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郡主何意,民女不解。」
許未染逼近了幾步,道:「不解?你若是老老實實當個通房丫鬟,我倒也容得下你,不想你竟是個膽大包天的,竟敢覬覦鶴家冢婦之位,你就是靠這張楚楚可憐的臉勾引男人的不成?竟誘得舟哥哥為你這個賤人拒絕了本郡主!」說著便用手裡的鞭子抬起了我的臉。
我抬眼看她,輕笑道:「男人不要你,你不去找男人,反而來找我這個女子的麻煩,華章郡主就這點能耐嗎?」
「你!」許未染道,「若不是你蓄意勾引,舟哥哥怎會拒絕與我晉王府聯姻?你還在這兒巧言善辯!」
之前鶴知舟分明提到過,鶴家與晉王府不可能聯姻,如今華章郡主出現在這兒,還振振有詞地說出這番話,想來隨著鶴家的出事,局勢已經發生了變化。
又想到他之前在馬車上跟我說的那些話,這才幾日呢,便要打臉了嗎?心裡不免唏噓,便道:「在郡主眼中,鶴家大爺竟是個傻的不成?他是什麼人,會因為一個女人而失去分寸?若是鶴家當真要與晉王府聯姻,又豈是我一個平民丫頭,能夠左右的?」
許未染緩緩收回了鞭子,負手道:「你什麼意思?」
「字面兒上的意思。」我道,「許、鶴兩家聯姻,事關朝堂,這道理民女明白,鶴家大爺明白,郡主您也明白,民女自問沒那大的本事能夠左右局勢,這是其一。其二,郡主有這閒工夫在這兒跟我說這些,不如多花工夫在鶴家大爺身上,畢竟您想嫁的人是他,又不是民女。郡主可明白民女在說什麼?」
許未染打量了我半晌,才道:「你為何跟我說這些?」
我道:「因為同為女子。」
許未染道:「可你要跟我搶舟哥哥。」
我道:「是我的不用搶,不是我的搶來又有什麼用?同理兒,這句話送給郡主。」
許未染離開後不久,隔壁大太太便差了孫媽媽來,讓我過去說話。
說來我住在這兒已經有一段日子,就隔著一道牆,要說鶴家人全然不知,是不可能的,但從未有人找過我。
如今我才送走了許未染,隔壁便來湊熱鬧。
鶴知舟那廝到底做了什麼?
隔壁鶴宅雖然比以往的鶴家逼仄了許多,卻也亭台樓閣,小巧精緻,也是個講究地兒。
孫媽媽一路引著我到了大太太的屋子。
行禮之後,大太太便拉了我在榻上坐下,頗為親熱的模樣,道:「多日不見,出落得愈發標緻了,怪不得咱們舟哥兒放不下。」
我心裡一個咯噔。
大太太又道:「當初你冒死救了苓兒一命,這份恩情我一直藏在心裡,原本我以為,你對舟哥兒有情,便想做主給你開臉,將你抬給舟哥兒做姨奶奶,不想竟被你拒了,那時我便知道,你這丫頭是個心裡有主意的,便也沒強求。說來那些個銀子俗物,又怎抵得上你救苓兒的一片真心?只是你既對舟哥兒無意,我這個做母親的,也只有用這些俗物來謝你罷了。後來,家裡出事,我知道,你分明拿了身契要離開,是舟哥兒攔著不讓你走,將你安置在隔壁。我是他母親,哪還有還不明白的,他這是上了心。本來如今家裡的事紛繁複雜,又只有舟哥兒一人支撐,我心疼他,對有些事情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還想著說今後不定等你想通了,家裡的難關也渡了,再一頂小轎把你抬進鶴家,也不遲。可是我沒想到,舟哥兒竟起了那樣的心思。也不知是誰在背後攛掇?」
說到這兒,她便定睛看著我,一副意味深長,又看透一切的模樣。
我微笑道:「大爺的心思,一向難以揣摩,我竟不知大太太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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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太太道:「舟哥兒的爹在獄中重病,老太太得知後,急得又暈了一回,雖說聖上開恩,讓太醫進去把了脈,傳出來的情況卻不大好。老爺是鶴家的頂樑柱,他若是倒了,鶴家便少了半邊天。如今頂頂重要的事,就是把老爺救出來。可樹倒猢猻散,這世上總是雪中送炭的少,落井下石的多,晉王府卻看在以往的情面上,願意伸出援手。只要舟哥兒娶了未染,晉王便能出面為鶴家周旋。卻不知為了什麼原因,舟哥兒竟不願意。你慣來是個通情達理的,能否幫我勸勸舟哥兒?他如此看重於你,你的話,他定會聽進去的。」
我不由看了大太太一眼。
殺人不過頭點地,她卻偏要殺人誅心。
這番話的斤兩,可比之前華章郡主那番話重得多,也難應對得多。
姜還是老的辣。
我道:「大爺這麼大個人,說話做事自有主見。即便大爺看重我幾分,我也斷然沒有為他做主的理兒,且還是他的婚姻大事。」
大太太臉色微沉,我繼續道,「今兒大太太將我喚來,說了這些話,良苦用心我豈能不知?大爺的難處我知道,鶴家的難處我也看得見。大太太放心,我不是痴纏之人。我也明白,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沒有做妾的心,鶴家亦不可能娶我進門,這便是天大的攔阻。且如今大老爺還在獄中受苦,孝字這座大山壓下來,也沒幾個人承受得住。大爺是重情重義之人,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個兒父親受苦不管。是以,我和大爺之間,斷沒什麼可能,這些我都心知肚明。可若是依了大太太,我親自去跟大爺說了那些話,他與我之間並無幾分真心便罷了,若是有,那我豈不是在誅他的心?大太太是大爺的母親,忍心看他被人這樣對待嗎?」
大太太鬆開了手,道:「巧言善辯,說來說去,你還是不願意放手。還說你不是痴纏之人,若是當真如你所說,就該聽我的話,去跟舟兒斷得乾乾淨淨。」
我道:「大太太這話說得好生無理,好處是你們的,壞人讓我來做。即便我與大爺有緣無分,我也沒必要跟他結成仇吧。」
大太太笑道:「原來是想要好處,你早說啊,只要你能跟舟兒斷個徹底,你想要什麼,我都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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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奈笑道:「我雖是個商人,這卻不是我的生財之道。大太太莫小看了人,也莫把我想得太複雜,我話里的意思都是字面兒上的意思。我不願去傷大爺的心,也不能對他說那些話。可他若要娶了誰,我也不會攔阻。我能做的只有這些。」
談話自是不歡而散。
出來時卻撞見了鶴知舟。
他見到我臉色一變, 上前道:「你怎麼在這兒?」
又見聞聲出現在門口的大太太, 道,「母親跟你說什麼了?你不要相信, 別人說什麼都不是我的意思,你只管等著我便是。」
我轉身看了大太太一眼,見她神色間頗為不自在,便轉頭對鶴知舟道:「大太太不過找我過來閒話家常。」
想來今兒這一出,大太太是打算瞞著鶴知舟的。
與我撕破臉不要緊, 她可不想跟自個兒的兒子撕破臉。
這時我見一道苗條的人影兒在院子門口張望, 是鶴新蘅。
她只笑著對我點了點頭,便由丫頭扶著去了。
鶴知舟順著我的目光, 看見了鶴新蘅, 道:「她知道你是虛空居士後, 一直很想見你一面,只是最近風聲緊, 三太太輕易不讓她出門,她這次應該是聞訊兒特意過來的。」
原來如此。
鶴知舟將我送回隔壁, 又陪著我吃了晚飯, 見我神色正常, 才放心離開。
自此以後, 他日日都要到我這兒來一趟, 院裡還多出了兩個陌生的守衛。
我哭笑不得:「你這是作甚?」
鶴知舟端著茶抿了一口:「自然是防著有些人想不開,偷跑了去。」
我笑道:「我跑去哪兒?這你追我跑的戲碼, 都是話本兒上才有的事兒, 若是照學了去, 也不嫌累得慌,我可沒有那閒情逸緻去費這工夫。」
他挑眉道:「當真?」
我道:「當真。」
他道:「那你為何不告訴我,那日母親跟你說了什麼?」
我笑道:「你不是都猜得八九不離十了嗎?那離間人的事兒我可不幹。你且放心,我自個兒有腦子, 不是誰三言兩語就能把我繞進去的。再說, 即便你當真娶了華章郡主, 我便不活了不成?我即便願意跟你鬧一哭二鬧三上吊,你看著眼睛不疼?」
他冷哼一聲道:「我倒是願意你跟我鬧一鬧,你如今這般理智模樣, 都讓我懷疑你心裡到底有沒有我。」
我道:「我跟你鬧,你要嫌我煩;我不跟你鬧,你又懷疑我。你到底要我怎麼樣?」
他茶碗一磕, 道:「我什麼時候嫌你煩了,你且跟我鬧上一鬧,看我如何疼你哄你的,如何?」
我抬手摸了摸他的額頭, 道:「你沒事兒吧,莫不是最近事兒多,傷著腦子了?」
他將我的手拽下來握在手裡, 道:「傷什麼腦子, 你就不能說兩句暖心的話來聽聽?」
我道:「那你倒是先解決了你外頭的事兒啊,你『未婚妻』才跟我鬧了一場呢,我找誰訴苦去?」
「胡說什麼?」他道,「我清清白白的, 哪來的未婚妻。」
我本就是拿話打趣他,便但笑不語。
只是他這模樣,似乎一點不像為他父親之事著急上火啊。
我不免心中存疑。
-第十五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