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點。
新的一天開始了。
我僵直了整整一天的身體,驟然一軟,幾乎癱在沙發里。
「沒事了......」
我喃喃自語:「真的……沒事了。」
江元昊側過身,露出一個疲憊溫柔的笑:「看,沒事的。你就是太緊張了,媛媛。」
他抬手,揉了揉我的頭髮:「臉色這麼差,我去給你倒杯熱水,你好好休息一下。」
我看著他起身,走向廚房。
就在這時。
「咚!」
一聲悶響從廚房傳來。
像是重物落地的聲音。
「元昊?」
我喊了一聲,聲音因為緊張而變了調。
沒有回應。
「元昊?!」
我提高音量,從沙發上彈起來,雙腿軟得差點沒站穩。
依舊沒有回答。
我跌跌撞撞地沖向廚房。
我看到那隻玻璃杯掉在地上,水跡濺得到處都是。
而江元昊,就倒在那一灘水漬中。
他面朝下,一動不動。
後腦勺磕在了櫥櫃凸出的邊角上。
血從他頭下滲出,觸目驚心。
而手機螢幕忽然亮了起來,上面顯示 00:00。
牆上的鐘表,快了五分鐘……
4.
江元昊死了。
我爸從家裡趕過來,幫我處理江元昊和安安的身後事。
他強撐著替我操持一切,沉默的時候越來越多。
前些天,我已經帶他做了全身體檢。
儘管顯示一切健康,但我還是不放心。
親戚們議論紛紛,說我是個災星。
「太慘了,一個月沒了三個……」
「是不是八字太硬,克親啊……」
「她出生的時候就一身病!肯定是個災星……」
「別說了!」
終於有人低聲喝止,目光警惕地掃向我這邊。
客廳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目光聚焦在我身上,帶著尷尬。
一片死寂。
父親原本坐在角落的椅子上。
聞言,他猛地抬起臉,手指著那些親戚:「你們胡說什麼!滾!都給我滾出去!」
他情緒激動,身形晃了一下。
隨即痛苦地捂住胸口,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爸!」
我撲過去扶住他。
他已經說不出話,臉憋得發紫。
人群驚叫,慌亂。
「叫救護車!快叫救護車!」有人反應過來。
上一世,就是心臟問題,被私立醫院誤診耽擱了!
我腦子裡一片混亂。
公立醫院?
還是私立醫院?
預言說不能去公立醫院。
可上一世我信了,送去了私立,結果呢?
誤診,死亡!
那是不是意味著,公立醫院才是生路?
不、不對……預言是反的嗎?
它總是指向死亡。
可萬一它這次不是反的呢?
父親的呼吸越來越微弱,眼神開始渙散。
「去哪家醫院?」
「市公立醫院!」我幾乎是吼出來的。
急救室的紅燈亮起。
我盯著那扇緊閉的門。
門開了。
醫生走出來,同情地看著我。
她走到我面前:「對不起……我們盡力了。」
「什麼?」我聽見自己問。
「病人突發大面積腦梗塞,搶救無效,已經去世了。」
我瞬間失去所有力氣,跌倒在地上。
為什麼?
明明送來了公立醫院!
為什麼還是不行?!
短短一個月。
母親,安安,丈夫,父親。
全沒了。
媽媽,你到底想告訴我什麼?
忽然,一個可怕的念頭在我腦海中浮現!
母親的三條預言……
「不要讓你的兒子去水邊。」
「不要讓你丈夫在雨天開車去南城。」
「不要讓你父親去公立醫院看病。」
我忽然明白了!
我知道這一切是怎麼回事了!
5.
「醫生。」
我的聲音出奇地平靜:「幫我開火化證明吧。」
醫生明顯愣了一下:「這位家屬,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按照程序,遺體需要先……」
「我想讓我爸早點入土為安。」我打斷她。
「你要不要再等兩天?冷靜一下?還沒見過子女這麼……」她試圖委婉地提醒我。
「你這醫生怎麼回事啊!」一個尖銳的女聲響起。
是我的某個遠房表姨。
剛才在議論的人群里屬她聲音最大。
此刻,她幾步衝過來:
「人家孩子剛沒了爹,傷心過度,想讓她爸早點安息,有什麼不對?」
「你們醫院是不是就想多收錢?多拖幾天冷藏費?!」
「就是!」
另一個親戚也幫腔,眼神卻飄忽著,不敢看我的眼睛。
「程序是死的,人是活的!媛媛自己決定了,你照辦就是了!囉嗦什麼?
「難不成還想讓我們擔責任不成?」
醫生被氣得臉色發青,狠狠瞪了我一眼:
「莫名其妙!」
然後轉身回到了手術室。
我面無表情地收回目光。
落在眼前這群看似為我出頭的親戚身上。
「表姨。」我開口,聲音不高。
他們全都看了過來。
臉上是義憤填膺的表情,眼神卻透著心虛。
「我知道,我爸的死,和你們沒關係。」
這話像是一劑鎮定劑。
他們懸著的心都放了下來。
「是啊是啊,媛媛你明白就好!」
「誰也不想這樣,天災人禍,誰能料到?」
「你爸這是突然出了意外!和誰都沒關係!」
我靜靜地看著表姨:「既然如此,你們能和我說說,我一出生就一身病,是怎麼回事嗎?」
所有聲音戛然而止。
那些假笑僵在臉上,眼神開始慌亂地游移。
表姨嘴唇囁嚅著:「哎呀!那、那都是你小時候的事了!陳芝麻爛穀子的,提它幹什麼……」
「你剛出生的時候是有點體弱,小病不斷,後來這不都好了嗎?」
「你們知道我為什麼會好嗎?」我往前逼近一步。
表姨終於咬了咬牙。
她湊近我,壓低聲音:
「媛媛,這事兒本來不該我說。你姥姥活著的時候,可不是一般人。」
「咱們這片老人都知道,她、她懂些那個。」
她伸出兩根手指,比劃了一個奇怪的手勢。
眼神里透出敬畏。
「神婆?」我問。
表姨猛地點頭:「你剛生下來那會兒,瘦得跟小貓似的,哭聲都弱,渾身發青,醫院都說恐怕養不活。」
「後來不知怎麼,就好了。有人說是你姥姥死前,留下的什麼古法子......」
「都是過去的事了!興許就是孩子自己爭氣,挺過來了呢!」
親戚們都各自散去。
我爸的遺體也被工作人員推往太平間。
「女士。」
又是那個女醫生的聲音。
她臉上沒了之前的平靜。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不解,甚至是一種道德審判。
「醫院有規章制度,遺體火化需要辦理一系列手續,最快也要明天下午!」她的語氣生硬。
「哦。」我點了點頭,臉上大概沒什麼表情。
我的反應顯然激怒了她。
她往前走了一步,聲音提高了些:「那可是你父親!你、你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6.
「既然他已經死了,我讓他早日入土為安,有什麼錯嗎?」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平靜得可怕。
「入土為安?」
女醫生像是聽到了什麼荒謬絕倫的話:「女士,你父親停止呼吸到現在,不超過十分鐘!屍骨未寒!你就急著要把他燒成一把灰!」
「你這不是讓他安息,你這是逃避!是冷漠!是不孝!」
她的聲音引來了注意。
幾個原本在遠處徘徊的家屬,目光聚焦過來。
「聽見沒?自己爹剛死就要火化……」
「怎麼當女兒的?一點眼淚都沒有。」
「看著年紀輕輕的,心怎麼這麼硬?」
「現在的人啊,親情淡薄……」
我看著女醫生,平靜地回答:「這是我爸,又不是你爸。你這麼激動幹什麼?」
她臉上閃過一絲錯愕,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無力反駁。
畢竟,孝與不孝,終究是別人家的事。
我不再看她,也不再看那些圍觀者。
他們怎麼想,與我何干?
我離開醫院,回到了老房子。
這是我父母住了大半輩子的地方。
家裡還是老樣子,連花盆擺放的位置都沒變。
我直奔父親臥室那個老式五斗櫃。
裡面整整齊齊碼放著各種證件、票據、老照片。
用牛皮紙信封裝著,分門別類。
我父親是個細緻的人。
哪怕幾十年的老票據,都能保存完好。
我翻找出屬於我的那一袋,從裡面找出我的出生證明。
我看著出生證明上的各項指標。
果然,和表姨說的一樣,我出生時身體狀況非常不好。
隨後,我離開了老房子,去了市婦幼保健院。
我和檔案室的工作人員說明緣由,調取了當年的出生案冊。
我仔細查閱了一遍當年的檔案。
原來如此!
我把檔案冊合上,低聲道了謝。
走出婦幼保健院,天已經黑了。
我在醫院附近漫無目的地走了很久。
掐著時間,在午夜時分到達了太平間門口。
我坐在走廊的長椅上。
周圍安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不知過了多久,那扇門發出咔噠一聲。
門,從裡面被推開了。
幾個身影,鬼鬼祟祟地,挨個從門縫裡擠了出來。
走在前面的,是我那本該躺在冰櫃里的父親,還有我那去世一個多月的母親。
後面跟著的,是江元昊和那個指責我的女醫生。
我坐在長椅上,抬起手,輕輕拍了拍。
「啪,啪,啪。」
清脆的掌聲在寂靜的走廊里響起。
那幾個人渾身一震,猛地扭頭看過來。
我走到他們面前兩步遠的地方停下,嘴角勾起笑容:
「爸媽,你們好啊!氣色不錯。」
「啊!」
母親發出一聲尖叫,猛地後退一步,撞在父親身上。
父親也嚇得魂飛魄散,指著我,哆嗦得說不出話:「你……你你……」
我視線平移,落在江元昊臉上。
我笑著,聲音輕柔:「老公,又見面啦!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江元昊狼狽地移開了視線。
走廊里死一般寂靜。
幾個人面面相覷,大眼瞪小眼。
這齣荒誕劇的所有演員,此刻都到齊了。
沒有悲傷,沒有死亡。
只有一場精心策劃、針對我一個人的巨大騙局。
終於,江元昊艱難地擠出一句話:「媛媛,你、你怎麼來了?」
「我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