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沒理他,又準備給我發微信。
結果剛打開軟體,就看到我發的那條信息,臉色頓時一變。
婆婆湊過來一看,臉色也變了:「這像什麼話!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走了?」
大姨察言觀色,立刻幫腔:「哎呀,是不是我們來得不是時候,給薇薇添麻煩了呀?」
語氣里卻帶著一絲看好戲的意味。
磊磊才不管大人們的氣氛,他已經跑進了書房。
看到了那張沙發床,興奮地在上面蹦跳起來:「奶奶!這個床好玩!我要睡這裡!」
李明看著眼前混亂的一切,再看看手機里我那條的信息,一顆心沉到了谷底。
他第一次意識到,我這次的「懂事」,背後藏著怎樣的決絕。
4.
混亂,從第一天晚上就開始了。
磊磊對新環境充滿了「探索欲」。
吃晚飯時,他不用筷子,用手抓菜,油漬糊得到處都是。
吃完飯後,他看中了我們客廳那面白牆,拿出隨身攜帶的水彩筆,就在上面開始了他的「藝術創作」。
等李明發現時,牆上已經多了好幾個歪歪扭扭的太陽和小人。
「磊磊!不能在上面畫!」李明趕緊上前阻止。
大姨卻不以為然:「哎喲,孩子嘛,畫兩筆怎麼了?以後擦了就行了唄。」
絲毫沒有要制止的意思。
李明看著牆上難以清除的蠟筆印,心頭滴血。
這面牆是我當初特意挑的環保乳膠漆,很難打理。
晚上洗澡,磊磊在衛生間裡玩水,弄得滿地都是,差點滑倒。
大姨又怪李明家的地磚太滑。
夜裡,磊磊興奮得不睡覺,在書房裡大喊大叫,跑來跑去,直到十一點多才被強行按在床上睡下。
沉重的腳步聲和尖叫聲透過並不太隔音的牆壁,清晰地傳進主臥,讓本就心煩意亂的李明徹夜難眠。
第二天更可怕。
李明和公婆都要上班,白天家裡就剩下大姨一家三口。
等李明下班回來,差點以為進了賊窩。
客廳沙發上灑滿了薯片渣和餅乾屑,抱枕被扔在地上,上面還有一個清晰的腳印。
餐桌上有沒收拾的早餐碗碟。
最讓他血壓飆升的是,他走進書房,發現我鎖好的柜子有被撬動的痕跡!
雖然沒撬開,但櫃門留下了明顯的劃痕!
而他的電腦桌,原本整潔的文件被翻得亂七八糟,一支昂貴的限量版鋼筆筆尖被摔彎了,顯然是被拿來當玩具了。
「這是誰幹的?」
李明氣得聲音發抖。
大姨正在陽台嗑瓜子,聞言滿不在乎地說:「磊磊好奇,玩玩嘛。小孩子手腳沒輕重,你說你那麼大個人,跟孩子計較什麼?筆壞了讓你大姨父賠你一支就是了。」
她口中的賠,估計就是路邊攤十塊錢三支的那種。
李明看著被毀掉的鋼筆和混亂的書桌,一股怒火直衝頭頂。
但他看著大姨那副「我弱我有理」的嘴臉,還有聞聲過來的大姨父沉默卻隱隱不悅的表情,他硬生生把罵人的話咽了回去。
他不能撕破臉,不然父母那邊沒法交代。
只能憋著氣,自己動手收拾殘局。
清理沙發,擦拭桌子,試圖修復筆尖,每做一件事,他對我的愧疚和對自己無能的憤怒就加深一分。
而這,僅僅是個開始。
5.
接下來的日子,成了李明的噩夢。
磊磊的破壞力與日俱增。
他發現了電視遙控器,亂按一氣,把網絡設置搞亂了,導致電視沒法看。
他玩廚房的調味罐,把鹽和糖混在一起。
他甚至在陽台把我精心養護的幾盆多肉植物連根拔起,說是要「種」回去,結果自然是全部死掉。
大姨和大姨父不僅不約束,反而有種「我孫子真活潑」的得意。
他們理所應當地享受著婆婆準備的飯菜,挑剔著鹹淡,卻從不幫忙洗碗打掃。
大姨還開始旁敲側擊地打聽我的收入,問李明能不能幫磊磊爸在城裡找個工作,「錢多事少離家近」的那種。
李明疲於應付,身心俱疲。
他嘗試給我發微信,訴說家裡的混亂和自己的壓力。
語氣從最初的抱怨,到後來的哀求。
【老婆,我知道錯了,你快回來吧,我快撐不住了。】
【磊磊今天把你那瓶珍藏的香水打碎了,媽居然還說小孩子不懂事,讓你別計較,我快瘋了。】
這些信息,我偶爾會看到,但從不回復。
有時被催問得煩了,只會回一句:【就一個星期而已,你不說,很快就過去麼。】
然而,我知道,大姨一家住下來,就不會輕易離開。
真正的爆發發生在一個周末。
李明好不容易有個休息日,想在家補個覺。
磊磊卻在客廳看動畫片,音量開得震天響。
李明出去客氣地提醒了一句,磊磊直接躺在地上打滾哭嚎。
大姨立刻衝出來,指著李明的鼻子罵:「你多大個人了還跟孩子計較,有沒有點出息?我們磊磊看個電視怎麼了?」
婆婆聞聲出來,不僅不幫自己兒子,反而勸李明:「你就讓讓孩子嘛,他看一會兒就完了。」
李明積壓已久的怒火終於爆發了:「讓?怎麼讓?這個家現在還有我的立足之地嗎?自從他們來了,家裡有一刻安寧嗎?薇薇的東西被弄壞,我的東西被弄亂,連覺都睡不好!這是我家,不是旅館更不是遊樂場!」
他這一吼,把所有人都吼愣住了。
大姨反應過來,一屁股坐在地上,拍著大腿哭喊起來:「哎喲喂!這是要趕我們走啊!我們大老遠來看病,就遭這嫌棄啊!沒天理啊!」
婆婆臉色鐵青,對著李明怒吼:「你閉嘴!給你大姨道歉!」
公公也陰沉著臉呵斥李明:「像什麼樣子!還有點規矩嗎!」
李明看著不辨是非的父母不辨,撒潑打滾地親戚,還有個還在尖叫的熊孩子,感到一陣徹骨的冰涼和絕望。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認識到,這個家所謂的「親情」,是多麼的可笑和脆弱。
他也終於明白,我當初是忍受了怎樣的委屈。
他沒有道歉,而是像逃離瘟疫一樣,轉身衝出了家門。
6.
李明離家出走了,在小區旁邊的賓館住了兩天。
這兩天,家裡更是亂成了一鍋粥。
沒有李明這個「壯勞力」跑腿,大姨一家的不滿徹底爆發。
婆婆做的飯被挑三揀四,公公的沉默被解讀為「甩臉子」。
磊磊更加無法無天,差點把熱水瓶弄倒燙到自己。
大姨開始指桑罵槐,說城裡人瞧不起窮親戚,沒良心。
婆婆有苦難言,只能偷偷抹眼淚。
公公則整天唉聲嘆氣。
最終,是婆婆哭著給李明打電話,說公公的老毛病犯了,需要安靜休養,暗示他回來處理大姨一家。
到底是自己的父母,李明狠不下心來不管。
回家後,看到比之前更甚的狼藉,和父母憔悴愧疚的神情,他什麼也沒說。
默默地聯繫了中介,他自掏腰包,在離我家不遠的一個老舊小區,給大姨一家租了一個短租的一居室。
「大姨,大姨父,給你們租了房子,我爸身體不好,需要靜養。車也叫好了,一會兒送你們過去。」
大姨一開始還不願意,嚷嚷著「是不是嫌我們礙事」。
但看到李明冰冷的眼神,以及確實身體不適的公公,到底還是罵罵咧咧地收拾了東西。
倒不是她真關心我公公身體,而是怕人真出事兒了,賴到他們頭上。
臨走時,她還不忘把我新買的毛巾浴巾塞進行李袋。
送走這尊「大佛」,家裡瞬間空蕩了。
李明看著牆上無法清除的塗鴉,沙發上洗不掉的污漬,陽台上枯死的植物,還有書房櫃門上那道刺眼的劃痕,雖然也得心累,但也終於鬆了口氣。
他給我發了一條長長的信息。
【老婆,他們走了,我給他們租了房子,付了一個月租金。家裡現在一團糟,對不起,我現在才明白,你以前有多不容易,對不起……】
這一次,我回復了。
只有簡短的幾個字:【知道了。項目延期,歸期未定,勿念。】
李明看著這條信息,久久沒有動彈。
他知道,他失去了我的信任,也差點毀了這個家。
而我,在廣州的項目指揮部,看著窗外陌生的霓虹,關掉了手機螢幕。
這場戰爭,我以絕對的缺席,贏得了最終的勝利。
但我清楚,這個家,還能不能回。
我要讓他充分品嘗這種不確定性,這種被拋下的滋味。
溫水煮青蛙,鈍刀子割肉,才是最折磨人的。
7.
果然,我的冷淡反應讓李明更加恐慌。
他開始每天給我發信息,不再是訴苦,而是像彙報工作一樣,描述他如何一點點修復那個家:
【今天請了專業的保潔,做了深度清潔,沙發套也送出去乾洗了,但污漬可能去不徹底。】
【我找了師傅來看牆上的塗鴉,師傅說很難完全修復,可能要重新刷漆,等你回來定。】
【陽台的花,我買了新的,但肯定不如你之前養得好看。】
【爸爸最近話很少,媽也總是偷偷嘆氣。】
他的信息小心翼翼,帶著一種贖罪般的卑微。
我偶爾會回一個「嗯」字,或者乾脆已讀不回。
我需要他持續活在這種忐忑里,直到他真正明白,什麼叫作「邊界」,什麼叫作「尊重」。
期間,婆婆張淑芬竟然給我打過一次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