而有負罪感。」

我心頭一顫,原來她什麼都知道。

「我不喜歡你,不是因為聿兒。」

她直起身,慢慢地摺疊絲巾:「弋兒那孩子,打小恣意張揚,和我們也沒有一句交心話。我以為,他是被迫娶你,不痛快,才會浪蕩荒唐。」

「作為母親,我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婚姻不幸,所以對你,多有苛責。」

「我知道。」我真誠地說,「我從來沒怪過您。」

她往山下走,我安靜地跟上。

「是我不了解自己的兒子,他不是不喜歡你,是太喜歡了。」沈夫人有些內疚。

我想起來少時一些事。

似乎大家都會更喜歡優秀的孩子,連江家這樣的人家,都不例外。

江聿和江弋是雙胞胎,親人的愛都要分成兩份。

是愛,就有偏頗。

江聿的光輝占據了全家人的目光,江弋頑劣張揚,怎麼看都不討喜,自是多有忽略。

而江弋又天生反骨,日漸更加乖張難馴。

後來江聿離世,江弋迷途知返般,擔起家人所有的期許。

除卻在感情上荒唐,其他難尋錯處。

江老爺子說過,江弋認為那天該死的人是他。

想來,他對江聿,有過重的愧疚。

江夫人嘆了一聲:「那一次我打了你,他氣得跑去非洲射殺野鹿泄憤,我才知道那孩子有多傻。」

我想起他和凌綺月的那些照片,也很難去分辨真假了。

似乎一切,都是個死結。

沈夫人猜出我的心思:「他比任何都希望你能放下那些莫須有的負罪感,可能還覺得你喜歡聿兒吧,所以選了最傻的方式不停地作。」

她忍不住嘆息:「一邊逼你反抗從中解脫,一邊像個要不到糖果鬧脾氣的孩子,想讓你看他一眼,作呀作,最後……」

話到這裡,她那樣高傲的貴夫人,也說了請求的話。

「槐書,同為女人,我知道一切覆水難收。」她頓了頓,戴上墨鏡才繼續說,「但作為母親,我希望你能和他好聚好散。」

「那孩子執拗,別讓他走進死胡同。」

我聽出她的哽咽,心裡也跟著難受了起來。

她走後,我沿著山路走了很久很久。

想起來很多事,也想起江聿。

江聿總說:「書書,江弋就是個幼稚鬼。」

我想他是對的。

江弋從小就那樣,口是心非彆扭傲嬌。

過分驕傲,也過分執拗。

我想。

愛有恩慈的話,那愛過,也應該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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