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火氣啊,它噌地就躥了上來,跑到他面前,扯著睡衣衣擺:「你看看,這麼明顯,洗都洗不掉——你別笑了!你別——程景曦!」
我連名帶姓給他吼了出來。
程景曦乾脆捂著半邊臉,笑得脊背打顫。
相識至今,他在我面前也會笑,但從來沒笑得這麼誇張過。
高嶺之花程雪蓮,渾身的花瓣都要笑掉了。
我站在他面前,不解又奇怪。
程景曦不但笑,還擰開了原本已經蓋好的藥油,又倒了一手。
「你做什——啊!」我驚叫起來。
程景曦一手的藥油,正正印在我腰側。
「程景曦!」我抓狂。
這一刻,我理解了妍妍。
人類的祖先可能不是猿猴,是恐龍——能噴火的那種。
「怎麼了?」程景曦聲音里笑意明顯。
「你到底想幹嘛!」我拳頭硬了。
「嗯……」程景曦望了望我的睡衣,恬不知恥地說,「對稱一下。」
我氣得後槽牙來回磨:「對稱是吧……好,我讓你對稱!」
抄起抱枕,往他肩上砸:「我讓你對稱!——讓你對稱!討人嫌!惹人厭!幼稚鬼!你別跑!」
程景曦被我砸了兩下後,果斷起身往臥室跑。
我在後面追著打,打到門口,他閃身進去,關門落鎖。
我在門外喘粗氣,指著門咆哮:「你有本事別出來!」
「好,」程景曦在門裡悠悠然道,「我今晚不出去了。」
我捶了一下門板,氣惱惱地回了房。
新睡衣算是報廢了。
幸好是睡衣,洗一洗還能穿。
可這睡衣是阿姨送的,和程景曦配套情侶款。
心疼。
晚上睡覺前,我躺在床上,難得有些輾轉反側。
總能想起今天陳仲的話,尤其是那句「可惜了」。
他可惜的是我中途棄筆,雖然是無奈之舉,但在此之前,養父母對我的培養,才是這句「可惜」的源頭。
說白了,沒有養父母的投入,哪有今天這句「可惜」。
我摸過手機,打開微信對話框。
對話還停留在除夕夜,我的那句「過年好」上。
養母沒有回覆。
每次到節假日,盼姐的情緒都會特別敏感,尤其是過年。
養母的不回復,很大可能是不敢回復,萬一刺激到盼姐,這個年也不必過了。
或許不應該再發消息。
但我現在真的很想說些什麼。
思來想去,我在對話框里打了「謝謝」兩個字。
8
正月過完,學期伊始。
從大三上,成了大三下。
到了這個時候,很多人不免要考慮後面的路。
考研考公,實習就業,現實問題擺在面前,總要有所抉擇。
妍妍的成績不差,很早以前就決定好,要進入某個上市醫藥企業做統籌管理職位。
她在大二暑假已經在這家企業實習過,如果大三還能繼續實習,那很有可能會被內定。
大三最後半學期,妍妍需要拿出更好的成績單、更多的含金量證書。
她很忙——忙裡閒時,還要和文墨較勁兒。
自從我知道他們上一世是夫妻,這一世又被程景曦推波助瀾後,每次妍妍向我痛斥文墨的種種行徑,我都覺得自己是在吃狗糧……
真的是針鋒相對嗎?真的不是打情罵俏嗎?
再後來,某一次,妍妍又在拍桌子罵人。
我盤膝坐在懶人椅上,抱著畫板勾線,鉛筆一停,看向妍妍:「文學長這麼可恨,你怎麼不揍他?他肯定打不過你。」
妍妍怔了一下,又挪開視線,嘟囔道:「他那小身板,就看著高,也沒二兩肉,我怕硌著手……」
「哦~」我憋著笑,「我還以為,你是捨不得動手?」
妍妍翻白眼:「誰捨不得了……我和他沒熟到那個地步。」
她這麼說,我也不回嘴,繼續低頭畫畫。
妍妍拉著椅子滑過來,往我畫稿上看了一眼:「都快斷電了,還畫?」
「快了,再加深一點側影……這個明天要拿去給師兄看。」
鉛筆在紙上沙沙作響,終於趕在斷電前完成。
我火速洗漱,火速爬床,剛掀開被子,燈就熄滅了。
「都大三下了,還這麼準時準點……」妍妍在床上吐槽。
「別說大三,聽程景曦說,大四也一樣。」我躺進被窩裡,先是一陣冷,裹緊了被子,哆哆嗦嗦等身體焐熱。
這個時候就無比想念程景曦的房子了。
中央空調,地熱旺盛。
什麼時候爬床,被子裡都是暖的。
不像住宿舍,陰冷得直哆嗦。
「魚兒,」妍妍問,「你和程景曦,你們確認關係了?」
「嗯,」我沒有隱瞞,「我是在他家過的年,見過他父母了。」
「這麼快?!」妍妍驚了。
「是巧合,」我簡單解釋,「年前超市碰巧遇到了,就那麼見了面。」
「有那麼巧嗎?」妍妍疑惑,「去趟超市就遇見了?超市那麼大,人那麼多,時間又卡得那麼准……」
聽妍妍這麼一說,我也察覺出不對勁來。
對啊,超市那麼大,人來人往的,如果我和程景曦早出門了幾分鐘,或者叔叔阿姨晚出門了幾分鐘,都不可能遇到。
偏偏就是那個時間,那個地點——這機率小得和中彩票差不多。
「……魚兒,」妍妍幽幽地問,「你該不會是被套路了吧?」
9
我憋著一口氣沒說話,撈過手機,給程景曦發消息。
【四習小魚:那天在超市,遇見叔叔阿姨,是不是你事前安排好的?】
鋪墊前搖都省了,直奔主題。
程景曦回復得也快。
【JX:重要嗎?】
沒否認,也沒承認。
還一句話把我噎住了。
重要嗎?
……不重要。
因為叔叔阿姨真的很好,如果沒有那次偶遇,就不會有過年時的種種和現在的一切。
可——
就讓他這麼模稜兩可糊弄過去,又覺得不甘心。
【四習小魚:請不要模糊重點!(叉腰瞪你.jpg)】
【JX:那天我爸媽確實是因為要買年貨去的超市。】
【JX:我媽剛剛打電話,周末讓我們回去吃飯,回嗎?】
【四習小魚:周末可以。】
【JX:下午回去吃飯,吃完飯再送你去畫室,怎麼樣?】
【四習小魚:(兔子比 OK.jpg)】
【JX:我明天上午沒課,陪你去旁聽。】
【四習小魚:你不是要寫論文?】
【JX:你聽課,我寫論文大綱,不耽誤。】
【四習小魚:好吧……】
「魚兒。」妍妍叫我。
「嗯?」我盯著螢幕,和程景曦互發消息。
妍妍長嘆:「你是徹底被程景曦綁死了,再這麼下去,我怕你結婚證和畢業證一起拿。」
「不會的,」我隨口道,「我還在考慮要不要轉專業呢……」
「你還真考慮上了?!」妍妍驚愕。
「嗯,程景曦幫我問過流程了,我們都大三了,這個時候轉專業,還是轉到美院去,有點麻煩。」
我給程景曦發了幾個表情包後,才接著說:「要過轉專業考試,還要過藝術類專業考試,接著連降三級,從大一念起……代價太大了。」
「你也知道代價大,」妍妍語氣有些急,「那你還考慮?」
「代價大,誘惑也很大啊,」我輕出了口氣,「如果轉成功了,我就能系統化、專業化、學院化地去學插畫。」
「把插畫當愛好不行嗎?」妍妍問。
「當然也行,」我笑了笑,黑暗中,隱約看向天花板的輪廓,「可我——不甘心啊……」
我想做插畫師。
我想把所有精力、一生信仰都給插畫。
所謂兼顧,必然要分心分神,不能專心一致做一件事,就無法達到企及的高度。
我的路,是程景曦,是閆叔叔,是陳仲幫我鋪起來的。
這樣的路,千山飛度,再無阻礙。
我希望能縱馬馳騁,凌駕於前,而非磕絆前行,步履蹣跚。
「照你這麼說,你是決定了要轉系?」妍妍問。
「也還沒……」我默默垂眸,嘆著氣說,「我始終還是下不了這個決心。就像你說的,代價太大了。」
「這件事往大了說,關係到你的畢業、職業、事業、人生,往小了說……」妍妍停了一下,隨即懊惱道,「這事兒就沒法往小了說啊!」
我笑出來:「是啊,沒法往小了說,只要做出決定,必然影響一生。」
妍妍默默道:「魚兒,你一定要三思,千萬不能衝動,想好再做,做了就別後悔。」
「放心,」我笑了一聲,「我心裡有數。」
10
現階段,還是維持原狀。
自己專業的課要上,美院的課要聽,還得去校外畫室學習。
忙到恨不得把一個人掰成八瓣用。
雖然能咬牙克服,但終歸不是長久之計,決定早晚都得做——或早,或晚,躲不掉的。
……
天氣預報說,氣候持續異常,整個冬天只下了兩三場雪。
到了春天,又遲遲不下雨。
南大的隔壁是林業大學, 利益相關,為了求雨,據說連玄學都用上了。
「不下雨也好,」妍妍對著鏡子塗睫毛膏, 心不在焉道,「一下雨, 我就想到那場坑娘的辯論賽……」
被潑生理鹽水那場。
妍妍受到一萬點攻擊, 至今記憶猶新。
我把畫筆檢查了一遍, 塞進背包里, 見她刷完睫毛膏又塗口紅,忍不住揶揄:「嘴上說人家坑, 吃飯還打扮這麼精緻, 你這明顯言不由衷。」
妍妍塗口紅的動作一停,瞪我:「吃飯是辯論社聚餐, 又不是單獨和他一個人吃!」
「辯論社每個月都聚餐, 上個月文學長忙論文沒參加,你是素顏出席,這個月他有空, 你就盛裝現身……」我偷笑,「雖然那麼多人參加,但你好像是對某人獨美誒?」
「誒!誒!」妍妍沒好氣,「就知道誒!自己談著甜兮兮的戀愛,看誰都像要桃花開,你這是病, 得讓程景曦給你治治!」
我忙著收拾紙筆,隨口道:「程景曦又不管治這個。」
「是呀!」妍妍合上口紅蓋, 兩步走到我身邊,在我耳邊笑道, 「程景曦是乳腺外科, 要治,也是給你治……這裡!」
我猛地被她戳了一下胸口,啊的一聲,差點跳起來。
妍妍笑得前俯後仰, 按著已經全妝的眼角:「哎呦我們純情的魚兒啊……」
「方妍!」我臉紅地怒瞪她。
「在呢, 在呢,」妍妍止不住笑,還偏偏要曖昧地問, 「你們過年期間不是已經同居了嗎?周六周日也住在一起……怎麼,他沒發揚一下妙手回春的本事?」
知道她在意指什麼,我臉上更熱了, 支吾道:「才沒有……我們, 我們是正常交往……」
「就是正常交往才會親密接觸啊,不正常交往那叫約 P,」妍妍掃視我能烙餅的大紅臉, 「所以說,你和程景曦……還能過審?」
我加速收拾東西,不想回答問題,只想馬上逃走。
我不回答, 就已經是一種答案了。
妍妍頗為感慨:「都這樣了還能過審,你和程景曦,你們兩個中肯定有一個不行!」
-第九節完-