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是從小不被偏愛的老大。
所以,在生下我跟雙胞胎妹妹後,她對我們一直一視同仁,從不偏頗。
家裡無論買什麼,從來都是一式兩份。
可元旦當天,回老家給媽媽過生日,我和妹妹不約而同地穿了她新買給我們的靴子。
出門取蛋糕前,妹妹著急穿錯了鞋。
她作勢要脫下來:「姐,這雙鞋是你的。」
我看了眼腳邊一模一樣的鞋,笑著說:
「無所謂,取個蛋糕的工夫,湊合穿吧。反正咱倆的款式顏色尺碼都一樣。」
她猶豫了片刻:「還是換回來吧,你這雙沒加絨,凍腳。」
1
我怔愣在原地,一時腦子沒反應過來。
妹妹脫下靴子,很自然地拿起我腳邊的那雙穿上。
我好奇地問:「怎麼你的還加絨了?我的是單里。」
妹妹沒有回答,低頭整理大衣,催促道:「快點吧,一會兒飯做好了。」
取完蛋糕回家的路上,我還一直想著這事。
媽媽生下我們雙胞胎後,吃穿用度上從來沒有厚此薄彼過。
我要什麼,她也會給妹妹買。妹妹有的,家裡也會買給我。
我從來沒體會過父母偏心的滋味。
那這件事就蹊蹺了。
若是媽媽買錯了,尚可以解釋。
可看這情況,怎么妹妹也像是早就知情。
「你早就知道了?」
我始終解不開心裡的疑惑,順嘴問出來:「你說媽知道嗎?買的同款鞋,結果一雙加絨,一雙單里。」
「我穿上了才知道。」
妹妹順勢挽著我的胳膊,撒嬌道:「哎呀,姐,你別多心了。」
「媽肯定買的一樣的款,沒準兒是商家給發錯貨了呢。」
我點點頭:「行,我一會兒問問媽。」
「加絨和不加絨可不是一個價,咱不能吃啞巴虧。」
妹妹有些無語:「瘋了吧!你都穿快一個月了,商家怎麼可能承認。」
說完她察覺我臉色不太好,又勸道:「姐,你別小題大做了。」
「再說了,今天媽媽過生日,你讓她知道買虧了,她不得心疼死。」
我沒再說話。
其實妹妹不知道,我最在意的不是加不加絨,而是媽媽知不知情。
是我小題大做嗎?還是「吃虧」的那個人不是她?
2
回到家,這頓飯吃得我心不在焉。
媽媽不停給我和妹妹夾菜,讓我們多吃一些。
看著她臉上日益增多的皺紋,我想問的話在嘴邊繞了好幾圈,最終咽回肚子裡。
「琳琳,快把最後一隻黃油蟹夾走。」
媽媽拿筷子指了指面前的盤子,對妹妹示意道。
妹妹哼唧著拒絕:「媽,都說過多少次,我不愛吃蟹,吃著麻煩。」
媽媽:「麻煩什麼呀,這個品種的蟹可貴了,一隻都得四五百。」
「要不是拿你姐給的禮品卡換的,我可捨不得花錢買。」
「你要嫌麻煩,媽媽給你剝殼。」
妹妹堅持:「不想吃。」
這時,媽媽向我的方向看了過來。
她的眼神掠過我,問坐在一旁的爸爸:「老錢,琳琳不吃,你吃了。」
我心裡一時五味雜陳。
媽媽知道,全家只有我最愛吃蟹。
可是她寧願哄著妹妹吃,也沒有問過我。
難道我哪裡惹她不高興了?
是我定的鮮花她不喜歡,還是我炒的菜她不滿意?
「我不吃。」爸爸大手一揮,拒絕了。
我剛要說話,只見媽媽夾起黃油蟹,放進自己碗里。
她嘴裡不樂意地念叨:「行行行,讓你們吃好的,一個個還不樂意。」
「那我吃總行了吧。」
妹妹敏感地瞄了我一眼,隨即起身:「吃差不多了,我去拿蛋糕。」
媽媽吐出嘴裡的殼,笑呵呵地:「琳琳真是省心的孩子。」
「你們能回來看媽媽就很好了。又是蛋糕又是鮮花的,花這些冤枉錢做什麼。」
爸爸撇撇嘴:「口是心非,你心裡明明高興得很。」
他們有說有笑。
誰也沒注意到我的情緒。
我笑著開口打斷他們:「媽,你把買靴子的訂單找出來,我才發現商家給我發錯貨了。」
端著蛋糕出來的妹妹愣在原地。
3
媽媽拔高音量反問:「什麼靴子?」
我指指玄關的方向:「就是您這個月給我倆買的那雙,黑色中筒靴。」
「你買的加絨吧?我的那雙,商家給寄成單里的了,我來找他們賠差價。」
「還有這回事呢!」媽媽頓時豎起眉毛,她看了眼玄關,「算了,錯就錯了吧,你能穿上還能怎麼辦。」
妹妹放下蛋糕:「是啊,姐,你都穿快一個月了,算了吧。」
換做平時,我肯定算了。
可一向最怕吃虧的媽媽,竟然這麼輕易不計較了,那我不得不搞清楚。
「可是單里的便宜,商家寄錯,那您不是花冤枉錢了?」
「至少讓他們退差價也是好的啊。」
我一句話說得媽媽啞口無言。
爸爸發話了:「瑤瑤說得對,讓她去找商家。」
說著他把媽媽的手機解鎖,遞給了我。
我划進平台頁面一看。
明晃晃是分開下單的兩個訂單,黑色中筒靴加絨 x1,黑色中筒靴單里 x1。
兩雙靴子的差價是 28 塊。
難道是因為這 28 塊嗎?
我放下手機,心灰意冷地說:「哦,是您買錯了啊,我以為商家發錯貨了呢。」
聞言,媽媽將筷子一把摔在桌子上:「錢瑤,你陰陽怪氣誰呢?」
「我給你買靴子還買錯了是吧?」
4
「媽,我不是這個意思。」
見媽媽滿臉不高興,我立馬服軟。
解釋道:「單里和加絨都是您的一份心意,我這不覺得奇怪嘛。」
「奇怪什麼啊?」媽媽解釋,「你妹妹從小身子弱,大冬天不穿加絨,又感冒了怎麼辦?」
「你從小火力就旺,加絨還是單里沒有區別。」
「我是按照你們各自的情況挑的,你反倒還埋怨起我來。」
媽媽一番話說得我有些內疚。
可只是一瞬,我又想到,我在北方,妹妹在南方。
「媽,都說了沒有怪您的意思,我只是想搞清楚,而且我們北方更冷……」
「搞清楚什麼搞清楚!」
沒想到我的解釋,讓她越發生氣。
妹妹拍拍媽媽的肩膀:「媽,您別生氣,姐不是這個意思。」
「姐,都說了今天媽媽過生日,你就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了。」
媽媽欣慰地握住妹妹的手:「還得是琳琳心疼人。」
「知道什麼日子該說什麼話。」
她們親昵的模樣,今天看起來格外刺眼。
「不像你姐姐,盡給我添堵。」
一連串的話,讓我越來越心寒。
我終於忍不住大聲質問出來:「好,您倒是說說,我什麼時候給您添過堵?」
5
媽媽用食指指著我:「你自己心裡清楚!」
我清楚什麼?
捫心自問,從小到大,我的性子都溫順極了。
小時候妹妹體弱多病,媽媽總是照顧她更多一些。
她自己照顧不過來,會指揮我干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那時媽媽總是在四下無人時,摸著我的腦袋:「還好我的瑤瑤聽話,能幫媽媽分擔。」
正因為妹妹體弱多病,媽媽對她有求必應,也養成了她樂意對爸媽提要求的習慣。
妹妹一旦認定的東西,一定要拿到手。
有一次,她看到別人家孩子戴的電子手錶,撒潑打滾要買同款。
媽媽拗不過,就全都滿足她。
買完,媽媽還會悄悄問我:「瑤瑤,你妹妹身體不好,總是要這要那的。」
「不像你那麼懂得體貼媽媽。」
「媽媽沒辦法不滿足她。」
末了,她體貼地問:「你要是想要什麼就跟我說,媽媽一碗水端平,絕不虧待你倆任何一個人。」
看著她為難的表情,我說不出想要的話,只是輕輕搖頭。
「乖孩子。」
每當這個時候,媽媽總是欣慰地捏捏我的臉,然後拿出零食。
「這是給你倆買的零食,你和妹妹都有。」
如果是有兩個大小不一的蘋果,我習慣性地會把大的那個留給妹妹。
這時媽媽總會誇我:「瑤瑤做得真棒,都學會孔融讓梨了。」
從前我在媽媽的誇獎聲中沾沾自喜,卻從來沒想過,為什麼她從不要求妹妹學習孔融讓梨。
記憶閃回,我恍然大悟。
原來這麼多年來,媽媽不是沒有偏心,而是她的 PUA 讓我覺得她沒有偏心。
她把我架在道德高地,讓我學會溫順乖巧,不敢提無理要求。
讓我主動選擇了成為「不被偏心」的那一方。
果然會哭的孩子有奶吃。
此刻,妹妹乖巧地在她耳邊安慰,順著她的後背。
看著這溫情的一幕,我壞心眼地質問:「我不清楚。」
「只知道您總說妹妹的壞話。」
6
一句話炸翻了鍋。
媽媽連聲反駁:「好啊,錢瑤,你不開心了,就來挑撥我和你妹妹的關係是吧。」
「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孩子。」
「這個家你愛回回,不愛回你就滾出去,別在這兒礙眼。」
妹妹一把摟住媽媽:「姐,你幹什麼把媽媽的生日搞砸啊。」
「一家人哪有那麼多心眼子。」
我總算看透了。
妹妹每句話看似在講道理,實則都在拉偏架。
她當然不會被挑撥。
只有被偏愛的人知道,自己擁有什麼。
我忍無可忍:「媽,你偏心誰都可以,沒必要騙我。」
「琳琳,你享受了這麼多年的偏愛,更沒資格說我。」
「你們這樣顯得我,好像個傻子。」
媽媽氣得一拍桌子,狠狠罵出來:「行!我今兒跟你說道說道。」
「你妹妹為什麼體弱多病。」
「還不是你在娘胎里把她的營養吸走了。」
「你讓著妹妹是天經地義。」
「小時候我覺得你不懂這些,就變著花樣跟你說,讓你讓著妹妹。」
「沒想到你能記恨到現在啊。」
「記恨?」我嗤笑出聲,「真記恨,我就不至於因為一雙靴子才發現自己不被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